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冥界,愛麗舍行宮。
哈迪斯難得躺在床上,而不是坐在桌邊,那群卡戎船上的游吟詩人們正在冥王陛下面前表演,七弦琴撥彈出最後一個音:“……這就是瑰寶殿下的故事。”
“怎麽樣?陛下?聽到您想聽的內容了嗎?”塔納托斯壓低聲音詢問。
“嗯,”哈迪斯淡淡應了一聲,頭也不擡地繼續翻看被子上鋪的手劄,這正是之前雅辛托斯留下的那些圖紙,“是個有城府的人。”
“啊?”游吟詩人們抱着琴,都是一呆,心想我們歌頌的難道不是雅辛托斯的美貌人神通吃麽?最多勻出了那麽一點點筆墨講述他武力力壓群雄。
這個有城府從哪兒看出來的,他們這些創作者自己都不知道。
修普諾斯也懵了一下,摸摸腦袋清了下嗓子:“您知道,這裏面的故事大多都經過了藝術加工,很多甚至就是他們瞎編的,我們當初頭一次聽還不是這麽個情節。”
所以說根據瞎編的情節發散思維,會不會不靠譜了點?
要不是有點大逆不道,修普諾斯甚至想摸摸哈迪斯的額頭,該不會是丘比特之箭的效果還沒解除吧?或者被雅辛托斯下毒手搞壞了腦袋?
哈迪斯冷漠擡頭:“他在接受試煉時還處處受制,現在已經是斯巴達的國王。他挑起阿波羅姐弟之間的矛盾,卻全身而退,德爾菲到現在還在往斯巴達送厚禮。他被阿芙洛狄忒抓去偷情,卻贏得了被他戴綠帽的火神的友誼,赫菲斯托斯教他鑄造、為他和冥界對抗。”
哈迪斯頓了一下後,重新垂首,繼續翻看圖紙:“他只進冥界不到一天,就在鑄造出神器的同時構想完這麽多圖紙,完成從冥界逃離。而你們各個都篤信他純潔善良得像片白雪。”
修普諾斯說,雅辛托斯唯一看到整個冥界的機會就是在馬車上那會兒,哈迪斯很難想象雅辛托斯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記住整個冥界的地形,畫出這些圖紙的。
圖紙越看越香,旁邊跟游吟詩人們叽叽呱呱的死神兄弟則越聽越煩,哈迪斯忍不住擡頭瞥了塔納托斯兄弟倆,想象了一下站在自己身邊的不是這兩位,而是雅辛托斯,每天處理起公務該有多輕松愉悅。
塔納托斯正在叮囑游吟詩人不要将哈迪斯的事說出去,關于雅辛托斯的脫逃以及陛下的昏迷,他們已經下了封口令,免得宙斯聽聞後節外生枝,又開始搞點讓人不快的小算計:“……主要是最開始的動靜鬧得太大,陛下抓雅辛托斯進冥界的事是肯定瞞不住的。現在諸神估計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雅辛托斯被抓冥界的事了,我們只能堅持雅辛托斯是我們的冥後的說法。”
反正丘比特之箭一除,陛下能找到新冥後的可能也幾乎為零,這樣公關問題不能說是不大,應該說是根本沒有。
塔納托斯面露幽怨,像個為子女婚事鬧心的家長,哈迪斯和他對視片刻,終于開口:“他帶走了一顆冥石榴,塔納托斯。将他帶回來,我要——”
塔納托斯精神一振:“名正言順地要求他成為您的冥後?”
哈迪斯:“讓他為我好好工作。”
塔納托斯:“……”
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
看見這只叫做.愛情的小鳥沒有?啪,它死了。
·
冥王愛情的小鳥死沒死雅辛托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像一只擁抱太陽的小鳥一樣,要被阿波羅的神力給燙死了。
猛地灌完剩下半杯水後,雅辛托斯拽着阿卡沖酒館老板道:“這附近有沒有能住的地方?”
他的語氣有些急,嗓音因為從血管內翻湧出的灼燙而沙啞。
“樓上就有,”老板擡頭看了雅辛托斯一眼,不明真相地促狹擠眼,“大白天的就這麽猴急?要不是水是我親自倒的,差點我就以為你是喝多了酒,看這臉紅的。”
雅辛托斯:“……”
是,時間再長點說不定你還能見證我熟了的奇跡。
雅辛托斯沒心思和老板廢話,敲了敲櫃臺:“開一間房,快點。”
“噢……”老板還在那擠眉弄眼,鑰匙剛拿出來就被雅辛托斯搶了,“嘿!用不用得着這麽迫不及待?”
不迫不及待不行,雅辛托斯都懷疑自己的皮膚下一秒會不會泛出灼燙出的水泡。
他以為這種神力帶來的負面影響應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增強過程,誰知道是斷崖式增幅,踩着樓梯上樓時,他都擔心樓梯被他給燙化了。
想到這裏,雅辛托斯松開了抓着阿卡的手。
“?”剛剛還微微抗拒,顯得“我是被迫的”的阿卡擡起頭,黑沉的眼睛望過來,從方才的“你為什麽要拉我”變成“你為什麽要松開”。
雅辛托斯的血管明明都燙得快冒泡了,還克制不住翻騰的惡趣味:“我就開了一間房,給我自己開的。你怎麽不下去另開房間?想跟我住一間房?”
“……”阿卡眼神明顯一亂,随後又鎮定下來,保持着表面的冷淡望向雅辛托斯,“你拉我上來的。”
“哦,”雅辛托斯神态自若,甚至偏過頭沖阿卡挑挑眉,“我拉你上來你就上來?”
阿卡:“……”
你還能不能講理?
雅辛托斯幾乎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這麽一句控訴。
不過他在講不講理這方面一貫随心所欲,所以阿卡的譴責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雅辛托斯邁着稍微有些快的步伐走到自己房間前,推開房門,大步走到窗洞邊,略微粗魯地錘開木板拼接成的窗扉。
夕陽将緋紅的餘晖撒進房間,雅辛托斯調動體內的神力,将這些在他血管中沸騰的罪魁禍首們送出窗洞。
金色的輝光悄無聲息地融進餘晖,也不知是怎麽折騰的,在窗洞口神奇的架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等最後一絲神力離體而出,雅辛托斯才舒暢地吐了口氣,在窗邊的木椅上懶散地坐下:“進門啊,還要我請嗎?”
“……”阿卡松開扶着門框的手,轉身,“我去再開一間。”
“別折騰了,”雅辛托斯随手扒拉來桌上的紙筆,“我還指望你再用神奇的鷹哨幫我叫一只鷹呢,這次捎給伊利斯的老厄爾。”
雖然最終還是沒找到金箭,但赫拉克勒斯的手劄當初确實幫他扳倒了伊利斯的敵人,老厄爾也幫了不少忙,雅辛托斯打算把大力神沒寫完的話告知給老厄爾,也算這次冥界之行沒白跑一趟。
不對,确實沒白跑。
雅辛托斯一邊寫信,一邊将偷渡出來的冥石榴摸出來欣賞。
的确,他沒能拿到可以殺死西風神的神器,但他卻得到了足以産生和死亡相同效果的冥石榴。
已知,吃下冥石榴的神明會變成冥神。問,如果喂西風神吃下冥石榴,還能離開冥界嗎?
如果不能,他是不是就算在活着的時候徹底擺脫仄費洛斯的糾纏了?
至于死後,雅辛托斯才不信哈迪斯那種工作狂看完圖紙後會不心動。
他将會是哈迪斯最想招攬的人才,而仄費洛斯只是一個沒什麽卵用、一心只想逃離冥界的大麻煩,選擇的天秤将傾斜向哪邊一目了然。
唯一的風險就是哈迪斯可能過于求賢若渴,不等他死就想讓他提前上崗。
嘹亮的鷹哨劃破落日殘景,蒼鷹落在窗洞,鹹魚伸腳任雅辛托斯綁信,雅辛托斯打了個哈欠拍拍鷹肚子,把這位不情願的信使送走:“要沐浴嗎?”
這對話發生過無數遍,一般雅辛托斯問這個意思都是暗示自己想要沐浴,阿卡習以為常,毫無警惕性地起身:“我去叫水。”
“嘶——”雅辛托斯用一聲倒抽涼氣吸引回阿卡的注意力,他故意調了下自己在夕陽下的角度,不太有耐心似的扯開領口,“這天挺冷的,一起洗吧。我們應該夠擠一個桶——”
話沒說完,某人就渾身一繃,接着幾乎一步就跨出了門外,雖然已經力圖鎮靜,但奪門而出的速度仍然像道落荒而逃的殘影。
雅辛托斯無比愉悅地咂了下嘴,手肘搭上旁邊的桌子,撐着腦袋坐得歪歪斜斜。
喜歡男人,但不喜歡他?不可能的。
雅辛托斯心頭滋生出幾分莫名的得意,微微揚起下巴,這要是那樣,剛剛他說出那麽具有挑逗意味的話,阿卡早就應該皺起眉頭指責了,哪還跑得像屁股後面撩了火一樣?
這不就激得他更想和阿卡共浴,看看阿卡會有什麽反應了嗎?
唉,阿卡。這說不定就是阿卡的詭計,引誘他主動上鈎。雅辛托斯死不要臉地在心裏嘆息。
他也不擔心阿卡會不會被他逗狠了跑出去不回來,懶懶地從椅子上挪到床上後,閉上眼打盹。
連番的周折和用腦,他确實有些疲憊,這一盹不知打了多久,最終被喧鬧與兵戈相撞聲從睡夢中驚醒。
“雅辛,”阿卡果然已經回來了,半俯着身低聲将他喚醒,“島上出了點事,我們最好快點走。”
“啊——”
慘叫聲與求救聲從窗外湧進來:
“劊子手!你們都是劊……”
“救命啊!海盜殺人啦!”
“放開我,放開我!”
雅辛托斯從床上一躍而起,抓住床頭的弓箭,越過窗洞瞄準窗外拖拽着女奴的海盜:“怎麽回事,優卑亞的軍隊呢?執政官呢?”
阿卡:“敗了,或者逃了,不然海盜也不會這麽猖獗。”
“嗖——”
三箭齊出,圍堵着女奴的海盜捂着脖子應聲而倒。
雅辛托斯沒再耽擱,和阿卡匆匆下樓,看見酒館老板正和好幾個客人吃力地頂住門,還有更多的客人吓得渾身發抖,鹌鹑一樣蜷縮在角落。
老板咬着牙:“撐住!別讓他們把門撞破了!”
“你能撐到什麽時候?這門遲早被撞破。”雅辛托斯示意那些窩在牆角的客人,“到二樓找個地方躲着去,我要開門。”
“你、你瘋了你,你想害死我們?!”那些客人們堵門不行,罵人和拖後腿倒是挺積極,好幾個撲過來想抓住雅辛托斯,被雅辛托斯和阿卡遞來的刀鋒逼退。
雅辛托斯冷冷道:“敢拖我後腿試試?我可以幫門外的海盜省點力氣,現在就解決你們。滾上樓。”
客人們頓時鬼哭狼嚎着換了個撲騰的方向,争先恐後地往樓上跑去。
“咔嚓!”
一把斧頭劈進木門,幾乎擦過酒館老板的鼻尖。
老板吓得夠嗆:“你你你要怎麽辦?!我快頂不住了!”
阿卡擡手摁住門板:“你們走。”
剛剛還被撞得松動的門霎時安穩,外界傳來的種種巨響都如同蚍蜉撼樹,只偶有一些利器紮進木板,被阿卡冷淡地垂眸看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舉起短劍削斷鋒刃。
“……”雅辛托斯眼看着阿卡展現完怪力後,又用自己那把普普通通、相當輕薄的短劍削斷厚實的斧頭,欲言又止片刻,還是決定佯裝沒看見,扭過頭對從門邊跑開的老板道,“優卑亞海盜衆多,你開酒館的,店裏應該有不少武器吧?都發給客人,我們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裏,待會我們在前面開路,你們跟着我們,去趟軍營看看。”
老板忙不疊繞進後廚去了,雅辛托斯和阿卡對視一眼,刀鋒一橫:“開門。”
阿卡向後一撤,被圍攻多時的木門便轟然倒下。三四個海盜抱着木頭踉跄進門,被雅辛托斯和阿卡一左一右齊齊剌開咽喉。
“喝!沖啊!”門外的其餘海盜只是愣了一下,就怒發沖冠地舉起武器,向門內發起沖鋒,雅辛托斯只抹了幾下脖子,就有些不耐煩,伸手奪過其中一人的重錘,不退反進,一步踏出門外。
這柄重錘杆長足有酒吧老板那麽高,鐵制的錘頭和勾尾還做了釘形的突起,雅辛托斯搶到手上時,這柄武器就已經沾染了不少血色,此時被雅辛托斯橫掃出去,幾乎包圍過來的所有海盜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但很快,他們就為自己展現出的怯懦感到羞惱,呼喝之後發起更加瘋狂的進攻。
血色逐漸蔓延,浸染透雅辛托斯從牧羊人手中換來的灰色衣袍,寒冷的氣溫令溫燙的血在飛濺時便迅速冷卻。
阿卡也抛棄了他并不頂用的短劍,轉而搶來了一柄沉重的狼牙棒。
這東西在原主人的手裏顯得格外笨重,不被掄起時,總拽得原主人半身歪斜,但在阿卡的手裏,就像根木棒般輕盈。
幾乎沒有人敢在阿卡揮起它時靠近,很快,就連不揮動時,那些海盜也站在攻擊範圍外踟蹰着不敢上前。
“這他媽是哪來的怪力,”海盜們在酒館門外站成滑稽的包圍圈,互相推搡,“你上,你先,別推我!”
沒人敢上前,那根狼牙棒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那個高個子男人揮起它來就像揮一柄細劍一樣輕松,好幾次有人無畏地上前,覺得完全可以仗着狼牙棒的笨重打個時間差,腳才邁出去就被打飛了。
海盜們開始遲疑起來,還有人試圖用嘴皮子功夫取代手上功夫:“投降吧!我們可以接納你們倆成為我們的一員!你們的執政官已經被我們殺了,軍營也全軍覆沒,加入我們,你們可以和我們一同統治優卑亞島!”
“?”雅辛托斯反手敲翻一個從屋頂跳下來想偷襲的敵人,擡起頭,“什麽我們的執政官?”
他擡手摘下有點礙事的面具,随手塞進腰後包囊,手指碰到一團暖絨絨的東西,頓了一頓後順便拽了出來。
斯巴達紅在凜冽的冬風中綻開,溫暖的披風落在年輕國王的肩頭:“我是斯巴達人。斯巴達人從不投降。”
血色和悲鳴再次在冬風中交織,海盜們還未從金發國王的容貌中抽回神,就遭受當頭一擊,等他們從劇痛和同伴的折損中回過神來,一時間反應比之前更加驚惶:
“斯巴達!為什麽這裏有斯巴達人?!”
“哦該死!他是斯巴達的那個國王!斯巴達一定知道我們和波斯的交易,早早埋伏在這了!”
“撤退!撤退!回到海上!斯巴達軍隊不善海戰!”
也有人不想離開:“但打來打去就他們兩個,怎麽就是軍隊來了,別當孬種,上啊!”
“上你媽個頭,老子才不想和斯巴達人在陸地上打仗,老子是海面上的戰士!”同伴一巴掌糊在他腦門上,“你覺得斯巴達會放任他們的國王獨臨險境嗎?用點腦子!當初他們為了保那個叫做雅辛托斯的國王,連德爾菲神廟都敢端了!”
海盜的隊伍飛速撤退,雅辛托斯還能聽見零星幾個落在後面的人在拉拉扯扯間争論:
“神谕那個不是說,是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和友人的玩笑嗎?”
“傻子!那就更不能招惹了!我們每次出航前還拜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的祭壇哪!你想死在海上?”
“噢該死……那我們和波斯的交易怎麽辦?”
“我也想知道怎麽辦。”雅辛托斯伸出重錘将最後那個笨手笨腳的海盜絆倒在地,“不然你把事情從頭說起,我來幫你參謀參謀?”
那海盜還想掙紮,被阿卡丢來的狼牙棒一壓,只能扒在地上伸長手,沖着同伴哀嚎:“救我!!”
同伴們跑得更快了: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你是個海盜,你可以投降!”
那海盜一愣,醍醐灌頂,連忙努力扭過臉:“我投降!我全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