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場內戰結束,斯巴達城邦百廢待興。
原本的兩大王族只剩下亞基亞德家族,元老院也多出了八名空位,即便如此,碩果僅存的元老們仍舊對雅辛托斯繼位之事争執不休,大有不拎出另一位國王湊齊一對就不罷休的架勢。
對此,雅辛托斯頗具有同理心地表示,可以理解。
畢竟這段時間趁着代掌王權,他已經在逐漸推行新政,這些元老沒蹦起來舉刀砍他,都是因為他們的手腳還沒回複行動能力。
“城邦裏的人手夠不夠用?能不能撥出一小隊人執行潛伏任務?”雅辛托斯坐在議事廳裏,一邊筆不停歇地批改公文,一邊詢問父親的近衛,“斯巴達的醫者對元老們……和我父親的傷束手無策,我需要有一支小隊潛入阿爾戈斯,去醫神聖殿物色一批有真才實學的醫者。”
近衛板正的臉頓時扭曲了一下,顯然對此保有強烈的意見。
阿爾戈斯雖然是斯巴達的鄰居,但兩者之間的關系相當惡劣。這位惡鄰極具野心,奧斯将軍最近的一次對外作戰,就是幫友邦阿卡迪亞擊退來自阿爾戈斯的侵略軍。
總之,這位鄰居憑借遠近聞名的鑄造技術,一向行事蠻橫,城邦內軍事色彩也挺濃厚,就算不談舊日仇怨,潛入任務也勢必不會輕松。
雅辛托斯不用擡頭,都能想象到近衛此時的表情,但他只是淡定地催促:“搞快點,說不定還能在幾位元老閣下入土前找到治愈他們的希望。”
“嘿!”坐在旁邊椅子上,對雅辛托斯下的每一個命令都加以激烈批駁的元老們滿臉震驚,“殿下!”
他們紛紛将目光投向旁邊的烏納陛下,頗有種告家長的架勢:“陛下!”
烏納陛下平靜地躺在擔架上,眼睛都沒睜一下:“別指望我,我随時可能再昏過去,能來這裏露個臉已經很給面子。”
這位陛下在床上裝了幾天昏迷,就渾身難受得躺不下去,偷偷起身試圖自己檢查傷口時,恰好被前來換藥的醫者撞見。
醫者當即大喜地将烏納陛下恢複清醒的消息傳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也沒有抹消烏納陛下摸魚的決心。
隔天這位陛下就在前來邀請他去議事廳的催促下,泰然自若地支使自己的近衛找來擔架,擡着他上議事廳,将“我是重傷員,別煩我”的态度擺得相當明确。
他顯然對被衆人圍觀自己躺在擔架上的模樣毫無心理負擔,躺得相當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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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們不知真假,生怕烏納陛下真厥過去。
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們豈不是無法以“烏納尚還在位”的借口,拖延雅辛托斯繼位?
元老們只好放棄地轉回臉,繼續對雅辛托斯發起猛烈抨擊:“殿下!你下的命令真是越來越荒唐了,衆所周知阿爾戈斯和我們斯巴達有世仇,這支派出去的小隊如果淪陷在阿爾戈斯,無疑将掀起新一輪的紛争。很感謝您為我們着想,但現在的斯巴達最不需要的就是新的戰——”
“那就叫你們孫子別有事沒事跑我這兒哭喪。”雅辛托斯撐着下巴,挂着兩個大黑眼圈,打了個哈欠,“還有,我勸諸位省點力氣,這段時間下的政令有哪條是你們抗議最後成功的?為什麽不省去中間這些不愉快的過程,直接跳到最後的達成共識?”
他是發自真心地提議,畢竟自戰争結束,他已經被公務牢牢綁在議事廳,連軸轉了大半個月天,打得最長的盹也就是坐在椅子上小睡一會。
這段時間,推行起來的新令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七八條。
每一項都是一個模糊的大方向,要想真正落實,還需要逐一一點點充實細節。
唯一算是比較簡單的,可能就是将包括歐裏龐提德在內,所有掀起內戰的戰犯家産、田地收公,由城邦出面,劃撥給那些因為被吞并土地,而失去經濟來源的人。
比較複雜一點的新政令,就涉及到斯巴達的傳統制度。
雅辛托斯特地找來算是“戴罪之身”的小鐵列歐等人做說客,經過相當焦頭爛額的一番抗争後,終于在公民大會上通過這個在斯巴達歷史上堪稱天翻地覆的提案:
全體黑勞士成為自由民,和邊民一樣,都是享有平等公民權的斯巴達子民。
提案通過的時候,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互相看着對方仿佛在問“開什麽玩笑??你為什麽會同意??”
結束會議後,人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夢游一般離開的,渾渾噩噩向家的方向走了好一截路,才猛然反應過來,爆發出質問:
“我指望着雅辛托斯殿下‘允許通婚’的政令落實,才支持這項提案,你是為了什麽??”
“你又不是不知道,雅辛托斯殿下才下達的政令,允許斯巴達族人非戰時從事商業、手工業,我才不要在這個政令沒板上釘釘前,和雅辛托斯殿下對着幹!”
“哦,那你們就更別看我了。雅辛托斯殿下說,之前在戰鬥中出借的所有盔甲武器,他都會捐給軍營,供沒有經濟能力為自己準備裝備的人使用。我的小兒子明年就到了接受訓練的年紀,就算雅辛托斯殿下突然宣布太陽是頭驢,天天圍着斯巴達轉,我都舉雙手雙腳贊成。”
“我就不用解釋了?之前我家分到新的土地,還請你們在軍營裏吃了一頓烤野兔,誰都知道我不可能和雅辛托斯殿下對着幹。”
雅辛托斯被政務拖着,沒機會離開議事廳,沒能聽到這些讨論,但那些參政的貴族們在議事廳裏的讨論也不少。
比較令雅辛托斯驚訝的是,這次他正式提出平權的提案,居然有将近一半的貴族支持,多數都是青壯年。
結束議政後,這些貴族三三兩兩地搭伴離開,雅辛托斯竟從這群人臉上看到隐隐的亢奮。
他當時就忍不住挑高眉頭,豎起耳朵,隐約聽到些只言片語。
不知是他聽岔了,還是這群貴族在打什麽隐晦比喻,雅辛托斯似乎聽到他們在嘀咕什麽“騾馬”。
現在回憶起來,雅辛托斯仍沒弄懂那群貴族到底在講什麽玩意兒,只能将他們贊同的原因猜測為年輕人更容易接受新觀點。
元老們的聲音仍在孜孜不倦地往他耳朵裏鑽:“……我覺得操之過急了。我勉強能明白,你是希望通過允許希洛人、邊民出身的人接受訓練,充實軍隊。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些人從小的教育環境就和斯巴達孩子不同。斯巴達父母會讓孩子從小就适應黑暗、獨處,但這些孩子沒有,他們可能怕黑、可能受到一點傷害就心生畏懼,他們不會像斯巴達孩子那樣有等同的決心和毅力,即便接受訓練,很可能很快就哭喊着要放棄。”
雅辛托斯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只提醒道:“新政之後,沒有什麽希洛人、邊民之分,他們都是斯巴達子民。”
“——好吧,那就‘一部分斯巴達子民’!”說話的元老有些怒氣沖沖,“你準備怎麽解決剛剛我說的這種問題?”
雅辛托斯停下筆,看向元老:“所以政令裏強調了,‘通過試煉方算正式入伍’。我想您應該同意,能夠接受完全程的訓練、并且通過最終試煉的人,足夠達到成為斯巴達士兵的标準?”他點了點桌面,又道,“而且政令已經說得很清楚,‘逃兵三代內不準入伍,并處以連帶處罰’,為了自己的生活質量考慮,我确信這些申請接受訓練的家庭,一定進行過深思熟慮。”
元老們又開始哇啦哇啦吵起來,嘈雜得像一群剛出生的嬰兒:
“連帶處罰有哪些?往上連帶幾代人?這是不是得商量個準數?”
“這倒是其次,但凡能通過試煉,成為士兵是沒問題,但督政官也要從希洛人、邊民裏各挑一個,這簡直荒唐至極!他們能知道該怎麽督政?你自己口口聲聲說,‘從此以後不分希洛人、邊民、斯巴達人,只有斯巴達子民’,但你對督政官選舉标準的提議,難道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你說要削減邊民的賦稅,怎麽減?減多少?”
雅辛托斯微笑着點頭,仿佛在聽,實則眼睛已經落在卷軸上,權當旁邊是一群嘎嘎亂叫的鴨子。
沒寫幾個字,桌邊突然多出一杯水。
阿卡神色淡淡地收回手,順道丢下另一打信件,還有幾捆卷軸:“都是伊利斯商人的來信,詢問有關斯巴達商線問題的。”
作為在內戰中戰功卓越的黑勞士,阿卡同樣獲得了表彰,雅辛托斯假公濟私地給阿卡挂了個王儲近衛的頭銜,既方便阿卡來去,也方便他使喚人,算是互利互惠。
“辛苦,我先看看。”雅辛托斯伸出手,剛要去拿那些卷軸,卻撲了個空,指尖掠過卷軸的尾梢。
阿卡拿着才放下的卷軸,垂着眼睫,自上而下投來凝視,讓人莫名有種被訓話似的緊張:“你多久沒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