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睡地板 月色朦胧
月色朦胧。
衛衡來到廚房,神情恹恹地從水缸裏舀了半碗清水,端着碗沒走出幾步,又退了回來,拿起水瓢将碗裏的水添至八分。
回到卧房的時候,已是精神抖擻,面色如常。
俞靜宜接過水碗擺在身側,才安心的睡下。
衛衡千好萬好,已是有婦之夫,她絕不會做出一個坑裏栽倒兩次的事,須與他劃清界限。
一刻鐘後,待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衛衡悄然睜開雙眼。
黑暗中,他半欠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将白色的瓷碗往俞靜宜的方向推了推,複又躺回原位,阖上眼皮,唇角彎了彎。
……
俞靜宜夢到了前世,住在京郊別院的時候。
安麽麽走了,走前勸她返鄉,門第之差豈是輕易能跨越的。
彼時,她已經三個月沒有見到衛衡,何去何從總要見過他之後才好做決定。
她便讓青荟托住別院的護院,自己伺機逃了出去,沿途向人打聽侯府所在。
這一問才知,在京城裏,一個磚頭扔出去都能砸到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光侯爺就有好多位,什麽南安侯,鎮北侯,武宣侯,淮陽侯……
好在衛姓侯爺只有一位——鎮北侯,這與衛家人所說剛好吻合,不怕找錯門。
她來到鎮北侯府對門房說,自己想要見世子,門房詢問她是否遞過拜貼,是否與世子有約,在她一一否認後,一臉鄙夷地将她拒之門外。
她梗着一口氣,道明了自己的身份,那門房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小跑着前去禀報,她候在門外,隐約聽見他說外室找上門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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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有不安,不過轉念一想,她是妻主,正頭娘子,不是什麽外室,安麽麽也肯定了她的能力,底氣足得很,等下解釋清楚就行了。
不多時,門房去而複返,請她進門。
“啊,不能進去。”睡夢中的俞靜宜突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會見到衛衡的妻子。那女子的面相頗具英氣,卻一副病容,弱不勝衣,将她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眼底有驚,有怒,有痛,有悲……百轉千回,最終化作一抹塵埃落地的釋然,雙眼一閉,昏死過去。
那一刻,真的說不清誰比誰更難過,但她站着,對方倒了。
下人亂作一團,驚呼着沖上去擡人,有意無意地撞了她幾下。
随後趕來的一位老婦人指着她的鼻尖咒罵,聲稱只要自己活着一日,絕不會讓一位寡廉鮮恥的女子住進侯府,直接下令,讓人把她打出門去。
沒有人給她解釋的機會,她說的話也沒人聽,從始至終沒能見到衛衡。
“不要進去!”俞靜宜掙紮着從睡夢中醒來,手臂一揮,手背觸碰到一件涼物,掀飛出去。
意識回籠,她坐起身,憑着感覺摸到了倒扣的水碗以及一片潮濕,正在向衛衡的方向蔓延:“……”
人家衛衡好歹是坑自己,她這一失手把衛衡坑了。
她對自己的睡相太自信了。
“衛衡。”睡得正沉的時候,突然被喚醒容易受驚,加之她理虧,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衛衡沒有醒來。
她伸手推了推他緊實的肩頭,又喚道:“衛衡。”
“唔……”半夢半醒之間,衛衡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吟,伸出一只溫熱寬厚的大手覆上肩頭濕潤冰冷的小手,嗓音沙啞:“娘子……”
大手有意裹住小手,缱绻纏綿,似要幫她捂暖,無形之中透着親昵,夫妻之間才有的親昵。
肢體的觸碰使得俞靜宜憶起夢中的情形,她像一只受驚的小貓兒,猛地抽回“爪子”。
衛衡手空了,心也空落落的,他坐起身,明知故問:“娘子,怎麽了?”
三息之後,俞靜宜才回應了他:“你打翻了水碗,被褥濕了,小心着涼。”
因為衛衡她才會做噩夢,才會掀了水碗,栽在他頭上,心裏一點都不虛。
一手策劃了此事的衛衡:“……”
偏生他還沒辦法拆穿,誰讓他才“剛剛醒來”。
他起身點亮燭火,視野變得清晰。
八分滿的水一滴不漏地在褥子上鋪開,像極了小兒尿床,看着就很尴尬。
衛衡心道,不管這個鍋由誰來背,過了今晚,“銀河”就會消失。
然後兩人睡着睡着睡到了一起。
依照習俗,成親的時候準備了很多條新被褥,衛衡去櫃子裏翻了一條換上,正準備上/床,俞靜宜道:“我們分開睡吧。”
水碗掀來掀去總不是辦法,兩人都睡不好。
嬌柔的嗓音羽毛般的輕盈,卻好似一道驚雷在衛衡的腦海中炸開。
什麽?
不僅沒有拉近距離,還把他推得更遠了……
他不禁悔恨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可做都做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房裏只有一張床,幾把椅子,沒有其他能睡的地方,分開的意思就是分房睡了。
不行!
衛衡痛快道:“那我睡地上。”
說完,不等俞靜宜回應,取出一條幹淨的毯子鋪在地上,再放上一床厚實的被褥躺進去,一氣呵成。
把人趕到地上睡是有點過分,不過俞靜宜不會心軟,她不想夢中的情景再次上演。
三月倒春寒,沒多一會兒,衛衡就感覺到有些冷,從門底縫透進來的風直接吹到臉上。
他将頭尾的方向颠倒了一下才睡去。
……
“阿嚏!”
早起出門的時候,衛衡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旋即揉了揉鼻子。
正準備幫俞靜宜梳妝的青荟遇個正着:“姑爺可是染了風寒?”
“沒有,只是吸到了柳絮,鼻子有些癢。”衛衡連忙否認。
如果讓俞靜宜知道他睡地上着涼了,今晚怕是連房門都進不去了。
現在這時候有柳絮?
青荟睜大眼睛四下張望。
衛衡發覺失言:“說錯了,是花粉。”
家裏的早春花只打了花苞而已,不過總有那麽一兩株特別的,錯開正常的花期,青荟沒再糾結此事,與他錯身而過。
衛衡找了個借口,沒有在家裏用早膳,去外面的攤子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馄炖。
待到藥鋪開門的時候,他去開了副藥,出錢讓夥計幫忙熬出來,喝完才離開。
不過藥效不會太快,何況只是一副。
他不好回去,更不好帶病去談生意,便找了一間幽靜的茶館,坐到二樓臨窗的位置,往下面瞧熱鬧消磨時間。
“衛兄。”齊逸走在街上冷不丁一擡頭,看到了窗口的衛衡,興沖沖地走進茶館,上了二樓。
拉開他對面的椅子,被他喚住:“你坐到旁邊的位置,不要正對着我。”
“這位置有人?”齊逸也想臨窗而坐,聽了他的話,推回椅子,改在旁邊落座。
“我染了風寒,怕傳給你。”衛衡解釋道。
齊逸見他臉色有些蒼白,關切道:“既是染了風寒,怎麽不在家裏休息,還要在這裏吹冷風?”
衛衡不好說出真相,随口扯了個理由:“娘子身子骨弱,擔心傳染給她。”
齊逸微微一怔,攏起眉頭:“她就放任你出來?”
他見多了被岳家欺淩的贅婿,不自覺地套在了友人身上。
“她還不知道。”衛衡眉眼含笑,暖意蕩開。
俞靜宜知道後,或許會把他趕出房,但不會不顧他的身體。
齊逸見他眼底清明,不似作假,遂眉眼舒展,站起身,道:“走,到我那去,我剛做了一幅畫,你幫我看看。”
他跟着金牡丹做生意,東奔西走,每到一處,都會把當地的美景畫下來,除了畫技,取景也至關重要,這就需要當地的友人幫他參詳了。
他見衛衡沒有動作,似在躊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袖擺翻花:“我身體好着呢,百病不侵,來吧。”
金牡丹成日裏逼着他喝味道奇怪的補湯,可不是白喝的。若是真染了風寒,他剛好可以借着這個由頭把往後的全部推掉。
衛衡這才起身。
兩人離開後,隔桌的幾位年輕女子叽叽喳喳炸開了鍋。
衛衡面如冠玉,身若青竹,溫文爾雅,随後趕來的齊逸唇紅齒白,穿戴精致,活躍跳脫,兩人湊到一處,不免惹人多留意了幾分。
陳詩雅目光盈盈:“我還以為,只有話本子裏才有這般疼愛妻子的丈夫。”
張玉嬌雙手捧面,嘆道:“真羨慕他的妻子。”
曲玲玲則道:“後面來的那位小郎君真講義氣。”
在坐都是到了婚齡尚未許親,湊到一起經常會聊這些話題,也不擔心被彼此取笑。
宋暖姝妒火中燒,“嘭”地一聲放下茶杯。
聞聲,三位小姐詫異地看着她。
宋暖姝回過神來,有些尴尬,她只是覺得俞靜宜不配得到那樣的男人,不想被人誤解為她見不得人好。
她想了想,道:“我覺得這件事有些可疑,你們想想,同塌而眠,一個染了風寒,另一個怎會不知。”
陳詩雅猜測:“或許是躲在書房裏睡的?”
張玉嬌順着她的話,立刻腦補出了一個畫面,病弱公子借口讀書,在幽寒的夜裏,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不時地咳嗽幾聲,肩膀一抖一抖,脊背彎曲。
宋暖姝冷嗤一聲:“一間酒肆的贅婿,又不考取功名,哪來的書房,睡酒窖還差不多。”
張玉嬌腦海中的畫面變成了病弱公子瑟縮地泡在一個空酒缸裏,周圍陰冷幽暗,充斥着刺鼻的酒糟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暗自垂淚。
“你是怎麽知道的?”陳詩雅難以置信。
“我當然知道。”宋暖姝幽幽道:“他妻子就是我表妹,一個腿不能行的殘廢。”
陳詩雅驚怔:“那位公子為何要給一個殘廢當贅婿?”
宋暖姝把衛衡來到俞家的經過夾帶着私心講了一遍。
從她口中聽來,衛衡知恩圖報,俞家人挾恩圖報,衛衡忍辱負重,俞家人面目可憎。
末了,宋暖姝又道:“你們都見過那套金香羊脂玉丁香頭面吧?”
陳詩雅和張玉嬌點點頭,曲玲玲沒見過,倒是聽過。
宋暖姝道:“那位公子到俞家的時候,穿着俞家表哥的兵服,渾身上下就只有一塊羊脂玉是他自己的,被我表妹相中了,逼着他給自己做成首飾。”
她得知衛衡的身份後,立刻就想到了羊脂玉的來歷,她不認為衛衡是自願的,道出了自以為是的“實情”。
陳詩雅三人此前有多感動,現在就有多憤慨,紛紛譴責那位殘疾女子的霸道蠻橫之舉。
宋暖姝聽着,心裏終于舒坦了,十分期待不久後的生日宴上,她們見到俞靜宜時的反應。
曲玲玲道:“那後來的那位呢,你可知他是誰?”
“那位啊,你們就算沒見過,也應該都聽過。”宋家人對攀附對象的消息了如指掌,宋暖姝神神秘秘道:“他是金夫人的夫婿。”
三位小姐再次面露驚詫。
原來他就是金夫人背後的軟飯男。
毫無建樹,跟着金夫人享受榮華富貴,不是吃軟飯的,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