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去
顧從決轉生這一世, 有兩個最大的困擾和心病。
一個是和沈言星的前世之約,一個是對轉生世界、對轉生後的自己的認知。這句你“你是誰,你在幹嘛”像是魔咒一般, 之前沒出現一次, 他就會頭暈腦脹, 被迫“清醒”被迫抽離。
這就像是一道無形的束縛, 約束着顧從決在現世中的一舉一動。
他起初以為這是一種提醒,是一種告知自己不要忘記過去、忘記自我的自我告示,但後來他發覺了,那只是束縛。
所謂的“潛意識具象化”也不是什麽善意提醒的好人, 只是一個他性格割裂的情況下誕生的,可怕的“心魔”。
每當他想邁出第一步,試着擁抱這個轉生後的新世界時,心魔和束縛就會跳出來, 問他“你是誰,你在幹嘛?”
之前他給出的答案是:我是身世悲慘、因車禍而意外身亡的轉生者,我要在這個世界裏尋找“那個人”,完成我的前世之約。
可是這一次,顧從決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和答案。
[你怎麽不說話?]
[仔細看一看, 那個人到底是誰。]
受不了“他”喋喋不休的指點,顧從決不得已地看仔細了一些。他見那個血肉模糊的人長着和他一樣的臉、一樣的身形,那個人倒在冬季時冰冷的大地上, 身下甚至還墊着積雪。
暗紅的血液在馬路上、積雪上蔓延開, 将黑色的柏油馬路蓋得更黑, 将白色的積雪染得鮮紅。
看熱鬧的行人們不勝惶恐, 後退的後退、捂眼的捂眼。但再恐懼也擋不住一些人的獵奇心态, 就是有人一邊害怕, 一邊又從指縫中透出好奇的視線,不斷打量着躺倒在地的少年。
[那是你。]
[那是‘真正’的你。]
顧從決在上帝視角之下,靜靜地看了“自己”好一會兒,問:“我的死是沈愛才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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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将我當作斂財噱頭,壓榨完了我所有的利用價值之後,覺得我已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将我抹滅?”
[是。]
[在設計這場‘意外’之前,他還給你買了一筆人身保險。]
“啊,”顧從決并不感到意外,“是他會做的事。他就是這樣,即使海綿已經擠不出水了,也還是要旋轉擰到爛,擠出最後的一兩滴水滴。”
[你看沈言星。]
畫面一轉,沈言星出現了——前世的沈言星。
前世的沈言星和前世的他一樣,灰撲撲的,雖然長得漂亮,但氣質卻很一般。顧從決曾經覺得沈言星無人能及,但經歷過轉生後,他的這個想法有了動搖和改變。
沈言星還是有人能及的。能将前世的沈言星必過的人,只能是現世的沈言星。
他喜歡沈言星光鮮亮麗地出現在鏡頭前,年紀輕輕就坐擁百萬粉絲,被很多很多人喜愛、追捧。
他認為這才是沈言星該有的模樣。
可是潛意識的具象化很煩人,“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着、催眠着:[沈言星好傷心。]
[就是因為你沒有守約,所以沈言星才會這麽傷心。]
顧從決冷笑。
具象化對他的冷笑感到惱怒:[你不贊同我說的?]
[你難道真把你自己當成顧家的小少爺了嗎?——你還記得你之前說過什麽嗎?你忘記了你的約定、你的執念了嗎?]
顧從決不語。
他的沉默,讓“他”更加生氣:[你想選擇‘這邊’了?你要開始放棄過去了?]
顧從決輕言:“不可以?”
[你這是‘背叛’!]
[你當你自己是誰?你以為你能融入這個世界嗎,你以為你有着這樣的‘過去’、這樣的‘經歷’,他們真的會接受你喜歡你嗎?]
[醒醒吧,你只是一個來自異世的怪物而已!]
“他”終于露臉的,就是血肉模糊的模糊、衣着破舊的模樣,是顧從決上輩子的模樣。
[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是同一個人。]
顧從決滿臉漠然,盯着“他”的臉看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不,你不是。
“你只是一個心魔,一段始終困擾着我、害我不能向前看的,特別的‘過去’。”
“他”不是他,而是一個在他尚不能融入和适應新世界,又急着尋找以前唯一可信賴、可依賴的燭火時,在焦慮和割裂的情緒下,由他支離破碎的思想創作,進而誕生出來的另一個人。
所以,“他”當然不是他。
[我怎麽會不是你?]具象化很憤怒,[我就是你!你創造的我——有我有你,有你有我!]
“那你去‘死’吧,至少我不再承認你了。”顧從決危險地将眼睛一眯,随後又勾起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你’連我的名字意義都不知道,你怎麽可能是我?”
[名字……]那人變得迷茫起來,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解,[名字還能有什麽意義?]
“當然有。”顧從決的目光溫和,語氣也變得輕柔,“顧從決、顧從決……
“追從的從,決心的決。”
他那不靠譜的爸媽,早就将對抗心魔、走出前世陰影的密碼告知了他。
要義就在于追從決心。
這個決心除了可以是沈言星之外,還可以是其他東西:愛情、親情、友情……唯一的代入進去的要義在于是“自己的”——是自己的決心。
不是他人強加的意念,更不是束縛他前行的執念。
“我要追從我自己的決心和意志。
“我要回去——回到他們身邊去。”
他必須要回去。
他要回到媽媽身邊去。他那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看着雷厲風行誰都能不在乎,但沒了他,第一個哭的肯定是他那媽;哭的詞兒顧從決都能猜到了,無非就是什麽“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兒子沒了我也不想活了”,然後話說到一半,就被他那爸捂嘴。
他還要回到爸爸身邊去。他那爸和他性格類似,都是不善言語的類型;本着一家之主的身份,他爸在他出意外之後肯定不會表現得悲痛,因為要穩住大局,避免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但不表現不說,不代表着不會悲傷;他爸肯定在緊張地思考着怎麽辦?如果兒子真有個三長兩短,好好的婚姻、圓滿的家庭,要怎麽辦 ?
榮媽肯定夾在其中,悲傷得不能自已。他也才想起來,榮媽是失獨寡婦,十多年前就經歷過喪子喪夫之痛,好長一段時間都被籠罩在“克子”和“克夫”的陰影當中。
是他的存在和到來,讓榮媽拜托了心理創傷。榮媽将他當作親生兒子看待,事事都以他為先、為他着想;知道他出意外,榮媽肯定比誰都悲傷難過。這麽好、這麽溫和慈祥又盡心盡力的媽媽,他怎麽忍心離開,讓榮媽再經受一次喪子之痛?
最後則是沈言星。
他剛和沈言星做了約定,約定好十八歲成年之際,就将重生的秘密告知與他。前世的約定他因意外而沒能遵守,好不容易修來再一世的緣分,他不會……又失約了吧?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失約。
“我再也不會拘泥于過去,被所謂的前世束縛。”
顧從決告訴那個“他”。
“你說錯了,我不是選擇了‘這邊’,我是本來就屬于這邊。
“我沒有抛下沈言星,我只是先他一步地來到正确的世界等他。我們是被命運捉弄,又在錯誤的軌道上相遇的兩人;在‘正确’的世界裏,我會平安順遂、擁有幸福圓滿的家庭,而沈言星會在歷經過磨難之後和我彙合,走上發光發亮的舞臺,開始人生蛻變。”
他們都會很好。
這才是真實的、正确的,有他歸屬之處的世界。
“不見了,我的前世。我會記住這段經歷給我的磨練和經驗,但我——永遠不會懷念。
“我要留在新世界,留在愛我和我愛的人身邊。”
話音落下的一刻,黑暗冰冷的世界開始破裂崩塌,連帶着那個血肉模糊的、有着和他一樣面孔的具象化也開始變淡消失。
黑暗消散,畫面的中央出現了白色的亮光,模模糊糊的。随着亮度越來越高,顧從決也愈發愈不能成熟視覺上的刺激;他動了動手指,感覺到停止的血液又開始流動,僵硬冰冷的四肢恢複了熱度。
掙紮了沒兩下,他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白色,是光亮。
是手術臺上刺眼的燈光。
“睜眼了,傷者睜眼了!
“傷者的心率也恢複正常了——搶救回來了!”
白色的、暖和的世界,刺鼻但卻意外有安全感的消毒水味,和戴着口罩的醫生。
此情此景,像極了顧從決誕生之時,初次感受這個“與衆不同”的世界。
手術室門開啓,醫生頂着一頭熱汗,告知家屬衆人“手術很順利,傷者已脫離生命危險,現在已轉入普通看護病房昏睡”時,向于延激動得想當場給醫生跪下!
“嗚嗚太好了,手術很成功……”也就是顧平躍摟抱着他,他根本跪不下,只能邊哭邊和醫生說謝謝,被顧平躍拖着往病房走,“我一定要給醫生送錦旗,我要感謝他們把我兒子救回來!”
“送,必須送。”顧平躍也松了口氣,沉重了一下午的心情,總算在夜晚來臨之際,得到了緩解和放松,“小從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愛惜他,自然會讓他順利安好。”
“我也愛惜他啊!”向于延吸了吸鼻子,“我不就是愛罵他幾句小廢物、喊他幾句小豬嗎?又不是真心的……幹嘛要這樣對待我啊?”
楊翠榮也放心了不少,去病房的路上一直在大喘氣。或許是心跳一直沒緩和過來,她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可醫生不還說了,說孫少爺傷到了頭部,不保證會不會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嗎?
“孫少爺本是那麽聰明的一個人,萬一一場車禍将他裝傻了,那該怎麽辦……”
沈言星扶着榮媽,也在擔心這點。
在沈言星看來,變傻都是次要的,他最怕的還是發生狗血電視劇裏的情況:顧從決失憶了,完全忘記他了。
他感覺自己有點自私,居然這種時候了,還在糾結着自己的青春少年情愫。可是他還沒正式地對顧從決宣告過愛意,本想等顧從決十八歲了就告白的,要是顧從決失憶了、忘記他了,那他要怎麽辦好?
他和顧從決的約定呢,也會不算數了嗎?
來到病房,顧從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挂地輸着液。手術時醫生給簡單地清洗和消毒過傷口了,顧從決的不至于像進手術前那樣,滿頭是血、看得人害怕。
他就靜靜地躺着,穿着淺綠色的病服,嘴唇和臉色都慘白得令人害怕。要不是一旁的心率監視器還在跳動,向于延和楊翠榮等人準該又被吓着了。
“嗚,我的兒子……”向于延第一時間坐到病床邊,摸摸崽子冰冰冷冷的臉,“怎麽又穿這身醜不拉幾的病服了?上次被玻璃弄傷的時候,就告訴了你讓你注意一點,別再穿這身衣服的,你怎麽就是不長個心眼!”
醫生們做手術,清洗也是為清洗創口防止感染為主,不會仔細到哪去。向于延湊近觀察崽子臉的時候,還能看見血液沒被擦幹淨的痕跡。
“臉還弄得髒兮兮的,髒死了你!”向于延洗了一把鼻子,對身後的楊翠榮招招手,“榮姐,你、你快去打盆熱水來,我給他擦擦臉。
“這也好歹是沒傷着臉,不然真是白費了我和從決的基因了!”
向于延低頭抹了抹臉,擦了把淚,又猛地看到臭崽子的手指動了動,像是想抓住什麽。
“從決!”沈言星反應最快,驚喜地大喊,“從決是不是要醒了?”
顧從決确實要醒了——被他那碎嘴的親媽念叨醒的。
就是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媽媽啊?兒子都躺病床上昏睡了,還不忘刀子嘴一下,叨叨個沒完。
“媽……”他沒法完全撐開眼睛,只能先動嘴唇,用晦澀的嗓音喊了一聲,“你……”
沈言星和向于延等人比他更着急!見他張口,急忙湊前問。
“你還記得我們是誰嗎?”
作者有話要說:
崽:……又想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