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學期
許顧山臉上閃過一絲尴尬。
任倩走過來替他解圍:“黃色紅色不都一樣嗎?禮物送的是心意, 更何況是你爸爸送你的新年禮物,特地給你選的,你怎麽能這樣說?”
她眼尖, 向下一瞥, 看到許意寧兜裏露出一角的手機, 伸手拿了出來,“這是誰給你買的手機?”
許意寧別開頭, “随便你們吧, 我累了, 我要休息了。”
“這是誰給你買的?”任倩提高音量:“這麽貴的手機, 你哪來的錢買?你是不是認識了什麽人, 還是你——”
不堪入目的字眼就要從她口中說出來,許意寧滿肚子都是委屈, “咣當”一下, 把盒子摔在桌子上。
“你們過年都對我不管不問, 現在一見面來質疑我?”
淚水不争氣地從眼尾滑下來,“憑什麽許樂彥有幾千塊錢的禮物, 而我的禮物連他的零頭都不夠?”
任倩被她突然爆發的情緒吼的一愣,“什麽零頭, 我不是都跟你說了, 禮物不在貴重,都是你爸爸送的禮物, 你怎麽能在意它的價格?而且你爸在外賺錢辛苦,你懂事一點,你弟弟小, 就先給他買了, 等以後——”
“為什麽要等以後, 我現在就想要這款表,你有錢,但你舍得給我買嗎!?”
許意寧擦了眼淚,反問她:“我不懂事,我還不懂事嗎?從小到大,我跟你們要過什麽禮物嗎?你們又送過我什麽禮物?什麽都要我讓步,我讓步的還不夠嗎?我不是你們親生女兒嗎?”
空氣靜了下來。
女生站在客廳中間,單薄肩膀顫抖個不停,近乎歇斯底裏,似乎是想把身上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來。
兩個大人臉色鐵青,旁邊許樂彥大氣不敢出,邁着小步子跑走了。
許顧山試圖當和事佬:“意寧啊,這次是我考慮不到位,不知道你也喜歡這款表,要不我們現在去商場給你買?”
“大過年開開心心的,別因為這一點小事生氣。”
Advertisement
許意寧勾起嘲諷的笑,“開心?你們當然開心了,把我丢在惜寧,一家三口團聚,當然開心。”
“我的事情在你們口中,永遠都是小事,對你們來說,到底什麽算大事,到底什麽程度的事情能讓你們對我上心?”
陌生的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許意寧擡了擡眼睛,輕聲說:“我死了你們才會對我上心嗎?”
任倩臉色一變,“你胡說什麽?我們是你父母,你怎麽總覺得我們不愛你?”
“而且從你進門開始,我跟你爸爸說過什麽話嗎?我們都是在關心你,你怎麽還生氣?”
她指着手機,“你轉移什麽話題?這手機到底從哪裏來的?”
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這個問題。
許意寧嘴唇碰了碰,想說什麽,卻已經無力開口,只覺得很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可她的沉默落在任倩耳朵裏,就變成了心虛不敢承認。
“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小小年紀哪來這麽多錢送你手機!?我早就告訴你,你少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不聽!”
任倩說了什麽,許意寧完全沒聽到。
可能上午還摔到了頭,她只覺得耳邊一陣耳鳴,外界聲音全被外界過濾掉了,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她勉強撐着桌子,聽到了任倩最後一句話:“這手機我沒收了,你不坦白,這兩天也別出去了。”
“你怪我平時不管你。是,我現在确實也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平時多約束你一下,你也不會堕落成這樣。”
任倩氣的不行,完全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拿着手機就要回屋。
轉身之際,聽到許意寧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這是池漾送我的新年禮物,你滿意了嗎?”
“……”
任倩自知她誤會了,可話說到了這種地步,她怎麽可能認為她錯了,“我滿意什麽?”
“你一個高中生,用什麽手機?不是你說要好好學習嗎?”
“還有,你不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個道理?是不是你主動跟他要的?你什麽時候這麽愛慕虛榮了?這事傳進你小姨那裏,她怎麽看我!?”
許顧山推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再說了,他們倆感情本來就好,送個新年禮物不是很正常?而且這點錢對他們家根本不算什麽,你先消停會吧,這大過年的。”
有人遞了臺階,任倩也順着下去,剛要轉身,卻見許意寧笑了。
她頭發被淚打濕貼在臉上,眼尾挂着淚珠,笑容卻滿是嘲諷意味:“媽媽,你知道你為什麽一直比不過我小姨嗎?”
許顧山臉色一變,厲聲道:“許意寧,你也适可而止。”
許意寧充耳不聞,一字一頓用力說:“因為你們根本比不了。”
“你們兩個明明是親姐妹,我小姨也真心待你,可你呢?你讨厭我小姨,毫不掩飾你的羨慕嫉妒,可她根本不會把你放在眼裏,她比你大度,比你對我好,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你永遠也比不過——”
“啪——!”
剩下未說出的話全被揉進了巴掌裏。
許意寧頭偏向一側,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頰瞬間浮起淺淺巴掌印。
隐隐有些痛,她沒動,只是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
任倩也氣得不輕,手掌還停在她臉旁,轉眼被許顧山拽回了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了夜幕降臨,客廳光線黯淡下來,氣氛沉重。
許顧山出來後,許意寧仍然沒反應。
天色漸晚,月色在客廳投下斑駁迷離的光影,她低着頭,脖頸纖細脆弱,影子映在大理石地板上,顯得幽靜孤寂。
一年未見,剛見面就是這種場面。
許顧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嘆了口氣,拿起餐桌上的抽紙想幫她擦淚,卻見她自己擡手就擦了淚,不顧臉上兩道淚痕,拖着行李箱回了房間。
這次天氣預報很準,剛過六點,嘉宜全市發了路面結冰和暴雪紅色預警。
梁宅。
梁放剛睡醒,揉着脖子從樓上下來,見門窗緊閉,“老太太不是喜歡開窗透氣?”
管家:“少爺,你還沒看手機呢?”
手機放在了樓上充電,梁放确實沒怎麽看,“怎麽了?”
“待會兒有雪,暴雪!嘉宜每年都下暴雪,你忘了,前幾年下暴雪,外面那條街的電線都被壓斷了,斷了一天的電,少爺,你不出門吧?可是不能出門啊。”
管家絮絮叨叨,三番五次囑咐他不能出門。
梁放打着哈欠,在樓下轉了一圈,“家裏沒人?”
“你奶奶在房間休息,太太出去了還未回來,少爺,不然你打個電話,這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下了,不安全。”
“回不來就別回了,大家都不回,清淨。”
“.......”
梁放笑了聲,“不逗您了,我上去打電話。”
房間漆黑一片,梁放臉上笑意淡了下去,拔下充電器順勢坐在了地板上,身子倚着床,指腹碾着手機邊緣,心裏莫名有些煩躁。
可靜下來,卻發現擾亂他思緒的不是煩躁,而是不安。
十八年。
頭一次産生這種感覺。
屏幕光照亮他的眉眼,斂下的戾氣清晰而又駭人了幾分。
他先給葉柔打電話,臨近挂斷才被接聽,對面環境嘈雜,她只說了句好就挂了電話。
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包煙,指尖捏着煙蒂,他點開列表第一個頭像,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今天淩晨。
對面一天都靜悄悄的。
他想了想,發起了語音通話。
短暫的鈴聲響過。
“嘟——”
被拒絕了。
梁放有些愣神,重新打過去,這次很久都沒有拒絕。
無應答。
他喉結滾動,總算知道這股子不安從哪裏來了,沒多猶豫,直接打給了池漾。
池漾倒是接的很快,“喲,大晚上還給我拜年呢?”
“你在哪?”
“我?我在家啊。”
池漾咬着薯條,含糊不清:“哦,我忘了,我回惜寧了,跟我妹一起。”
“.......”
“嘉宜現在下雪沒?聽說晚上有暴雪啊,你注意點,別被雪埋了,過兩天再登上頭條......”
對面饒有興致地打趣,并不知道,梁放只聽到了前一句話。
走了?
梁放打斷他:“你們不是明天走?”
“你第一天待嘉宜啊,這不是下暴雪了嗎,那飛機還怎麽飛,現在又買不到高鐵火車票,又不知道要在這裏耽擱幾天呢。怎麽樣,哥們兒機智吧?”
“.......”
池漾今天被許意寧搞得挺郁悶,好不容易有人聊天,還想多聊幾句,可對面直接冷笑:“機智,機智你大爺。”
随後一秒都不留的,挂了電話。
池漾:“...........?”
一場暗戀結束的突兀無聲。
像墜入深海的一粒碎石,未能在對方世界裏激起一點水花。
房間漆黑,時不時響起壓抑地啜泣聲,月光透過窗戶悄悄鑽進房間,少女瘦弱肩膀不停在顫抖。
許意寧很久沒有這樣放肆哭過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認為哭是軟弱無能的表現,這世上沒有人會因為哭而心疼憐憫她,所以她不斷逼着自己強大。
可一次又一次證明,她還是這麽軟弱。
許意寧狠狠掐着手心,強迫自己停下來。
片刻後,她舒展開手心,上面布滿了指甲印,冒着血絲,麻痹了她內心的疼痛。
長舒一口氣,似乎把所有委屈、難堪、軟弱都呼了出去。
這個姿勢并不舒服,醫生建議保持平躺姿勢,以免肋骨再次受力受到創傷。
她懶得動,望着窗外那輪模糊明月出神。
事發突然,也沒預料到會突然跟任倩吵架,更沒想到會被沒收手機。
沒有手機聯系,她不顧約定一聲不吭離開,不知道梁放會不會找她。
許意寧心裏還是有些着急,在房間找了一圈,她沒有電腦,更不用提備用機。
這種情形,她是不會主動跟任倩低頭。算了,失信就失信吧,大不了等開學見到他再道歉。
她開了房間燈,眼睛腫的不成樣,整理着行李箱裏的衣服,忽然不受控制地看着窗外,似乎想要隔着窗簾看到什麽。
不知道嘉宜站在下雪了沒。
許意寧動作緩慢了不少,心裏冒出一些惋惜與不舍。
應該是在惋惜,沒能再見到嘉宜的雪景。
另一邊,梁放倚着床沿,一只腿屈起,手肘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電話始終打不通,消息也沒有人回。
手中的煙已經燃盡,只剩下短短一截煙蒂。
梁放煩躁地将手機扔在地上,落地那一瞬,屏幕亮起。
他沒有猶豫拿過來,眸子裏剛亮起一點光,又重新暗淡了下去。
是池漾。
【你到底有什麽事?】
梁放沒有猶豫。
【你妹跟你在一起?】
【不啊,她回家了。】
幾個字映入眼簾,梁放又點了支煙。
今天煙瘾莫名很大。
以前受梁吳風和葉柔影響,他總抱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了的态度得過且過。
這世上沒有值得他留念的東西,所以十八年以來他過的吊兒郎當,什麽都不曾放心上。
梁放咬着煙,又打過去一通電話。
陳平好不容易放了假,看到來電人時,內心是拒絕的,甚至想直接挂斷。
可挂斷這祖宗電話,給他一百個膽都沒有。
心裏默念着希望沒什麽事這一定是拜年電話,他滿臉春風接起來,聽到對方第一句話後,笑容直接僵在嘴邊。
“我想回惜寧。”
陳平以為他沒睡醒,“你再說一遍,你說什麽玩意兒!?”
“……”
陳平好說歹說勸了一通,挂斷電話,窗外狂風驟起,窗戶呼啦啦作響。
雪越來越大,不到半個小時,手機裏已經收到了幾條防範暴雪的短信。
梁放掐滅了煙,走到窗前。
玻璃上蒙了層霧氣,垂在一旁的手指輕擡了一下。
......
雪依舊在下,窗前已經不見少年影子。
玻璃上只留下三個字母。
渾渾噩噩過了一個年,臨近開學,任倩也沒有把手機還給她,拿給她一個只能接聽電話的手機,“以後放學哪裏也不能去,八點前準時回家,馬上就高考了,下學期應該收心了。”
許意寧不想跟她交流,也沒接下那個手機。
這幾日沒有手機,她誰也聯系不到,池漾中間好像來找過她,可那幾天,她被任倩關禁閉,任倩也正在氣頭上,一聽到是池漾,直接就趕走了。
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清楚,開學前一天還在擔心,如果遇到了梁放應該怎麽解釋,甚至還在想他會不會和以前一樣,痞笑着拍她的頭,或者掐她的臉,問她為什麽不理人,到時候她該怎麽作出什麽回應。
懷着期待與忐忑到了學校,現實卻給她當頭一棒。
“退學了?!為什麽!?”
董書書邊補作業邊跟人聊天,話音止不住的放大。
許意寧整理桌子的手一頓,沒聽清她們在說什麽。
後面女生噓了聲,她低聲說,話音清清楚楚傳入許意寧耳中:“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說他惹了事,有人說他出國了,誰也不知道原因。”
董書書:“那就是說,我以後再也舔不到梁放學長的顏了嗎?”
“砰——”
書本掉在地上。
董書書吓了一跳,回頭見許意寧臉色不太好,這才發現她比放假前更瘦了,臉上沒有一點肉,像是生了場病。
“寧寧寶貝,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許意寧大腦一片空白。
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卻又不得不問:“梁放他...退學了?”
董書書驚訝:“你不知道嗎?”
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了。
許意寧跟梁放關系好像不錯。
會這樣問,肯定就說明不知道。
這不是直戳人心窩嗎?
董書書恨死自己這長不過腦子的嘴:“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退學了嗎?”
許意寧只是重複問。
董書書覺得她情緒有些不對勁,徹底把身子轉回來:“我們也只是聽說,可能大概也許......”
聲音越來越小。
許意寧恍惚了一下,在董書書關切目光下,她忽然輕松地笑了笑:“哦,沒事,我只是問一下,你們繼續。”
董書書:“啊?”
這誰還能繼續聊下去。
她還想繼續說什麽,何故辭已經拿着座位表走到講臺上,拍了拍桌子,“開學先換座位,這是新的座次表,現在就可以換了。”
他放下那張紙,來到許意寧面前,“許意寧,你的座位沒有變,但這學期我們同桌,”
董書書拍桌:“什麽!?”
“不是吧,我怎麽了,為什麽要把我調走啊!!?”
何故辭一個眼神橫過來,她瞬間安靜如雞,“您來,您來吧。”
收拾好書包,董書書依依不舍,“寶貝,等我下課來找你,你不要不開心啊,你看咱們班最帥的班長都來當你同桌了。”
許意寧被她後面那句話搞得不自在,催促:“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董書書換到了最右側,最遠的距離。
許意寧望着窗外出神,直到何故辭坐在她身邊,才意識到身邊換了新的人。
新學期,平靜的新學期開始了。
作者有話說:
即将開啓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