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輕雪提着一盒蒸好的大閘蟹回到宿舍時, 只有邱怡和張宛昕在。

原本擠在一起刷綜藝的兩個小姑娘一聞到醋香味,立刻像是屁股底下安了彈簧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笑容滿面地将溫……

将大閘蟹迎了進來。

中午在商屹凱那兒吃了只蟹, 溫輕雪眼下倒是不饞,将保溫盒交給張宛昕後, 她一邊收拾着下午上課要用的教材, 一邊問歐陽芳去了哪裏。

張宛昕正在糾結吃公蟹還是母蟹,溫輕雪連問了兩遍, 她才擡眼, 說歐陽芳昨晚沒回來。

溫輕雪一怔:沒記錯的話,歐陽芳昨晚去了杜唯康的酒吧。

隐隐預感不妙,拿出手機給對方發消息, 委婉地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大閘蟹還是熱乎的好吃……

結果一句話還沒敲完,宿舍大門就被人粗暴地從外推開了, 歐陽芳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一臉陰郁。

對上溫輕雪關切的目光, 她莫名有些慌亂, 邱怡搭話也沒理,徑直端起馬克杯走到飲水機邊, 咕咚咕咚連喝了兩杯水。

溫輕雪起身走過去:“你還好吧?”

歐陽芳的臉色緩了過來,故作潇灑地甩甩一頭藍毛:“沒事。”

頓了頓,忽然又開了腔:“問你個事,就是杜……”

餘光瞥向哼哧哼哧解決大閘蟹的邱怡和張宛昕, 歐陽芳壓低了聲音, 又瞄了眼自己的鞋:“杜唯康他沒有女朋友吧?”

“沒聽他說起過,應該沒有吧。”溫輕雪如實回答, “不過,他家裏一直在張羅着幫他相親。”

“喔。”歐陽芳點點頭,“那他多高?”

“這我哪兒知道?看着比商執矮一點,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咳,你……該不會是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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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芳眼神閃躲:“我就是随便問問。”

溫輕雪義正言辭:“你這可不像是随便jsg問問。”

兩個人的悄悄話還沒說完,邱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班導打來的電話。

邱怡抽了張紙巾胡亂擦了擦手,按下接聽鍵,重複着班導的話,順勢向室友們遞眼色:“嗯,都在呢……是小偷已經找到了嗎?到底是誰……啊?怎麽可能?好的,好的,我們這就去行政樓……”

眼見邱怡的神情從疑惑到震驚再到百思不得其解,溫輕雪和歐陽芳沒再關心杜唯康的事,轉而用口型問她發生了什麽。

挂斷電話,邱怡無精打采地癱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面前的大閘蟹也不香了。

張宛昕叼着只蟹腳,打破靜默:“是誰偷了你們的東西啊?”

邱怡嘆了口氣,神色頗為無奈地擠出一個名字:“陳桂雪。”

溫輕雪做夢都沒有想到,班級裏存在感極低的乖乖女居然會溜進別人的宿舍盜竊貴重物品。

起初她和歐陽芳一樣,對此義憤填膺,可去行政樓見到班導、了解陳桂雪家裏的情況後,608宿舍全體成員都沉默了。

陳桂雪是單親家庭,從小跟着身體有殘疾的父親一起生活,連上學期間的生活費都是她趁寒暑假兼職做家教掙出來的。上個月,陳桂雪的父親查出了結腸癌,急需三十萬元手術費,她六神無主,将親戚朋友借了個遍,又咬牙借了網貸,結果還差好幾萬塊,一時糊塗就做了錯事……

更要命的是,以陳桂雪的能力,根本還不上那些“套路貸”,只能眼睜睜看着利息越滾越多。

至于為什麽盯上溫輕雪--從清貧小鎮考來哲海念書之前,陳桂雪無法想象與自己同齡的女孩居然能擁有一輛一百多萬的豪車,她本以為溫大小姐不會在意那幾萬塊錢,等幡然醒悟再想補救時,已經來不及了。

警方根據溫輕雪她們報案時提供的線索鎖定了嫌疑人,而校方也并沒有想将這件事壓下來的意思,打算開除陳桂雪的學籍。

每一個環節都有理有據,秉公執法,結果卻叫人唏噓。

溫輕雪的班導姓楊,叫楊振,是哲大畢業後留校任職的小年輕,這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沒想到就遇到了這麽棘手的事:他是很心疼陳桂雪的遭遇,可若公然偏袒她,就沒法向丢失財物的學生們交代,思前想後,只能去做溫輕雪她們的思想工作。

因為父親剛做完手術需要人照顧,陳桂雪前天回了老家,不能當面向溫輕雪她們致歉,只打了一通電話過來,承諾一定會把錢還上……

小姑娘說話帶着哭腔,句句真誠,溫輕雪當時就心軟了。

三個人商議過後,一致同意不再追究,也希望警方可以從輕處罰。

至于校方要勸退陳桂雪的決定……

她們無力回天。

藝術設計系出了個“小偷”的消息不胫而走。

當天,校園論壇上鋪天蓋地都是讨論這件事的熱帖:有感慨陳桂雪命途多舛的,有稱贊校方處理及時得當的,有擔心宿舍安全問題的,也有質疑退學處分是否過于嚴厲的……

打車回檀香名郡的路上,溫輕雪百無聊賴地刷手機,血壓因那些回複而升高。

網友A:畢竟人家也是家裏有困難,又被騙了錢,走投無路才動了歪念啊!我覺得應該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學校直接要求她退學有點過分了吧?哲大本科的分數線可不低啊!

網友B:樓上這麽有同情心,建議樓上替小偷還錢呢。

網友C:你們也不看看偷到誰頭上去了,學校能不賣溫家一個面子?開除學籍已經算輕的了吧?

網友D:指不定是誰向校方提要求讓陳退學的呢,軟柿子随便捏,有錢人家的千金可不能受委屈……

網友E:就是,W缺那一兩個包嗎?非要報案鬧得人盡皆知,聽說還讓她的室友到處發帖賭咒小偷,就算小偷不退學,在哲大也混不下去了!

網友F:同樣叫雪,桂(貴)雪那麽窮,輕雪那麽有錢,一出生過得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可見投胎真是門技術活!

那些字句令溫輕雪感到陌生又尖銳。

迅速登錄自己的論壇賬號,溫輕雪想要像上次那樣一個個怼回去,可憋着股氣敲出許多字,又被她整段整段删除……

這不是私人感情問題,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成為傷害自己和陳桂雪的刀。

溫輕雪甚至開始自我懷疑,從一開始是不是真的就不該執意去追查小偷的事?

兩個包對自己而言确實不算多大的損失,但幾萬塊錢和畢業證書對陳桂雪來說,卻是足以影響命運的東西……

她捏着手機愣怔了許久,直到司機停車提示說已到目的地,才拎着包走進別墅小區。

陪商屹凱吃晚飯時,溫輕雪依然悶悶不樂,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商老爺子直皺眉,在盤子裏為她挑選着最肥美的蟹:“商執,去把家裏的‘蟹八件’拿過來,幫小雪把蟹分好。”

商執起身照做,将剔好的蟹腿肉沾了醋,遞到溫輕雪嘴邊。

蟹醋是蘇阿姨熬的,老姜切成細細碎碎的姜末,再加上生抽提鮮,還要放白砂糖和蜂蜜,光是聞見那個味道,就叫人欲罷不能。

溫輕雪妥協了。

她咽了口水,就着商執的手吃了一口。

商執又舀了一小勺蟹黃,同樣伺候到位:“再吃一點。”

語氣裏帶着點兒哄人的意味,像黏糊糊的糖。

……還是能拉出絲的那種。

回憶起昨晚那個同樣黏糊糊的夢,溫輕雪腦子有點懵,艱難地将視線集中到商執臉上,面上開始升溫,忽又猛地領悟到,那種“哄她”的意味或許不是在哄她,而是在警告她去哄商屹凱--當孫媳婦的,怎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

不能他們兩人的關系日漸熟絡,就忘了最初約定好的事。

該演還得演。

拗不過,溫輕雪只得吃了小勺裏的蟹黃,嘴角溢出一點,她也懶得自己擦,索性将小臉沖着對方擡了擡。

商執自然而然地抽了張紙巾幫她抹掉。

神情裏并沒有半分不願意。

就這樣,溫輕雪斷斷續續吃了一只多的蟹,這才得了默許,離開飯桌。

飯後,兩人散步回到12幢。

剛離開商屹凱的住處,商執便問她是不是在學校裏遇到了什麽事。

溫輕雪很驚訝:“你看出來了?”

商執輕嗤:“連‘吉祥’都看出來了。”

商屹凱器重孫子,連帶着孫子送的八哥都寵到沒邊,他養在院子裏的那麽多只雀鳥,只有吉祥被允許在吃飯時跟進屋。那鳥兒聰慧--或者說玄乎,反正,溫輕雪确實聽它歪着腦袋對自己叫了好幾遍“笑口常開”。

敢情自己還是個挂相的,連鳥都看得出來。

溫輕雪摸了摸臉頰:“這麽明顯啊?怪不得我每次去桌游店玩狼人殺都被歐陽她們抿出面相……”

趁某人跑偏之前,商執不動聲色将話題扯回來:“發生了什麽事,願意和我說說嗎?”

如果是以前,溫輕雪可能會随便找個借口糊弄過去:在她的潛意識裏,像商執這種成熟過頭的男人,應該不會對學校裏發生的事感興趣,說不定還會覺得她們這些小姑娘彎彎繞的心思很幼稚、很不可理喻。

可今夜的溫大小姐,當局者迷。

她迫切想到得到一點“局外人”的反饋,來判斷自己的立場究竟是否正确。

抿了下唇,她将事情的始末詳細道來,也提到校園論壇裏那些十分不友善的留言:

“宿舍裏丢了貴重物品,第一時間肯定會想到向學校反饋和報警呀,我們也不知道小偷當時偷東西的目的……”

“陳桂雪需要錢給爸爸看病、需要還債,可被她偷走的東西對其他人而言也很重要:邱怡的ipad是她外婆省吃儉用攢錢買給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她平時特別珍惜,現在被賣掉、找不回來了。”

“身世可憐的人犯了錯誤,難道就不應該得到懲罰?不管家庭條件差的同學錯的有多離譜,作為有錢人的我都得寬容,諒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何況,我們都已經不追究了她法律責任了啊……”

溫輕雪越說聲音越低:“……真不公平。”

如果心情可以具象化,她想,此刻自己的身上應該貼滿“不解”“質疑”“委屈”之類的二字标簽。

坐落哲海最繁華的地段,檀香名郡綠化确jsg實一流,晚間亮起仿古路燈,當真有種在逛“大觀園”的錯覺。

路過景觀橋時,池子裏的錦鯉躍出水面發出“撲通”聲響,溫輕雪被突然飛濺的水花吓得雙肩一聳,趕緊貼向扶欄,半晌又想起來今天穿了條米白色的新裙子,肯定弄髒了。

低下頭檢查,果然在前襟處發現了一塊水漬。

她急忙從包包裏抽出紙巾,懊惱地擦了又擦。

商執走到她身邊:“裙子很貴嗎?”

“不貴的,四千多。”溫輕雪随口回答,“CLC的秋冬新款,好看吧。”

商執知道這個高端女裝品牌,四位數的價格對那些大小姐而言或許不算什麽,但對工薪階層家庭的女孩來說,多少有點奢侈。

他沉聲提醒:“四千塊,可能是你同學一個學期的生活費。”

擦拭水漬的動作一滞。

商執又問:“這難道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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