第44章 相思
白衍修初來江南第一日,沈星淵就接到了消息。
落日樓明處是江南第一樓,暗處則是近些年來飛速崛起,收集販賣各路秘聞消息的天玑樓,這一點極少有人知道。更為鮮有人知的,天玑樓是雪衣教的勢力。
樓上被安插了三位筆法精妙,百裏挑一的畫師,對照着一副人像畫卷,在每日過往的來客中觀察甄選,把與畫卷上相似的人細細描繪下來。
這樣的事情,自新教主接任以來就開始,一做就是五年,送去了上百幅畫,卻不見任何消息傳回來。
教主似乎在找人,可沒人敢揣測教主的意思。
教主說什麽,就去做什麽,多餘的事情別說打聽,想都不要想。這一點絕對是雪衣教上至護法堂主,下至普通教衆的一致共識。
直到落日樓來了一位白衣公子,明明與畫上人只有眼睛相似,卻被一位年事已高,眼光毒辣的畫師繪了下來。
那幅工筆細繪,栩栩如生的畫像被快馬加鞭八千裏,從江南的落日樓,送到朔北的八荒山。
畫上那人一襲白衣,輕袍緩帶,玉冠束發,周身未曾佩任何兵器,而那身清朗氣度怎麽看都不像一個會持劍的江湖人,反倒是一個春日出游的翩翩貴公子。
那人有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卻是似曾相識的眼睛。
沈星淵看到畫的瞬間,仿佛渾身的血液都要燃燒起來,心突然被狠狠揪緊,這麽強烈的情緒波動他已經八年未曾有過。
一定是他!他回來了!
一路南下,碧湖上望見憑欄而立,衣袂飛揚的人影。落日熔金中,風姿無雙。
只是一眼,沈星淵就确定了。
白衍修有世上最好看的眼睛,他怎麽會認錯。
八年來夜夜入夢,刻入骨髓的人,他怎麽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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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曾親手送給自己的玉佩,再度看見似是忘得幹淨,不見半點留戀神色。
月夜小巷,交手的瞬間,一樣的步法,終于擁入懷中的熟悉溫度,可卻聽見耳畔涼薄的聲音:“什麽哥哥,閣下可是認錯人了?”
那一瞬間,千刀萬剮都不如這麽痛。逼的他幾乎要失控。
夜雨畫船,舉杯相邀,那人眼裏的掙紮和不安,以及一瞬間流露出的心軟……沈星淵輕輕笑了,原來哥哥并非真的不記得。
他知道今夜有人會來,晌午時分就得到了消息,卻止住了要去斬草除根的手下。江湖上幾個老不死居然以為自己這次匆匆而來,疏于防備,重金買了一批一流死士來殺他,以為即使殺不了他,也可使他重傷,方便在錦繡山莊下手。可笑,自己何時需要防備那些不入流的人。不過這次,卻來得正好。
可惜哥哥似乎不怎麽喜歡他殺人的樣子。
沒關系,哥哥喜歡他什麽樣,他就是什麽樣。
不是沒想過将人直接禁锢在八荒山暗室或他們曾住過的院子,甚至在重新見到那人的一瞬間,腦海裏就猛然躍出這個想法,随即不可遏制的瘋長。那日交手間也有試探的成分,看似平手,他卻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哥哥沒有盡全力。
看來還需多點耐心。一定要萬無一失。
重重簾幕深處,人影恍惚。案上的八角镂空獸紋香爐,升起青煙袅袅。
跪在地上的藍衣女子,恭謹的低着頭,雙手捧起一個精巧剔透的玉盒,“屬下幸不辱命,已為主上尋得‘相思引’”
微風浮動,輕紗帳幔飛揚,玉盒便飛入了榻上青年的手中。
千年寒玉雕成的盒子裏裝着兩枚形如米粒,光華內斂的白色蠱蟲,此時被寒氣缭繞,靜靜的呆在盒裏不見動靜,看起來溫和而無害。
青年眼裏似是有了笑意,依舊語氣淡淡,“此番你一路辛勞,便去歇兩天吧。”
随即輕輕擺手,地上跪着的女子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屋裏。
指尖細細摩擦着盒上的雕花,絲絲寒氣萦繞溢出,俊美青年緩緩笑了,猶如午夜綻放的優昙。
困龍鎖,相思引,現在就只差最後一樣東西了……
你騙我說什麽都不記得能怎樣,我在你心裏連一把劍都比不上能怎樣,你回來之後還想離開又能怎樣。
我不管這八年間發生了什麽,為何你容顏盡改,為何不來找我,為何留下我……一個人。
我反要謝你,這些年的背離,讓我明白了自己心底想要的是什麽。
我最親愛的哥哥。
這次不一樣了,你別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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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白覺得自己最近過上了“我與土豪做朋友,吃喝玩樂好基友”的米蟲生活。
那日舊地重游之後,又被沈小淵帶着碧湖泛舟,一路順游而下出了秀水城,期間品美酒,賞瓊花,之後登岸換了白馬輕騎,像春日踏青的公子一般綠柳長街打馬而過。如此過了五天,程小白有些倦了,便換了寬大舒适的馬車徐徐向前。
雖平日裏不見有人跟着,可每逢一點需要,沈小淵連手都不用招,就有人悄無聲息的把一切打點好。程小白舒服的每天都要忍住摸肚子打滾的沖動~
除過秦樓楚館,煙花陌巷沒去過,這一路可謂游遍江南。
程小白看了一眼彩綢飄飄,花團錦簇的長街,大呼可惜,要是自己一個人,免不了去那“燕子樓”“萬紫千紅”逛一圈,聽說那裏的糖蒸酥酪就是出了名的好吃!可看了看跟在身邊,笑意溫柔的青年,這……算了,還是不要帶壞了孩子。
不知不覺,就到了錦繡山莊的地界。
暮色将盡,離燕歸。
看着張燈結彩的繁華街市,面前“錦繡樓”的描金牌匾,程小白恍然想起自己找劍的事還沒着落。
“小淵……我們來這裏幹什麽?”白衣公子拉了拉錦衣青年的衣袖,面露不解。
身邊人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輕輕一笑,“哥哥,我已經得到了那把劍的消息……待此間事了,便帶哥哥去尋它。”
對啊!錦繡山莊!主角前一陣子去提親,現在該訂婚宴了,男二沈小淵作為好基友也得來說句恭喜恭喜子孫滿堂啊。
真是想到什麽來什麽。
長街忽而揚起一陣喧鬧,随着衆人回頭望去,只見那英武高大的紫燕骝疾馳而來,馬蹄踏過濺起重重落花,那策馬的人一身玄衣,眉目淩厲張揚。
程小白即使以前從沒見過這人,也知道他是誰,因為那張“刀劈斧砍”“鬼斧神工”臉,只差明晃晃寫着“主角”兩個字。而看他神采揚飛,眉間是掩不住的喜意,看這一身打扮,又可以标上“臨近HE結局,迎娶白富美,逆襲成功的人生贏家”。
只見玄衣青年一勒缰繩,馬蹄高揚長長嘶鳴,堪堪停在了他們面前。利落的翻身躍下,擡起手似是想拍拍沈星淵的肩膀,又在後者冷冷的眼神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似是打量了一眼周圍,見圍觀群衆還在朝這邊瞟,輕咳一聲說:“我們進去說吧……”
錦繡樓裏的小厮将馬牽去馬廄,一行三人便進了酒樓。
堂裏的掌櫃連忙将人迎上了三樓雅間,水酒小菜頃刻就到,利落的一關門。
方桌臨窗,白衣公子與錦衣青年同坐一邊,玄衣青年獨坐對面。
程小白默默腹诽,果然是主角啊,還真有些門路,人還沒娶回家,先把人家的産業整的跟自己的似的。
不過……主角你在訂婚前夕找好基友做什麽?如果是想來個告別單身的狂歡夜……這樣真的大丈夫麽?!
忽然見對面坐着的人正仔仔細細的盯着他看,程小白不由一驚:“這位兄臺,可是有事?”
話音未落就見人龇牙咧嘴的“诶呦”了一聲,瞪了一眼他身邊坐着的沈小淵,似是有些委屈道:“我就是看看,看看都不行麽?”
沈星淵不理會,卻是轉頭對着白衣公子溫聲道:“這位是秋峰行,如今的武林盟主,我舊時的故友。”
那玄衣青年起身一抱拳,“白兄,星淵常與我提起他所尋多年的哥哥,今日有幸相見,緣分難得,你既是星淵的哥哥,那以後也便是……嘶,星淵的哥哥……”
程小白怔了一下,這展開不對啊……
難道不該是“我的哥哥”,要是把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收成了小弟,這絕壁是人生贏家的節奏啊!!
面上卻是謙和一笑,“哪裏,與盟主相識才是幸事……”
程小白自認笑的十分清雅俊朗,卻不知怎麽把對面人吓得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畫風也不對啊,現在的主角都這麽謙虛?男二也這麽好脾氣?不會穿錯劇本了吧?!
沈星淵為身邊人斟了一杯酒,一面似是随意問道:“怎麽現在這時候來?”
秋峰行給自己倒了一杯,面露尴尬,“我接到你的暗信就來了啊。可能……沒看清時間……”
總不能說是出于好奇,為了看一眼沈星淵心心念念的哥哥,專門這時候來吧?剛才那兩道真氣可沒留情面啊……
沈星淵一笑,也不拆穿,只是為身邊人布菜。
這半月都是這般,程小白起先不習慣,就見熊孩子失落的看着他“哥哥以前與我一起吃飯,不也是互相夾菜麽?”程小白一想……是啊,好像也沒什麽不對……就随他去了。
卻不知他覺得很正常的事,可落在秋峰行眼中,心裏霎時揚起驚濤駭浪。
沈星淵……居然會做這樣的事。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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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幢幢,窗紙上映出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明日訂婚,各路世家人馬齊聚,勢力錯綜不好盤查,應是最好的時機。凝雪說穿心刃就放在她爹書架的第三層最左邊的暗格,我先去拿了,半夜子時再來找你……”
“你告訴她了?”
“她畢竟是我妻子……何況她嫌她爹事太多,給我說她看了黃歷,明日宜動土宜出殡宜嫁娶,反正就是諸事皆宜,約我一起去私奔……這種事我怎麽能答應,只能告訴她借着晚宴,還有些事要辦……”
錦衣青年淡淡道:“哦,然後呢?”
秋峰行想起他那個不靠譜的未婚妻,只得苦笑一聲,“她高興壞了,說到時候裝暈倒制造混亂……”又不解問道“對了,你要穿心刃做什麽?”
對面人沉默不答,俊美的面目在搖曳的燭光下,看不清表情。
秋峰行急了:“沈星淵!我跟你二十年交情,你一句話,我舍了老臉連未婚妻娘家東西都偷,你當這是咱倆五歲那會兒去大街上偷饅頭,那是穿心刃!再說……”
卻忽而被打斷:“相思引。”
秋峰行似是想起什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瘋了?!”随即搖頭,“這種秘法百年未有人再試過,就算你已經有了‘相思引’,配上穿心刃,依然兇險至極,若是出了什麽岔子……”
那人語氣篤定:“不會。”
秋峰行澀聲道,“你不能選別的方法麽?非要……這樣留下那個人。”
錦衣青年不說話。
沉默良久,他忽而想起白日酒樓上,那個風姿清朗的白衣公子,和沈星淵眼裏的笑意,只得一聲嘆息,
“我知道你是給我面子,不然一個錦繡山莊而已,你就算殺進去也是易如反掌。甚至你不用來,雪衣教裏可為你辦妥這件事的也大有人在……我也知道勸不住你……”說到這裏一時悵然,“這些年江湖飄零,幾多不易,我認你這個朋友……你,你多保重。”
晚風起,燭火亂。
沈星淵眼神清亮,緩緩笑了,“我知道。”
我也認你這個朋友。
可我放不開手了,我經受不起再一次的背離。
作者有話要說:作死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至于結局與正牌攻問題,正在糾結……淚奔
離結局還有一段距離,大家先看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