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雅辛托斯下意識地笑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拿卷軸,想打個哈哈敷衍過去:“我——”
“來的路上,我跟去接阿蘭的奧斯将軍碰了個面,跟他說了你格外‘勤政’的事情。”阿卡沒再收手,斜靠在桌邊,放任雅辛托斯從他手中拿走卷軸。
“……”雅辛托斯的動作卻是一頓,嘴角的笑容微僵。
有必要這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用眼神向阿卡傳遞譴責,手上卻迅速拾掇起亂七八糟的卷軸。
旁邊争執着的元老們不明所以地阻攔:“殿下,你做什麽?”
議事廳外,奧斯的紅披風已經卷了進來,在主人的怒氣下,原本褪色的淡紅都仿佛顯得氣勢洶洶:“做一個活人人該做的事!你多少天沒有睡覺?!”
“……”
毫不誇張地說,元老們都被驚呆了。
他們見過烏納在議事廳耍雙斧、睡擔架,見過雅辛托斯在議事廳裏大放厥詞,但奧斯在他們眼中,始終是亞基亞德家族中最特別的存在。
他自我要求嚴苛,甚至比在場的某些元老都更加古板守矩,如果不是血統,堪稱完美,什麽時候見奧斯大小聲過?
元老們紛紛露出夢游般的表情,其中一個還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老鐵達列最先從魔怔的狀态中抽離出來,下意識地訓斥:“這裏是議事廳!奧斯,你把這兒當成什麽地方了?”
奧斯冷笑:“刑訊場?迫害我弟弟二十來天沒睡過一次覺?怎麽,準備換種方式逼死現存的唯一國王繼位人選?”
“咳,”雅辛托斯不得不攔兄長一下,“二十天沒睡一次覺有點誇張了,閑下來的時候我還是會在桌上趴一會的,斷斷續續能補充睡眠。”
“哦?”奧斯冷冷道,“那你眼睛上是什麽東西?補覺的時候被睡神賞了兩拳頭?”
“……”元老們窸窸窣窣地發出小聲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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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在做夢,或者是受傷引起的高熱導致了幻覺,剛剛奧斯是不是冷笑了?”
“他剛剛是不是在頂撞我們?”
“誰能幫我揉下眼睛,我應該是眼花,把烏納錯認成奧斯了。我就說他講話怎麽伶牙俐齒、陰陽怪氣的,哈哈哈。”
有幾個元老們甚至放松地笑起來,看神情是篤定自己正陷于受傷高熱引起的昏迷中,才做出這種現實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夢。
畢竟,衆所周知奧斯和雅辛托斯關系不好,衆所周知奧斯從來不笑,衆所周知奧斯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從來不擅長打口仗。
議事廳內外一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直到他們想在夢境裏站起身,狠狠牽扯到腳踝的傷口。
“嘶——”不在預期之內的傷痛讓他們下意識地倒抽了口冷氣,但比起疼痛,更先占據大腦的是:居然不是夢?!
烏納陛下也忍不住從擔架上揚起上半身,将視線投向奧斯,眼神迷惑,搞不清自己的兒子怎麽出了個門就變了個樣。
奧斯一眼掃到自己撅起上半身的父親,臉一板,大步走到烏納陛下床邊:“父親!”
他語帶指責:“您就在這裏,怎麽還眼睜睜看着他們這樣對待雅辛!”
烏納陛下:“……”
烏納陛下心裏想,什麽叫“眼睜睜看着”,什麽叫“這樣對待雅辛”,明明是雅辛自己不樂意離開議事廳,這事怎麽從奧斯嘴裏一過,黑白就突然颠倒了呢?
奧斯眼含心疼:“看看雅辛的黑眼圈,看看他的臉,一天不見,又瘦了……”
烏納陛下:“……”
建議你好好聽聽自己講的話,一天不見就瘦了,你眼睛是座秤?
雅辛托斯莫名有點想笑,眼神從議事廳裏神态各異的衆人身上掃過,投降地舉起雙手:“我去休息,行了吧?”
別刺激那幾個碩果僅存的元老了,年紀都挺大,随時可能入土。
他将筆抛開,起身往殿外走,奧斯也跟了上來,将監督的态度寫在臉上,口中還在碎碎念:“多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珍惜自己……”
雅辛托斯幹咳一聲,懷揣着孝子之心提議:“兄長,父親還在議事廳,你不去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
奧斯短暫思考了片刻,決定父親不需要:“他有近衛照顧。”
“我也有,”雅辛托斯無比自然地接話,指指旁邊的阿卡,“我有阿卡。”
一直在降低存在感這方面做的不錯的阿卡:“……”
“……”奧斯緩緩挺直了腰杆,轉向阿卡,“對了。說起來,你怎麽還不走?作為伊利斯的商會會長,每天跟在斯巴達王儲身邊,在議事廳進進出出,是不是略有不妥?”
雅辛托斯在阿卡投來的眼神中聳肩:是你先殺敵一千的,也該輪到你自損八百了。
議事廳裏。
仍舊躺着的烏納陛下:“……”
不孝仿佛會傳染,一不小心不孝的兒子就多出一個。
·
阿蘭雖然被接回斯巴達,但身上的傷要想好全,還需要一段時間,雇傭兵們倒是很開心:“原本想着回斯巴達開商線,可能就照顧不到我們的鼓舞者,能接回來就太好了。”
對此,被精心照料的鼓舞者卻持不同的看法:“很煩,像未婚多出了十來個聒噪的兒子。”
阿蘭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相當嫌棄,但很快又想到讓自己高興的事,愉悅地握了一下雅辛托斯的手:“但至少這次奧斯沒再圍着我轉了,他一旦想照顧人,啰嗦程度一個能敵十個。”
雅辛托斯:“……”
對,一個頂十個的這位現在圍着我轉了。
兄愛如山,再加上還有一個阿卡,雅辛托斯只覺得自己仿佛憑空多出兩個母親,這兩個母親還老是幹架。
趁着城邦的事務逐漸走上正軌,雅辛托斯也開始給自己放假,比如偶爾悄悄甩開所有人,溜進阿波羅神殿裏。
躲清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小鐵達列找了他幾次,詢問去阿爾戈斯尋找醫者的情況,讓雅辛托斯想起阿波羅曾給的那幾個藥方,想來試着問問阿波羅有沒有法子。
但很可惜,他按照以前的法子祈禱了幾次,都沒有得到阿波羅的回應,雅辛托斯估計是阿波羅還在和仄費洛斯纏鬥,無法抽出閑暇,所以想治愈老鐵達列等幾個元老,希望還是得着落在阿爾戈斯的醫者身上。
夏去秋來,很快又轉為降雪。
元老院派去尋找涅琉的隊伍無功而返,而繼位之事已經不能再拖了。
數月過去,雅辛托斯兄弟的聲望空前高漲,尤其在斯巴達平民——特別是新斯巴達子民之間。
黑勞士獲得人身權利,邊民被削減了賦稅,斯巴達平民也通過阿卡的牽線搭橋,終于擺脫每年冬天都要忍受饑寒交迫的窘境,至于貴族尤其是元老們,在看到大半年一次起義、動亂都沒有的彙報後,終于不甘地捏着鼻子承認,雅辛托斯所推行的新政确實有利于斯巴達內部的穩定。
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前往阿爾戈斯的部隊數次觸壁。
老鐵達列等元老在斯巴達最優秀的醫者的竭力治療下,雖然手腳的傷口愈合,但想長時間的行走或者拿重物,是不可能的了。
小鐵達列本想帶上其他同伴一塊,親自前往阿爾戈斯為祖父尋找醫者,卻被祖父以“沒有留下子嗣”為由,摁在軍營裏,幾次大吵不歡而散,最終被不勝其煩的奧斯将軍罰去掃陵墓,總算意識到祖父的年歲已長,比起讓祖父承受“孫子在敵邦潛伏”的擔憂,不如多多承歡膝下——雖然以斯巴達的軍營制度,士兵只有在夜晚才能回家,但好歹每天還能碰一面,比起很多已經和親人天人永隔的人來說,相當奢侈了。
然而,随着雅辛托斯兄弟的聲望空前高漲,某些之前引而不發的大貴族心中的不滿,也在水漲船高。
基于什麽事都不會做絕的圓滑處事态度,他們始終在私底下保持對西風神的每月祭祀,終于在第一抹春風吹拂過斯巴達平原時,迎來了西風神的降臨。
經過小半年的修養,西風神終于從虛弱中走出來。
現身的瞬間,他就在大貴族們祭祀的隐秘祭臺卷起猛烈的西風,将自己的身影裹在灰蒙蒙的飓風中,啞聲道:“看在你們雖然廢物,但每個月都有恭敬地祭祀的份上,留你們一條狗命。”
神力恢複後,就不是他指望這群人做什麽,而是這群人眼巴巴地仰仗他的神力了。
基于這種立場上的轉變,仄費洛斯不再像之前那樣耐着性子裝腔作勢,原本陰鹜的性格展露無遺。
他看着大貴族們瞬間驚愕的表情,冷笑了一聲,灰色的飓風宛如海怪探出的爪臂,霎時間分出數縷粗壯的分支,将這群凡人狠狠壓制在地:“等我取走雅辛托斯的性命,我要你們砸爛斯巴達每一座阿波羅神殿,在上面建立起西風神聖殿。”
灰色的觸手将瀕臨窒息的凡人甩開,仄費洛斯操縱着可怖的龍卷風,在空中升騰而起。
低垂的雲壓向沉睡的斯巴達平原,又在靠近龍卷風的瞬間被撕扯得煙消雲散。
伴随着體型的擴張,龍卷風所及之處,沉重的大理石祭臺被卷得飛起,粗壯的橄榄樹宛如一根根纖細的布條,被連根拽着拔出土地。
大地隐隐撼動,與此同時,雅辛托斯的卧房外。
某道貼服在牆壁上的黑影挪動數寸,逐漸從扁平凝聚出實體。
如果奧斯在這裏,肯定會震驚又憤怒地瞪視此人,畢竟這人表現得平時會正常離開打理商會事務,晚上回自己的商會分會點休息,仿佛很有分寸,有模有樣地裝得和所有人包括雅辛托斯保持着距離感。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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