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娶一個方氏的女兒為妻,她的兒子不是為了方氏女兒生的。
方詞将來肯定繼承方家家業,他的妻子必定是宗婦,樊良瑾性子柔弱,不管從哪個方面去想都不覺得她是一個好人選。
廖氏察言觀色的本事不錯,方大夫人臉上不見絲毫動容神色,态度堅定地不見絲毫更改的意思。廖氏不禁着急起來,她知道方大夫人不好勸說,可事到臨頭她還是覺得煩躁。
“娘,我……”
廖氏說的沒完沒了,方大夫人聽着覺得煩躁,張口打斷廖氏的話:“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方大夫人态度堅決,廖氏不想在這個時候惹怒方大夫人,只得不甘不願的站起來離去。
☆、猙獰
被廖氏這麽一打亂,方大夫人差點忘記方詞的事情,趕緊讓人進來問方詞找到沒有,進來回話的丫鬟努力壓制自己顫抖的聲音說出沒有這兩個字。
果然,方大夫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變了臉色,很不好看的樣子,丫鬟只覺得壓力很大,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喘,方大夫人讓她出去的時候,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跑了出去。
方詞暫時沒有找到,方大夫人心亂如麻,她只剩下方詞這麽一個健全的兒子,想到她風光的,人人羨慕的前半生,再看看自己的後半生,兩相對比簡直就是對她最大的諷刺,她一連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結果兒子一個比一個短命,一個還沒有成親就沒了,一個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現在就只剩下一個方詞,若是他也沒有了,她以後該怎麽辦。
廖氏生的珏哥兒從小就體弱多病,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一定,要是方詞和珏哥兒沒了,長房将來必定絕嗣,這是方大夫人絕對不想看見的。
方大夫人不願意多想下去,只祈求方詞能夠平安回來。
廖氏和張媽媽回去,張媽媽讓屋中丫鬟全都出去後才問廖氏:“之前夫人問奶奶,奶奶為什麽不是實話實說。”
張媽媽說的語焉不詳,不過廖氏一聽就明白張媽媽說的是什麽事情,廖氏望着自己枯瘦的雙手,曾經她這雙手也圓潤過,最後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樊良冰和方詞兩人。
廖氏不是什麽善人,她平時待人溫順不過是建立在那人和她沒有任何恩怨的前提上,樊良冰奪走她的丈夫,害的她早産,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忍着,現在她快要死了,她不介意臨死之前給樊良冰帶來晦氣。
她冷哼一聲,虛弱蒼白的臉上多出幾絲陰狠的神色:“你以為我會好心的幫樊良冰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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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媽當然不會這樣認為,她只是不懂廖氏為什麽要這樣對方大夫人說而已。
廖氏繼續說:“從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沒有痛快過一天,同樣的,樊良冰一日不能和夫君在一起她就一點不會痛快,可是那又怎麽樣,這都是她自找的,誰讓她勾引我的丈夫。”
廖氏的面容有點扭曲,很不好看,張媽媽望着廖氏的側臉,忽然發現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看不透廖氏的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奶奶這樣做的意思是?”
“我要樊良冰眼睜睜地看着她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被她的親妹妹輕而易舉的得到,可惜我這輩子已經注定看不到了,還真是期待她們姐妹兩人厮殺起來的那一幕。”
張媽媽忍不住道:“奶奶,表姑娘是無辜的。”
廖氏低垂了眸子,略有點遺憾地說:“我也知道她是無辜的,,可誰讓她是樊良冰的妹妹,還和樊良冰那樣相像。”廖氏又說,“其實阿瑾嫁給方詞也沒什麽吃虧的,只要大房一直沒有孩子,将來整個方家就是夫君繼承,除了她的兒子不能繼承方家的家業外,她得到的還是很多的。”
張媽媽動了動口,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只得把嘴閉上,廖氏眉頭又皺在一起:“娘不喜歡姑母,連帶着姑母的女兒也不喜歡,娶一個樊良冰進門娘平時就已經很不高興了,樊良冰要想嫁進來實在是個問題。既然娘那邊說不通,我只能往老夫人那邊使力了。”
張媽媽聞言趕緊說:“奶奶莫非糊塗了,老夫人是表姑娘的親外祖母,她怎麽可能會同意讓表姑娘嫁給爺做填房呢。”
“你自己也說了,阿瑾是老夫人的外祖母,夫君可是老夫人的親祖母。外孫女怎麽能比得上親孫子呢。”
張媽媽微微一愣,有點不大懂得廖氏話中意思,廖氏轉頭看張媽媽,臉上綻放出一抹奇異的光芒,一雙眼睛裏面全是蠕動的算計:“我一定會在我臨死之前,讓阿瑾嫁給夫君做填房,而且讓她至死也無法動搖我在方家死後的地位。”
張媽媽站在旁邊,愣愣的看着廖氏,平生第一次,張媽媽發現,她竟然看不透這個她從小照顧到大的廖氏的真實想法。
此時的廖氏已經有點瘋魔了,準确的說從她知道方詞和樊良冰之間那段不倫之情的那一刻她就有點瘋魔的跡象,只是她那個時候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還有病弱的珏哥兒,她必須要忍,這一忍就忍了好多年。
現在她都快活不了多久了,一切的忍耐對于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就算她忍到死也不會有人懂得她的心酸與難過。只會覺得她命薄。
她非要在臨死之前,讓樊良冰的親妹妹,親自體驗一下她曾經面對的一切,她要樊良冰痛苦,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妹妹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活的不痛快,又為什麽要讓他們活的痛快。
廖氏臉上漸漸扯出笑容,趁着她陰森的雙眸竟是讓人覺得恐懼,幹瘦的臉上笑容的紋路越來越深,線條十分僵硬。
張媽媽望着廖氏的臉,選擇閉上嘴什麽都不說出來,她也替廖氏感覺到難過,她的小姐實在是太命苦了。
方詞出去的時候昏昏沉沉,覺得自己應該到一個清淨的地方好好地做一做,在集市裏面走了一會兒,聽到遠處寺廟的鐘聲,方詞順着鐘聲的方向走過去,走到晚上才到普安寺的門口。
此時天色已經暗沉,廟門就要關上,有一個小沙彌拿着掃帚在門口掃地,看見一個身穿錦衣的貴公子走過來微微一愣,随即一手放在胸前,對他彎腰行禮,輕聲問他:“阿彌陀佛,小寺已經關門,施主明日再來吧。”
走了大半日,方詞的腦子裏面仍舊是混沌一片,好像在腦海的最深處有什麽東西就要噴湧而出,就在它快要出來的那一刻,又有另外一股力量要将它壓制不讓它出來,兩道力量互相牽扯,方詞本人就深受其害,不懂得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覺得頭昏腦漲的難受,注意力根本就無法集中。
小沙彌說完後方詞沒有說話,只一手捂着頭,眉頭緊緊鎖在一處,一雙眼睛裏面全部都是迷茫神色。小沙彌好性子的又說了一遍:“施主,小寺已經關門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來吧。”
方詞這次聽見小沙彌的聲音,他的視野有點模糊,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小沙彌的臉,是個很清秀的小和尚。
聞着普安寺四處飄散的香火味,方詞的混亂的腦海漸漸歸于平靜。
這大半日的功夫,他走得昏昏沉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哪裏,自己要去哪裏,這會兒私四下張望,認出這是普安寺,不禁覺得迷茫,他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小沙彌一連說了兩遍方詞都沒有理他,正要耐着性子說第三遍的時候方詞說話了:“我想在這裏借宿一宿。”
小沙彌瞬間改變口風,說:“可以。”
普安寺接待香客無數,房間多得是,方詞想要住在這裏自然不成問題,他側開身子,請方詞進去。
方詞跟在小沙彌身後,邁進普安寺大門,剛剛進門就見到另外一名年長的僧人,面色嚴肅,身板結實,一看就是習武的人。
小沙彌見着年長僧人,雙手合十與他說清楚來龍去脈,得知方詞是要借宿一宿,年長僧人打量方詞一眼後帶着方詞進去安住。
方詞跟着僧人進去,太陽已經西垂,只剩下些許餘晖照耀大地,昏黃的夕陽斜斜的灑在大地上,拉長了草木房屋的影子。
僧人帶着方詞到一處稍微偏僻一些的院子,對方詞解釋說:“佛門中有些女眷居住,只能委屈施主在此居住一晚。”
來普安寺上香的女眷很多,臨安是大地方,官宦富人很多,普安寺香火旺盛,又十分靈驗,有些人家信佛,會經常過來上香,遠地方的人聽說了普安寺的大名也會過來,有的時候晚上趕不回去,當天晚上就會選擇住在寺中。
這個念頭男女有別,女子都身在內宅,很少出門,有些事情都是出門才能辦理,出門上香就成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普安寺為了防止晚上留宿的女眷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情,就幹脆像大戶人家內宅那樣的管理,分出內外兩處。來寺中上香的多是女眷,所以住的地方比較大,而男子多是陪同或者家丁,住的地方也就一般般。
方詞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家中住的環境肯定比這裏好,所以僧人才說出這樣一番話出來。
方詞對住的地方并不怎麽在意,他常年在外,有的時候為了趕路都是睡在路上,住在哪裏對于他來說都差不多,只要有個地方可以睡覺就好。
方詞态度随和,僧人也松了口氣,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從小嬌生慣養,吃好的住好的一點不順心就不高興,普安寺時常碰到這種情況,本來今日普安寺香客就多,大多數的客房都已經住滿,只剩下一些稍微差一點的,要是這個時候方詞态度不滿意一點,再鬧騰一點,估計有的頭疼了。
方詞在廂房裏面歇下,剛剛躺下沒多久實在是沒有什麽睡意,他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麽回事,大半天的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腦海裏面混沌一片。
這會兒平靜下來回想這一整日發生的事情,方詞仍舊是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走了大半日,方詞有點犯困,聞着屋中的檀香,方詞慢慢的睡着了。
☆、方琳
莊際在普安寺住了大半年始終都沒有回去,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裏面,他一直都在整理這一生在這個時候應該發生的事情。
他站在山頂,望着遠處雲山霧海,清晨的朝陽正在慢慢的透過雲霧出現在他眼前,聞着清晨新鮮的空氣,莊際負在身後的手漸漸地握緊,他決定不管怎麽樣,先把樊良瑾娶回家再說。
只是她今年滿打滿算的只有十三歲,兩人身份懸殊,想現在把她娶進門實在很成問題。
方詞早上醒的很早,聽着普安寺清晨悠遠的鐘聲他起床在山上漫步,他昨晚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可是在他醒來的那一刻他就把夢裏面的內容全都忘記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揉了揉腦子,沿着山路慢慢的晃悠。
走到山頂,看見一個清俊的背影,發上已經覆上一層薄薄的白霜,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大清早的能在這樣偏僻的地方相遇也實在是一種緣分,方詞很自然的往那個背影走過去。
莊際的警覺性一向很高,早就知道身後有人,而且正在朝他走過來。在這半年的時間裏面,一直都是有莊際一個人來這裏看日出,還從來都沒有別人出現過。
他回頭看清楚方詞臉的那一刻,他有點始料不及的愣住了。
他認識方詞,前世他最落魄的時候被樊良瑾給救了,後來他平反昭雪,回去找樊良瑾想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可惜遲了一步,她那個時候已經死了,而且死因不詳,方家上下對她的死因極為忌諱,知道的人也不多。
莊際一直是一個不撞南牆不死心的人,更何況在當時那短暫的一眼中,樊良瑾的影子已經刻進了他的心裏面,方家的人越是忌諱,他就越是想知道樊良瑾的真正死因。
他追查了很多年,為了知道樊良瑾的真正死因,他刻意接近樊良瑾的丈夫方詞,和方詞成為莫逆之交,順帶着認識了方詞和樊良瑾的兒子方琳。
方琳從小就沒有了母親,是方詞的妾室芷蘭養大,芷蘭對他很用心,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樣。他讀書很用功,整個人很沉默,可以說是少年老成,而且他的身上有樊良瑾的影子,那一雙眉眼和樊良瑾一模一樣。
十三四歲的年紀像個成年人一樣,因為樊良瑾的緣故,莊際對這個孩子頗為照顧,為他鋪了不少路。
方琳在他的鋪路下仕途走的很順利,他幫方琳娶了一個名門世家的嫡女為妻,兩人成親以後沒多久很快就生下了他們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像極了樊良瑾,方琳很喜歡這個女兒,就連妻子後來生的兒子都比不上他。
方家是世家大族,下人雖多,內裏的秘密想要瞞住也不成個問題,莊際調查了好久,只知道樊良瑾死的那天晚上方家大半下人不是被處死就是被發賣,被發賣的那些下人也沒有什麽好下場,在被賣之前就被灌了藥,人又不識字,有話也說不出口。
這次發買的下人牽扯極大,方家各房都有牽扯,方詞的妾室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在那天晚上全都莫名其妙的暴斃,只剩下一個芷蘭還活着。
芷蘭本是樊良瑾身邊最信任的心腹,成了姨娘以後,芷蘭整個人都沉默了不少,經過這件事以後,芷蘭變得更加沉默,若不是有一個方琳,芷蘭在方家內院就是一個死人。
方琳的一生過得還算是順風順水,樊良瑾死後方詞沒有再娶妻室,方家長房只有方琳這一個孩子,等方詞死了,整個方家就是方琳的,別人想和他搶都沒資格。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方琳竟然做出了讓世人始料不及的事情,甚至是無法相信的事情。
方琳三十歲那年,從小照顧他長大的芷蘭去世。芷蘭活着的時候方琳一直奉芷蘭為母,他考出功名做官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芷蘭接出來照顧。
方琳在年幼的時候就把芷蘭當成了依靠,芷蘭的死對于方琳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不顧禮儀,硬是将芷蘭以生母之靈下葬,并且寫上族譜,就葬在樊良瑾身邊位置。
芷蘭下葬的事,方家上下鬧出了不少風波,那個時候方詞出家,不管世事,方家族人最後鬧到方詞那邊也沒能改變方琳的決定。
就在芷蘭下葬後沒多久,方琳忽然來找莊際,和他說起了很多事情,說起了他的小時候樊良瑾還活着的時候的記憶。
方琳喝了很多酒,說的話卻是清清楚楚,從方琳的口中,莊際知道了樊良瑾在方家最後一年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
樊良瑾在方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她沒有娘家,婆婆方大夫人不喜歡她,以前對她滿是關心照顧的外祖母方老夫人對她不聞不問,任由方大夫人折騰她,就算樊良瑾為方詞生了一個兒子她的日子也沒有好過多少。
方大夫人以長房子嗣單薄為理由為方詞納了好幾門妾室,方詞全都照單全收,只是方詞那些妾室基本上都沒有生出孩子,懷孕的人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一出生就死了,基本上方詞的孩子除了方琳就沒有活下來一個,連庶出的女兒都沒有。
方家上下的人都說樊良瑾手段狠辣容不得人,連個孩子都要戕害。
此事樊良瑾有口說不出來,因為不管從哪個方面去看,對方詞的孩子下手的人只有樊良瑾,也只會是樊良瑾,所以方家上下很自然而然的将這個罪名放在了樊良瑾的身上,甚至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
方琳說到這裏忍不住的失聲痛哭,三十歲的男子在此時哭的就像是個孩子,孩子的內心是最敏感的。樊良瑾雖然嫁進了方家,是名正言順的方家人,可是她根本就感受不到,她的丈夫心裏面沒有她,她的婆婆厭惡她,曾經對她關心照顧的外祖母從她嫁給方詞以後對她一日勝過一日的冷淡,那個時候樊良瑾唯一能夠抓住的人就只有她生的兒子方琳。
方琳從小養在她的身邊,樊良瑾每次悲傷難過方琳都能感覺得到,一開始他年幼不懂母親為什麽會在深夜無人的時候哭泣,看着樊良瑾哭泣,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是對的,只能默默地坐在她的身邊安慰她,每當這個時候,樊良瑾就會把方琳抱在懷中。
後來樊良瑾就避着方琳哭,方琳有的時候看見,明白樊良瑾不想讓他看見她在哭,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平時無事的時候她就會圍在樊良瑾身邊努力的逗她笑。
可是就算他再怎麽努力,樊良瑾的痛苦卻不會少上一點,她晚上開始睡不着覺,整夜整夜的做惡夢,一天一天的憔悴下來。
結果方家的人卻說這是報應來了,樊良瑾害死了方詞那麽多的孩子,她的報應終于來了,那些死去的孩子來找她報仇了。
下人的嘴巴最碎,有的時候說話的地方再怎麽隐蔽方琳都能聽見一兩句,那個時候方琳已經學會了隐忍,聽到旁人議論他的母親,就算他們是在冤枉樊良瑾他也隐忍着不說話。
他明白,他就算是給那些下人教訓也改變不了他們心中的想法,反而會給自己惹上麻煩,給樊良瑾惹上麻煩。
樊良瑾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開始不能管家,像方大夫人那樣整日裏吃齋念佛,再後來就去了一次普安寺,最後遇見了莊際。
說到這裏,方琳自嘲的笑了笑說他記得莊際,那天晚上就算是燈光黑暗,他們照面不過一瞬間,他還是把莊際給認了出來。只是他一直都沒有說而已。
方琳又說他莊際調查方家的事情他也知道,畢竟他是方家現在的家主,方家唯一的繼承人,從他成年開始起,方詞就開始慢慢将方家交到他的手中,方家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
他讨厭方家,厭惡方家的一切,可是他的身體裏面卻流着方家的血,又繼承了方家的一切,有的時候他真的很想把方家現在擁有的全都毀掉,為他娘報仇。
可是他不能,他還有孩子,還有牽絆,還有芷蘭。
他告訴莊際,當年樊良瑾就死在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将他交給芷蘭,要芷蘭好好地照顧他,還要他長大以後好好地孝順芷蘭。芷蘭聽她的話照做了,她明明有可以嫁人的機會卻選擇了放棄,頂着方詞姨娘的身份活了一輩子,他也按照樊良瑾的話做了,在他功成名就的時候将芷蘭從方家接出來,給了她一切。
後來芷蘭死了,與他母親有最後一絲牽挂的人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娘,提起樊良瑾的一切,往後他的人生裏面就只剩下一個方家。
方琳說了很多,有樊良瑾的,有芷蘭的,還有方詞,他的妻子,還有他的孩子。方琳哭完這一通後,等酒醒後知道自己失态舉動,就不好意思見他,在他的長子成年能夠獨當一面後,竟然選擇了和方詞一樣的路出家了。
方詞出家的時候方家上下鬧得就十分厲害,這會兒方琳也跟着出家,方家怎麽可能能依,連續兩代家主出嫁,方家光笑都能被世人笑的擡起不頭來。
奈何不管方家上下族人如何阻攔,子女如何跪求,方琳都不為所動,一心想要出家。方家見勸阻不過,就請了同樣出家的方詞出面勸說,方詞聽說這事也沒有表态,只說了一句順其自然,差點沒把方家老一輩的人氣死。
他當過方琳一段時間的先生,方家人又找到了他這邊,他不好拒絕去找方琳問方琳為什麽出家,方琳給他的答案卻讓他無話可說。
原來他早就有這樣的想法,在芷蘭死的時候他這個想法更重,只是那個時候他的長子還沒有成年,無法撐起方家,他才拖了這麽多年。
莊際問他為什麽,方琳說方家的一切讓他感覺到厭煩,每次在方家那所宅子裏面進出就會想到當年樊良瑾遭受的罪孽,他無法忍受繼續為一個逼死他母親的家族繼續做事。
過去這麽多年,以前一直執着的事情已經慢慢淡去,只是樊良瑾的額真正死因一直在莊際心中一直沒有忘記,這會兒方琳自動在他面前提起樊良瑾,莊際自然是忍不住的問他樊良瑾到底是怎麽死的。
樊良瑾的死因,方琳避而不談,只說幼年的事他實在是不想繼續回憶。
☆、故意
莊際的反應很快,前世他是可以接近方詞才和方詞認識,進而成了朋友,現在他和方詞一點都不認識,他這樣的反應有點奇怪。他收起臉上驚訝表情,雙手作揖問他:“公子是?”
方詞腦子裏面有點模糊,關顧着折騰腦海裏面那模糊的畫面,壓根沒有注意到莊際臉上的表情,這會兒莊際問他話,方詞下意識說:“在下方詞。”
莊際回道:“莊際。”
三句話互報了性命,面前有人,方詞放棄腦子裏面那群模糊的畫面,整副心神都用在了面前的莊際身上:“看公子這樣似乎是站了很久。”
莊際說:“是啊,我在這裏住了半年時間,偶然機會發現這裏清晨風景美好,就習慣每天早起在這裏站一會兒。”
方詞道:“我也是意外走到這裏。”
“我在這裏站了半年都沒有在這時候上來過,沒想到今日竟然遇見了公子。”
“這還真是巧了。”
方詞走過去與他并列站着,望着遠處雲山霧海。
莊際在短短一段時間裏面已經好幾個念頭轉過,他現在面對的人是樊良瑾前世的丈夫,他今生最想最的事情就是娶樊良瑾為妻,所以方詞這個前世的丈夫俨然成了莊際的情敵。
經過上輩子的事情以後,莊際做事開始喜歡快準狠,只要能很快做好的事情他絕對不會一拖再拖,像前世那樣優柔寡斷差點把自己害死。
此處四下無人,只有他們二人在這裏,看方詞這個樣子,他過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還是自己迷迷糊糊的走過來的,而且他現在對他一點防備都沒有,他琢磨着要不要借着這個機會把方詞給推下去。
只是前世莊際為了樊良瑾刻意接近方詞,兩人也是好友,要莊際這會兒毫無心理壓力的把人推下去,莊際覺得他有點下不了手。
方詞剛剛站定在莊際身邊時,腦海中若隐若現的閃過一絲念頭,好想他和莊際認識,而且很熟悉。随即,方詞搖頭,他在今天之前根本就沒有見過莊際,怎麽可能和他很熟,難不成是前世的事情。
方詞光想想就覺得不可信,就幹脆放過了這件事,與莊際攀談起來,因為他發現莊際不大尋常,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像莊際這樣的人對方詞來說是一種人脈。
“莊公子好端端的怎麽會在寺中住了半年?”
莊際說:“半年前我來此地游玩,結果天降大雨,我走的那條山道上正好有一棟房屋倒塌,我不慎被砸到,就一直在這裏養傷沒有離開過。”莊際半開玩笑地說,“也是我倒黴,別人在這裏走什麽事都沒有,下了那麽多年的大雨都沒事,偏偏我走了就出事了。”
方詞聽着,跟着笑了笑說:“這可真是不湊巧。”
“可不是,不過要是沒有那一次,我還發現不了這麽有這麽美的風景,畢竟人生有得又有失。”若是沒有那一次,他也不會徹底想起前世的事情,他也不會回來。
方詞點頭,很認同莊際的态度。
兩人剛剛認識,兩個大男人站在這裏實在是沒什麽話題好聊,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起,高高的挂在天上,山中雲霧缭繞,還有絲絲白霧擋在眼前。
莊際轉身說:“方公子可要回去?”
方詞也不怎麽想站在這裏,幹脆點頭,與莊際一同離開。
方詞與莊際聊得很開心,方詞覺得兩人就好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他喜歡什麽,心裏在想什麽他似乎都知道。兩人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理想,各個方面都有涉足。
與方詞聊得時間越久,莊際又越是覺得方詞此人性情方面都很不錯,可為什麽他會成為害死樊良瑾的真正元兇,方琳說樊良瑾是無辜的,方詞本人又不像是那種害死妻子的人,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想到這個,莊際就有點煩躁,當年他就應該打破砂鍋問到底,他要是查清楚了,何必像現在這樣滿頭無序,可見他前世還是太過善良了。
兩人告別後,莊際就開始琢磨起來,現在樊良瑾年紀還小,定親還要兩年時間,他可以借着這兩年時間像前世那樣接近方詞,再接近方家,一步一步地走,慢慢的把樊良瑾帶回家去。
既然他重生了,他非要把樊良瑾給帶回家去不可。
方詞回家的時候,方大夫人已經亂成了一團,下人戰戰兢兢不敢說話,看見方詞回家如同看見了祖宗兩眼放光,弄得方詞一愣一愣不懂得發生了什麽事情。
得到消息的方大夫人從內院出來,看見活蹦亂跳一點事情都沒有的方詞時,她頓時熱淚盈眶,伸手抱着方詞激動地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大夫人的樣子實在是太過突兀,方詞剛剛回來還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只得滿臉納悶的扶着方大夫人的胳膊問:“娘,你這是怎麽了。”
方大夫人很少有這麽失态的時候,方詞的問題讓她意識到她現在很失态,她擡手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對方詞說:“你跑哪裏去了,害的娘擔心你那麽長時間。”
方詞恍然,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是他已經成年,哪裏還需要家中婦孺擔心,方大夫人擔心的也實在是太多了。他心裏這樣想着,嘴上卻安慰方大夫人說:“娘,我都是成年人了。”
方大夫人說:“你就算是到了八十歲都還是娘的孩子。”
方大夫人多年來穩定持重,很少說出這樣的話語,方詞聽着忍不住的笑了笑,幹脆順着方大夫人的話說,哄着方大夫人:“是是是,娘說的都是對的。”
母子兩人相互扶持着進去,走到一半的時候方大夫人想起廖氏和她說的話,幹脆當着方詞的面故意吩咐丫鬟說:“你去告訴大奶奶三爺回來。”
丫鬟聽話退出去,方大夫人和丫鬟說話的時候一直用眼角觀察方詞,沒有從方詞臉上看出點什麽來。
其實也沒什麽奇怪的,若是方詞聽見樊良冰的名字就有反應,那麽他和樊良冰之間的關系也就不會瞞了這麽多年而不被發現。方大夫人沒從方詞臉上看出點什麽松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件事,頓時覺得自己蠢得沒邊了。
方詞找不到了一向很得方大夫人喜歡和憐惜的廖氏都能吃了排頭,更何況一直都不怎麽得方大夫人喜歡的樊良冰。早在廖氏之前,樊良冰就已經被方大夫人訓斥了一頓。
這會兒方詞找到了,方大夫人叫樊良冰過去,樊良冰下意識一緊,覺得是不是方詞出了什麽事情了。
她向來找她的丫鬟打聽方大夫人叫她過去是為了什麽,那丫鬟是個圓滑的人,說方大夫人并沒有什麽事情,只是叫她過去而已。
樊良冰半信半疑,又不得不去,只得跟着丫鬟去見方大夫人,橫豎方大夫人只會私底下不讓她好看,在旁人面前,包括她的兒子面前她從來都沒有讓她吃過什麽排頭。
有的時候樊良冰在想,要是方大夫人在方詞面前不給她好臉色看就好了,她不好在方詞面前抱怨方大夫人給她的委屈,所以方詞一直都不知道方大夫人對她一點都不好。
樊良冰滿腹心思的過來,果不其然的在方大夫人這邊看見了方詞,她低着頭對方大夫人行禮,方大夫人盯着樊良冰,忽的一杯茶水扔到了她的腳下:“你怎麽過來的這麽慢。”
茶杯一落地就碎成了碎片,碎瓷片濺的到處都是,樊良冰不查方大夫人會忽然把茶杯扔了過來,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避開将要濺到她臉上的碎片。
方大夫人這樣做明顯就是在無理取鬧,丫鬟一過去找樊良冰樊良冰就自動過來了,除非丫鬟在去找她的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方詞本來想走被方大夫人攔住,沒想到竟然會看見這副場面,方大夫人竟然無理取鬧般的對樊良冰發脾氣。在他看來丫鬟去找樊良冰的時間,加上樊良冰走過來的時間中間根本就沒有浪費什麽時間,方大夫人好端端的為什麽會發出這麽大的火氣。
樊良冰抿着唇,也不吭聲,前一刻她還希望方大夫人當着方詞的面對她發火,這會兒方大夫人對她發火了,她什麽時候運氣變得這麽好,開始心想事成了。
方大夫人盯着站在她面前低着頭一聲不吭的樊良冰,另一邊眼角落在方詞臉上,毫不意外的她看見了方詞眼中的驚訝,還有上前一步的腳步。
方大夫人又說:“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樊良冰覺得方大夫人現在有點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