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戲子攻重生後1

葉憐舟死了。

葉憐舟又活了。

他死的時候, 死得那叫一個不情不願,他活的時候依舊還是活得一個不情不願。

“我不是都說了嗎,我不要重來一次?!”

如果人的生命可以重來一次, 那麽相信很多人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塊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吧?可這個很多人裏面絕對不包括葉憐舟。

他生活在一個動蕩不堪的年代。

新舊權利交替之下, 上頭是鬥得你死我活, 下頭百姓人心惶惶,饑荒頻繁,瘟疫橫行, 每一天都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易子而食也不再只是書本上的字符,那是一場場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葉憐舟小時候家裏窮,為了讨一口飯吃,家裏人把他賣給了當地的戲班子當學徒, 就想讓他以後學唱戲。

那會兒可不比後面, 那時聽戲的人也多,連一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門外漢也能跟着哼兩句調子,可見有多時興?

那據說那時候一個角兒一月光是掙臺下丢上來的打賞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不少家裏揭不開鍋的自然而然是争先恐後的想把孩子送進去,可誰又哪能想到世道會亂得那樣快?只想着能有一技之長總歸是餓不死的。

臺上一分鐘, 臺下十年功。

這一行本就練一個童子功,須得從小開始, 葉憐舟在戲班子裏頭練了數年的功夫,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練功,跑圓場、壓腿、踢腿、拿頂、小翻。早中晚還要開嗓子,他這樣重複的生活不是一兩天, 是十幾年…

他登臺唱過第一場戲, 那也是葉憐舟見過最後一幕屬于梨園的盛世,底下密密麻麻人頭攢動的戲迷們, 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往後再沒見過如此盛景。

那也成葉憐舟心裏永遠的定格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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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天蒙蒙亮,沉重的頭面還将将帶上,面上的妝也才上了一半,他重生回了他的第一次登臺亮相的第一場戲《玉堂春》。

他飾的旦角蘇三,也是劇名玉堂春。

整部劇講得是在明朝的一位名妓和吏部尚書之子王景隆相識相戀,中間歷經種種坎坷,而後兩人終苦盡甘來,收獲大團圓的浪漫傳奇愛情故事。

一場玉堂春分好幾場,葉憐舟過會兒要出演得也是全劇的第四回 ——《玉堂春三堂會審》

他因為太過于興奮提早起來給自己包頭帖片子,若是那種有名氣的角兒身邊都是專門有人做這些的,可葉憐舟還是個籍籍無名的新人,自然是沒有的。

本應該先上妝,再帶頭面的,可是他太激動了,臺下苦練了那麽多年才終于能上臺,他根本迫不及待就要戴上頭面。

其實都自己畫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後點唇,葉憐舟拿彩勾筆時,手都在不自覺的顫抖,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觸碰這些東西了。

對着鏡子,那是他勾過最慢的一次唇。

一起唱戲的師兄過來再看到葉憐舟的時候總覺得他哪裏不太對了,具體哪裏說不太上來,明明昨天還興奮得睡不着,今天又一臉淡定,仿佛那并不是他第一次登臺一樣?

就連葉景玉自己都不免有些躍躍欲試。

他們在後臺,外面的底鼓已經敲起來了,序幕也即将進入尾聲,馬上該他們上場了。

“憐舟…你不要緊張,我們練習了那麽多年,不會有事的。”

葉憐舟看了看葉景玉自己微微抖着的指尖,又想起上輩子他也是這樣安慰自己,那時候的自己實在是緊張得不行,不停的深呼吸。

現在已經經歷過生死,再來經過這個時刻,葉憐舟的确是沒了那時的萬千忐忑,可他也沒了那時對未來的憧憬和殷切希望。

他已經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

葉憐舟深吸了一口氣……

“走吧。”

不管未來如何,也不管腦子裏那個奇怪的自稱什麽系統的東西想從他身上拿什麽,死而複生這樣的怪事都有了,就算告訴他重生只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夢,他也是信的。

就是下一秒天塌了,但只要上了臺,只要開了口,便只心無旁骛的認真唱完一場戲,戲一旦開始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停,直至落幕。

這是一個伶人最基本的認知。

這一回葉憐舟唱旦角,師兄唱生角,旦重唱工,生重做工。

臺上的老生抑揚頓挫:

“大人出京以來,路過幾州幾府?”

還不到他的戲份,他看着師兄演的小生念出臺詞,他的底功還是很紮實了。

“路過九州八府,一百零八縣。”

“哪裏下馬?”

“太原府下馬。”

“內中可有什麽奇巧案件?”

“奇巧案件倒有,內中有一謀殺親夫一案。”

“大人今日審問,不知哪一案?”

“自然先審謀殺親夫一案。”

聽到前面的犯婦可曾帶到?

一陣敲鑼打鼓中也該葉憐舟出場了,玉堂春裏最精華兩場其一的會審,這一場旦角的唱功更繁重。

出場一聲叫板“苦哇!”

瞬間把臺下的觀衆帶入了情景之中,

葉憐舟且行且唱,且唱且行。

無論上臺前什麽樣的心情真正到了臺上便什麽也想不起,那是他十幾年的習慣,刻入骨髓和血肉的條件反射。

“來至在都察院,舉目往上觀,兩旁的刀斧手,吓得我膽顫心又寒!蘇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魚入羅網有去無還。”

如泣如訴、委婉動聽、餘音不絕。

臺下的掌聲轟鳴一如葉憐舟記憶中的樣子,他心裏更知道這是他第一次登臺也會是他最後一次。

謝幕時,葉憐舟仔仔細細的環視四周,他想把這樣的盛景,把每一個戲迷臉上的表情都牢牢刻在腦子裏。

一直到他目光掃到最邊上的時候…

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他穿着西式的深色大氅,個子比旁的人都要高上一截,明明一眼望過去就他最是顯眼不過了,那為什麽上輩子的葉憐舟卻對這裏完全沒一點印象?

向焱!

葉憐舟始終都沒搞清楚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上輩子他要向自己示好,為什麽一聲不吭的給他送各種禮物,衣服首飾一箱子一箱子往他院子裏擡。

反正那些東西葉憐舟連看都沒看。

第一次聽到向焱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一個特別糟糕的環境,葉憐舟剛一下臺就被一群人綁着送到了一處高門大院內。

那些來找他的人一開始說是什麽他們焱爺要見他?

什麽焱爺?誰是焱爺?

葉憐舟的确不記得汴城什麽時候有了個焱爺,反正也不認識,自然就拒絕了。于是剛剛演完第一場戲下臺,還沒來得及潔面,屁股還沒坐熱幾分的葉憐舟就被一群看着像土匪的人給擄走了。

一路上在西洋車裏骨頭都快颠散了。

他們把他送到了一個房間的床上就走開了,只留下葉憐舟一個人。

頭上的頭面以及身上的戲服皆沉重得很,更別說他手還被反綁着,怎麽想都不可能舒服,可數年練功的條件反射又叫他身段挺得筆直,同時……這也會更累。

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哪怕那個男人過來後先是替他松綁,又和他解釋說是因為他底下的人誤解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真的沒想這樣“請”他過來的。

他說只是想請他喝杯茶,沒有別的意思。

呵,狡辯。

葉憐舟根本不信向焱的拿着鬼話,他活動了一下被綁的有些發麻的手腕,冷眼看着那個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稱得上是局促的一言一行。

他和葉憐舟自我介紹說他叫向焱,三火焱,他不是汴城人,前些日子被上頭暫派過來剿匪的,也算是初來乍到,所以葉憐舟不認識他也正常。

喲,聽着名頭,這還真是位爺啊。

向焱說他很喜歡聽戲,他幹巴巴的誇贊葉憐舟唱得很好,然而在他說這話的時候,臉紅脖子粗的,怎麽看都不像在說什麽他喜歡戲…

反而像個呆呆的愣頭青給心上人表白。

前世的葉憐舟一杯茶水穩穩端手上,卻一口也沒抿,心裏只覺得向焱好笑得緊,他居然說他喜歡聽戲?

葉憐舟打眼一眼,他就敢打包票,面前的這個男人以前絕對以及肯定從來沒聽過任何戲。

別說他聽不聽得懂了,就算現在讓他立馬說出自己剛才唱得是哪一回,演的又是哪一個角色,向焱估計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還在他這兒裝什麽裝?

他以為他撒謊,說不定從來就沒看過的他的戲,可從這輩子來看,向焱的确來聽過他的戲?雖然他聽不懂是真的聽不懂,但他在臺下看自己的表情絕對是專注又認真。

至于為什麽上輩子的葉憐舟沒看到他?

可能因為是沉浸在自己終于上臺的喜悅,幻想着以後他還能唱好多好多場的美好願景,所以才沒注意到底下那麽顯眼的向焱?

上輩子的葉憐舟被向焱糾纏了好一陣子,其實那會兒戲班子就已經有點青黃不接了,所以在知道向焱請他去府上唱戲是別有所圖。

他卻還是不得不去。

向焱出手闊綽,給的錢就是買下他也是綽綽有餘的,葉憐舟那會兒又不是什麽角兒,一個沒什麽名氣的小戲子。

葉憐舟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他要如此執着于他,本來都已經答應他放他回梨園,回戲班子,可是沒過幾天他突然又反悔了。

向焱說既然自己喜歡唱戲的話,他可以在院子裏給自己搭一個戲臺子,往後就只唱給他一個人聽好了。

這不就是變相的軟禁嗎?

葉憐舟各種鬧騰,可不管他是随便摔向焱屋裏那些貴重的東西也好,破口咒罵他也罷,哪怕是對向焱又踹又踢,向焱也絕不動搖。

一直到他開始絕食,向焱才有點慌了。

向焱端着煮得糜爛的肉粥在旁邊哄:“舟舟,你別跟自己過不去啊,好歹吃一點兒,你沒力氣以後怎麽跟我鬧啊。”

葉憐舟已經很餓了,可還是努力的別過臉,反正就是不肯吃。

再然後是向焱自己拿過碗自己喝了口,掰着葉憐舟的下巴強硬喂他吃下。那會兒葉憐舟惡心得快吐了。

葉憐舟沒咽下去的一些肉粥從他嘴角流下。

向焱一副心疼的樣子俯下身子舔幹淨,他說:“舟舟不要浪費啊。”

那時候的葉憐舟在向焱的府邸裏頭又怎麽會知道外頭的情況,他又哪裏知道外頭又鬧起了饑荒,已經有無數人餓死。

而僥幸活下來的人都餓得啃樹皮,吃草根了,別說什麽肉粥,就是清湯寡水的白米粥也少有人吃得上了。

那些事是以後葉憐舟才知道的,而在向焱身邊的時候,在以為被迫留在他身邊的日子,他卻還能嫌棄這個嫌棄那個。

而他吃的那些基本都是向焱把自己的那份分給他罷了。向焱雖是個職位不低的軍爺,可世道艱難,他不是土匪做不出強占別人糧食的動作。

又因是初來乍到,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哪怕有通天的本領,在汴城也是孤立無援施展不開。

汴城的勢力本是梁、嚴兩家各自互相制衡,這兩家往日裏打打鬧鬧互相提防也就罷了,突然來了個空降的上司,誰都不願意被這外人分走一杯羹。

有了共同的敵人,兩家暫時握手言和開始齊心對付起外來的向焱,而向焱實在太難對付了。

一個看上去不通文墨的大老粗居然如此圓滑,做起事滴水不漏,他既不收禮也不見外人,兢兢業業完成他的剿匪任務,只每隔一段時間向上頭彙報進度。

要知道汴城的很多土匪和城裏的兩大家族可是私底下有來往的,他們雖然名面上毫無交集,背地裏卻是經常互通有無。

兩大家族對那些城外的土匪不聞不問,甚至會對他們提供一部分庇佑,而那些個土匪每個月定期給兩大家族上供。

這是汴城內一條心照不宣的約定。

而向焱剿匪就是在斷他們的財路。

梁、嚴兩家觀察了很久可算找到向焱的一處軟肋,

起初聽說他看上了一個戲子,見天往梨園跑,天天給人送東西,那是稀罕得不得了,甚至沒多久還把人搶了回去了?

雖然都覺得向焱只是玩玩而已,但這也算終于有了一個突破口,然後他們廢了些功夫找到了葉憐舟。

而對于那時候本就急于想從向焱身邊跑的葉憐舟來說……他當然是同意了和他們合作,再加上他自己也是聽信了那些人的鬼話。

心裏也覺得是向焱利用權勢逼迫自己順從于他,他本就不是真心待他,就是随意逗他玩,想拿他當個金絲雀養着罷了。

外頭的人可都說葉憐舟是個兔兒爺…

兔兒爺可不是個什麽好聽的稱呼。

其實就連葉憐舟自己也清楚他不過一下九流戲子,充其量也不過模樣長得周正了些。人家也就是把他當個玩意兒,向焱總不至于…

總不至于真的愛上他了吧?

按照那些人的說法,葉憐舟要做的也很簡單,他只需要偷走向焱的一樣東西拿給他們,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大概可能是私人憑證之類的東西。

反正從他偷拿走了以後,向焱就比平時忙碌了許多,以前一有空就來煩他,而那之後就有好幾日未見到他。

像是被什麽絆住了腳。

總之也給了葉憐舟脫身的機會,等葉憐舟以為從向焱身邊跑來就是從地獄回到人間,出去後才知道,外面才是人間煉獄。

戲班子早已不複存在,葉憐舟饑一頓飽一頓的在亂世裏吃盡了苦頭。

畢竟身無長物,光只會咿咿呀呀的唱兩句戲算得了什麽本事?盛世的時候或許還有人有閑心聽聽,可亂世裏都在疲于奔命,說不準明天就死了,又怎麽會有心思聽那些?

一直到最後,突然有人來找他。

是以前來綁過他的,向焱身邊的心腹下屬來着,不知經歷什麽斷了半截手臂。而他給了帶來了一個地址和一個對葉憐舟來說不知算好還是算壞的消息。

那個地址裏的地窖埋着一箱金子,說什麽那本是向焱想拿來娶他的。

而那個消息是,向焱死了。

“他死前都還說一定要找到你…把這東西交給你,這樣你後半輩子不至于挨餓受凍…還叫我囑咐你拿了不要聲張,偷偷藏着……”

說到這裏那人擡袖抹了抹眼淚。

“真搞不懂焱爺怎麽看上你這樣的小白臉,你良心都讓狗給吃完了嗎,焱爺明明對你那般好,你……你!”

當時有點灰頭土臉的葉憐舟先是看了看手裏皺巴巴的字條,上面歪七扭八的字是向焱的字跡不假,字條浸了血,血跡已經有點發黑。

他竟突然笑出聲:

“我也不知道啊。”

作者有話要說:注明:中間有一段引用了京劇玉堂春劇本唱詞。

新單元開始啦

希望不要不喜歡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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