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最後的時光 在家中,俞靜宜已經完全舍……
近日, 俞靜宜已經舍了輪椅,只起身的時候雙膝會打顫,手邊有桌子、椅子、柱子一類扶一下即可。
她獨自回到房裏, 掩緊房門,研墨提筆,憑着記憶将玉佩的模樣畫在紙上。
待晾幹墨跡, 塞進信封裏,在信封表面寫上鎮北侯府世子夫人幾個字。
無需多言,相信只要看見這個,衛家人自會循跡找來。
長痛不如短痛, 她擔心繼續拖下去,會守不住自己的心。
冒然寫出這麽一封信,家裏人會起疑,也會給家裏招來麻煩。
她找出一身不起眼的舊衣, 穿在原本的衣服外面, 拆開婦人的發髻, 戴上帷帽,趁着家裏人各自忙碌的時候, 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憑着記憶中的路線送到驿站交給信使。
出了驿站, 她鑽進一個無人的巷子裏,将舊衣和帷帽一并丢棄, 尚未绾發, 就有些站不住了。雙腿好似綁了沙袋,越發沉重,舉步維艱,整個人香汗淋漓。
不遠處, 有一個賣豆花的攤子,她強撐着走過去,找了一張空桌坐下來歇歇腳。
攤主是一位衣着樸素而幹淨整潔的婦人,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姑娘想吃甜口還是鹹口的?”
甜口是在白白嫩嫩的豆花上澆一勺紅豆蜜汁,鹹口則是澆一勺肉沫醬汁,再撒上蔥花、香菜、辣椒碎。
俞靜宜擡頭,雙雙對視,皆是一怔。
她回過神,笑了笑:“陸大娘。”
陸大娘便是與她自小定親的陸嵩的母親。
早年,陸婷秀身懷六甲孤身一人來到靈溪縣,說是夫家發跡另娶,将她趕出家門,娘家覺得丢臉不肯收留,才會流落于此。
她本分勤快,又有一手做豆花的手藝,很快在靈溪縣紮下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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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俞兩家住得近,她生産時命垂一線,險些一屍兩命,被郭芳蕊救下,自那以後,兩家往來密切,待俞靜宜出生,便定下了親事。
多年來,兩家似姻親那般相處,相互關照,兩個小的從走路蹒跚不穩的時候就玩在一塊兒。
直至俞靜宜摔斷了腿,陸母強硬地退了親,兩家人才斷了往來。
俞家雖然沒有厚着臉皮地想要把自家殘廢的女兒強塞給陸家有狀元之才的兒子,但到底是寒了心。
陸婷秀目光劃過俞靜宜的雙腿,面容有喜有驚,還有一絲窘迫:“宜兒,你這腿恢複了?”
俞靜宜雙手放在膝頭,颔首:“尚未好利索。”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給陸家哥哥的,她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與他相伴,卻在議親之際被抛棄,對她打擊很大。
若是上輩子這個時候遇到陸婷秀,她許是會有幾分不平,怨她忘恩負義,怨她心狠。
如今卻是有一種時過境遷 ,往事如煙的微妙感覺。
她已經徹底放下了。
提起夫婿,她只會想到衛衡,而陸嵩,就只是鄰家哥哥。
“你等着,大娘給你準備你最喜歡的豆花。”陸婷秀笑容親切了幾分。
一轉身,心思活絡起來。
在退親一事上,她雖有遺憾,但從不認為自己有過,她的兒子必是會出人頭地,必是要幫她把從前所受的苦難一并讨回來,一個殘廢的兒媳會給他們孤兒寡母拖後腿。
只前提是俞靜宜真的成了殘廢。
抛開恩情,她對俞靜宜這個兒媳是滿意的。
她覺得俞靜宜骨子裏的韌勁兒與自己很相似,她一直有一個念頭,若是俞靜宜能和兒子過得圓滿,就能證明夫家抛棄她這個糟糠的決定是錯的。
俞靜宜剛剛受傷的時候,她比誰都關注,仔細詢問過每一位為俞靜宜看診的大夫,得到的結果皆是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她才狠下心腸。
如今俞靜宜腿傷痊愈,是不是可以把婚約再續上?
她兒子這般優秀,只要她開口,俞家定然求之不得,不會計較從前的事。
陸婷秀一去一回,雙手分別端着半碗豆花,各自配了一整勺紅豆蜜汁和一整勺肉沫醬汁。
俞靜宜臉色“騰”地泛紅。
小時候,陸家的豆花一起鍋,她就頭上頂着兩個小揪揪站在旁邊流口水,問她喜歡哪一種,她都想吃。
可小肚皮又裝不下,就這般各盛一半,料還要放足了才滿意。
她娘訓斥過她幾次,可陸家母子都慣着她,不過是一點豆花,又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就算敞開肚皮頓頓吃,還能把陸家吃窮了不成。
如今她長大了,身份也不合适了。
“快趁熱吃吧。”陸婷秀一如從前,将兩個碗并排放在她面前。
這個時候說自己不吃,反倒更尴尬,俞靜宜垂着頭,拿起勺子。
幾口甜醇,再幾口鮮香,交替刺激着味蕾,每一口都如初嘗時那般新鮮誘人。
豆花見底,腿還軟着,出于禮貌,她找話題攀談起來:“陸大娘怎麽會來雲州城?”
“去年,你陸嵩哥哥科考的時候,我就過來了,靈溪縣那邊的宅子已經被我賣了,等陸嵩參加完殿試回來,我就随他一起進京。”陸婷秀臉上滿是自豪之色。
陸嵩高中解元,品貌端正,才思敏捷,殿試的成績也不會差,必是要留京的。
聽到這裏,俞靜宜彎了彎唇:“陸嵩哥哥定會高中狀元。”
上輩子兩家沒有往來,但這件事人盡皆知,雲州這犄角旮旯的地方能出一位狀元委實難得。
“宜兒,你想不想進京?”陸婷秀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只俞靜宜被另一個人的聲音吸引過去,注意力轉到了別處。
“娘子——”衛衡遠遠地喚了一聲,疾步而來,虎虎生風。
他早已獲悉了陸俞兩家的婚約,退親的原因也一清二楚,陸嵩離開靈溪縣之前,還曾去俞家見過俞靜宜。
兩人交談的內容也從青荟口中意外得知了。
如今,俞靜宜的腿日漸好轉,他盼着能在陸嵩到京城任職之前瞞住此事,對陸母多了幾分關注。
不想,本該在自家後院的娘子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梳着未婚女子的發髻與陸母相談甚歡,心中頓時産生了濃濃的危機感。
“相公。”俞靜宜有幾分送信被抓包的緊張,這兩個字咬得綿柔。
在衛衡聽來,她是在為違背契約,提前找下家而感到心虛。
卑微小贅婿心裏有氣,可又沒有對自家娘子發作的底氣,只能用行動來碾壓對手了。
他挨着俞靜宜坐下來,緊張道:“娘子,你的腿還沒有痊愈,怎好獨自出門?”
俞靜宜自然不會說實話,她道:“來城裏這麽久,我還沒出過門,如今能走了,就想到街上轉轉,青荟在店裏幫忙,不好帶上她。”
“那你總該告訴我,就算我再忙,你若想出門,我一定會陪着你。”衛衡目光赤誠,口吻中噙着九分的關切和一分卑微的埋怨。
繼而,儀表堂堂的清俊公子又道:“你坐在這裏,是不是走累了,我幫你揉揉腿。”
說着,就上了手,衆目睽睽之下,竟是半分都不在意此舉被旁人瞧去,會不會看不起他。
被驚得目瞪口呆的陸婷秀終于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幹巴巴道:“宜兒,你成親了?幾時的事?”
她本就是外來戶,宅子賣了,背上行囊說走就走,與旁人家再無往來,不曾聽聞此事。
“上個月底。”俞靜宜不假思索。
衛衡好似這會兒才注意到陸婷秀:“這位是?”
俞靜宜道:“陸大娘是以前在靈溪縣的鄰居。”
衛衡從善如流地問候了一聲。
俞靜宜無意再繼續待下去,對衛衡道:“我已經休息好了,我們回去吧。”
衛衡卻是注意到她被汗水打濕的鬓發,從懷裏摸出一方素淨的帕子,幫她沾了沾:“在為夫面前還逞強。”
說着,将豆花的錢放在桌上,蹲下身:“雲州城裏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時間還早,不必急着回去,為夫背着你去瞧瞧,喜歡什麽就買下,再給爹娘帶回去一份。”
——哼,兩碗破豆花有什麽好的。
城裏還有很多他家娘子喜歡的小食。
姿勢都擺出來了,在外人面前,俞靜宜怎好下了他的臉面,何況她的腿确實還軟着,也走不出多遠。
她辭別陸婷秀,伸出纖細的手臂,熟稔地攀上衛衡的脊背。
年輕的小夫妻你一言我一語,談笑着漸行漸遠。
陸婷秀看着兩人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忽地生出一股怨氣,腿恢複了也不通個氣,反倒立刻成了親,這麽多年的情分都忘了嗎!
……
“娘子,東街口的綠豆糕很好吃,蜜香園的豆汁也不錯,對了,前面不遠有個老伯烤的紅豆燒餅外酥內軟,你一定會喜歡。”衛衡一邊走一邊滔滔不絕地介紹着。
這些确實是俞靜宜喜歡的,不過這句句不離豆是怎麽回事?
她挑眉,勾唇:“衛衡,你是不是……”
嫉妒了?
衛衡來俞家的時候,陸俞兩家已有一年不曾往來,不過兩家的婚約不是秘密,言談中偶有提起。
衛衡裝傻:“是什麽?”
聽了他的話,俞靜宜又懷疑自己想多了:“沒什麽,走吧。”
她會好好珍惜兩人最後的相處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