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虛榮心令人瘋狂。

在看見亡魂為了争論自己是不是斯巴達國王親手殺死的而厮打時,哈迪斯他們還未意識到事情将會向哪個方向發展,直到半個月後。

冥王殿裏。

“怎麽了,這次亡魂又是因為什麽打起來的?”塔納托斯無精打采地詢問面前的士兵們,“冥王殿才修了一半,亡魂一波接着一波的進入冥界,我還有一堆工程要趕……所以幫幫忙,長話短說,這已經是我今天處理的第八次糾紛了。”

士兵們也很疲憊,木着臉道:“他們堅稱自己是‘冥後親自動手送下冥界的’,有人不同意,出言嘲諷,吵着吵着就打起來了。”

塔納托斯:“……”

他連說“又來”的力氣都沒有。

這股奇葩的風氣也不知道是怎麽擴散開的,總之某天開始,他發覺冥界的亡魂們似乎推崇起攀比自己的死因。

不管什麽種族、死了多少年的,吹起牛來都愛宣稱自己是死于偉大的冥後手下。

偌大一個冥界,俨然有大半人都是雅辛托斯殺的。

塔納托斯一時咬牙切齒起來:都是那些優卑亞來的亡魂!一定是聽說了雅辛托斯是冥後的傳聞,更加得意忘形地往自己臉上抹金,帶起這種惡劣的風氣!

修普諾斯在旁邊敲他的手肘,壓低聲音:“實在不行,咱們辟個謠吧,直說雅辛托斯其實不算是冥後……”

“然後所有人都開始傳唱他是如何戰勝了冥王陛下,成功從冥界逃走?”塔納托斯回頭怒瞪弟弟,“他們難道不會更猖狂?畢竟連陛下都敗在他手下呢!”

“……”修普諾斯無言地望着塔納托斯,心想你這不是也為了虛榮粉飾太平嗎,和那些亡魂有什麽區別呢。

他只能拍拍兄長的肩膀,對士兵們道:“告訴亡魂們,所有在痛苦之所鬧事的亡魂,加重勞役力度,居住在福地還鬧事的亡魂,情節嚴重者打入痛苦之所。”

這法子應該有效,士兵們頓時轉憂為喜,領命出了冥王殿。

士兵們在岔道口分開,一部分趕去痛苦之所執行對鬧事亡魂的懲罰,另一部分則前往愛麗舍樂園宣布新規定。

後者更輕松一些,因為能居住在愛麗舍樂園的亡魂們都秉性善良,一般這種程度的限令就足以讓他們安分下來。

所以即便在召集亡魂這件事上花費了不少時間,負責宣布新規定的士兵仍然比較輕松,站在高臺上耐心解釋了一遍限令才離開。

善良的亡魂們在臺下嘀嘀咕咕,三三兩兩地散開:

“不讓打架,動動嘴皮子吵架算不算犯事?”

“行了,你沒聽士兵說嗎?我們冥後從不殺善良之人,等于說整個愛麗舍樂園的人都不可能是冥後親自送下來的。”

“噢,可惡。所以反倒是痛苦之所裏的那些惡人有這個榮幸死于斯巴達國王手中咯?”

“……?”人群中,一個作獵戶打扮,裸露着雙臂與長腿的女人聞聲回頭,一雙蔚藍色的眼中盛着些微的疑惑。

一群女性亡魂艱難地穿梭過人潮圍了過來:

“嘿!你回來啦!之前你說馴鷹,馴的怎麽樣?”

“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你一個人藏在山谷裏馴鷹,可是錯過很多有趣又精彩的故事,比如瑰寶殿下……”

“瑰寶殿下?”女人挑起英氣的眉頭,“能跟我細說說?”

女性亡魂們立即圍着她叽叽喳喳地講起來,你一言我一語,把幾經波折傳進愛麗舍樂園的游吟詩人的故事講了一遍,最後拉着女人指指遠處的愛麗舍行宮總結:“那就是啦!我們冥後就是在這裏休憩的。你都不知道陛下有多愛他!寧願打破自己的原則,允許他回到人間。所以我們現在想看到冥後就不太可能了,但我相信,很快他就會回到冥界的!到時候肯定還是會住在愛麗舍行宮裏!”

“……”女人微微蹙起眉頭,半晌沒有說話。

天空中傳來一聲鷹唳,褐色的雄鷹俯沖下雲端,落在女人擡起的手腕腕甲上,銳利的目光掃向周圍。

女性亡魂們被驚吓了一下,又很快歡欣鼓舞地拍手:“你成功了!它可真威風,我們能摸摸嗎?”

女人微垂下頭,看向這群天真爛漫的姑娘們,過了會唇角勾起微笑:“當然可以。我還可以教你們如何馴鷹。不過,你們願意跟我進山谷嗎?”

姑娘們想也不想地搖頭:“山谷确實夠僻靜,但也太僻靜啦!一個人都沒有,我們一群女人去……唉,我們不像你這麽大膽,會害怕的。”

“那也沒關系,”女人作勢想了想,随後道,“愛麗舍行宮外不遠處就有一片草地,平時并不常有人去。我可以在那裏教你們馴鷹。”

姑娘們又快樂起來:“那正好,如果冥後回到行宮,我們說不定能第一個看見呢!”

“是啊,”女人望向愛麗舍行宮,意有所指地道,“我們會第一個看見。”

·

遠在優卑亞的雅辛托斯并不知道自己不費一兵一卒,就“打下大半個冥界”的“壯舉”。

解決波斯軍艦和反叛者後,優卑亞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那些反叛者和波斯人造成的傷害中緩過來。

幸存的士兵們拄着拐杖,和島民們一起走上街頭,将那些被殘忍殺死、抛屍大街的屍體埋葬。

海因掏出不少積蓄,将被摧毀的房屋重建,又另捐了一筆錢,作為招募新兵的軍資。

“錢、錢、錢!”海因在甲板上沒頭蒼蠅一樣亂轉,随後仰天長嘆,“為什麽我這麽窮!!”

同樣經歷過這一階段的雅辛托斯對海因此時的情緒感同身受,但他現在更在意自己從波斯艦船上繳獲的大寶貝們。

這些巨箭機關精巧,雅辛托斯在拆卸完機關結構後,開始擔憂像這樣的新武器,波斯還有多少、還有多少種。

“嘿,”海因幽怨地把腦袋杵到雅辛托斯面前,“你是真心想和我簽訂友盟嗎?能不能表達一下關心?”

雅辛托斯推開眼前的腦袋:“我們一般不管你說的這種行為叫‘關心’,叫‘插手其他城邦內政’。”

阿卡面無表情地擡腿怼開這位痞裏痞氣的小船長:“你可以裝作沒看見,眼不見心不煩。”

“別開玩笑,優卑亞島可是我祖父的心血,”海因被阿卡抵着無法靠近,還沖着雅辛托斯伸手,“幫幫忙,今天下午我們可是要簽訂友盟條約的,你還要不要我們的海上支持了嘛。”

雅辛托斯頓下手頭的動作。

撇除腦子不提,海因的船員們戰鬥能力還是很強的。

海盜并不善于陸地戰,但之前的對陣中,海因的船員即便在碼頭上也表現得相當勇猛,等真正架船入海,肯定會有更加驚豔的表現。

這估計就是波斯明明以艦隊實力聞名,侵占優卑亞島時卻并未正面出擊,反而搞挑撥離間那一套的原因。

雅辛托斯平心靜氣地放下手:“我覺得這個問題不需要我的幫忙,你自己應該已經心裏有想法,無法就是還要繼續海上貿易而已。你可以扶植一位信賴的副手擔任船長——”

“對!”海因高聲蓋過雅辛托斯的聲音,一拍大腿,“我可以另外扶植一位信賴的副手做執政官,留下來處理政務,我繼續做我的海上生意。”

雅辛托斯:“?????”

我可不是這麽說的,我是說讓你留下來,另外扶植船長搞貿易去。

海因笑容滿面地拍雅辛托斯的肩膀:“不愧是斯巴達的國王,我覺得你說得對,我應該做出這樣的犧牲,放下誘人的權柄,毅然擁抱海上的孤獨。”

雅辛托斯:“……”我是這麽說的嗎??

難怪海因問他這個問題呢,抱着黑鍋擱這兒等着是吧?

雅辛托斯無語又好笑:“如果你不想留在優卑亞島上,想繼續從前的漂泊生活,完全可以和同伴們直說——”

海因湊過來壓低聲音:“還簽不簽合約了。”

“……”行吧,雅辛托斯道,“我說的。”

就像他之前說的,他并不在意海因的這些“家事”,只要能拉攏到優卑亞島在海戰時支援就行。

他在優卑亞島上待了小半個月,等的就是這一紙合約。

雅辛托斯瞥了眼正皺眉看來的阿卡,随口打發湊得過近的海因:“經商的事我不在行,阿卡手下也有個挺大的商會,你去跟他讨論。”

“哦,真的嗎?”海因又蝴蝶一樣撲向阿卡,興致勃勃,“那簽完合約以後,今晚你們可別慌走。晚上出航也不安全,留下來等到天亮再出發吧!讓我用我們船隊最優秀的葡萄酒招待你們。”

雅辛托斯:“不——”

阿卡:“好。”

“?”雅辛托斯疑惑地望向阿卡,卻見對方的眼睛微亮,好像透着幾分期待。

他怎麽不知道阿卡什麽時候喜歡上了葡萄酒?

雅辛托斯奇怪又有些猶豫。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斯巴達人,他一貫不沾酒,但如果阿卡期待的話……

阿卡難得主動開口:“留下吧。你可以小酌幾杯,我看着,不會出事。”

雅辛托斯看着阿卡眼底的光,笑了一下:“沒關系,我不喝,但可以陪你留一晚。”

這處理算完美的了吧,雅辛托斯想着,卻看到阿卡動作一頓,眼中的光緩緩熄滅。

“那就算了,別耽誤時間。”阿卡淡淡道。

“……?”雅辛托斯漸漸眯起眼睛。

怎麽,留下的原因不是阿卡自己想喝酒,是希望他喝?

阿卡希望他喝酒幹什麽?想看他喝醉?然後呢?

雅辛托斯唇角勾起一抹假笑:“這怎麽叫耽誤時間呢?晚上出航确實不安全,優卑亞島上的幾個碼頭都有鯊魚活動。留下吧,我可以看着你喝。”

…………

海因挽留阿卡的原因很單純,他确實希望能夠和阿卡的商會達成合作。

酒會開始後,他就在不停地向阿卡推銷他們船隊的貨物:“……太多賺錢的生意了,香水、精油、酒、染布、武器、礦産、木材……不過我們的最熟的還是葡萄酒的商路。”

他介紹的盡心盡力,可惜兩位客人留下的原因卻不像他那麽單純。

阿卡端着酒杯,看似面色冷淡地在聽海因的大力推薦,實則身體緊繃,随時防備着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就更毫無遮掩了,一手摁着阿卡的手臂,一手抱起雙耳壺給阿卡添酒:“喝啊,別停,這可是海因最得意的貨物,特地拿出來招待你的,你可不能不給面子。”

海因看着看着都不禁停下推銷,欲言又止片刻後忍不住伸手:“酒好也不要貪杯啊,少喝——”

阿卡想也不想把海因伸來的手擋回去了,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随後投去警告的目光。

海因:“……”

得,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瞎湊什麽熱鬧。

他識趣地佯裝看不見,加快語速将合作的事宜敲定,就火燒屁股似的從椅子上跳起來離開。

雅辛托斯瞄了眼海因離開的背影,放下手中的雙耳壺,撐着下巴靠近阿卡:“說說呗,為什麽想讓我喝酒?”

“……”阿卡舉着酒杯沒動,也沒說話,臉頰上浮上一絲酒醉的醺意。

雅辛托斯挑眉,不依不饒地探身,将臉湊到阿卡面前:“真醉了?剛剛還跟人家海因談的有來有回,怎麽海因屁股一離板凳,你就醉了?”

阿卡堅定地一動不動,眼神渙散地落在酒杯上。沒過一會,又猛然直挺挺地站起來,游魂似的一步步走進船艙。

……裝得還挺像,雅辛托斯放下酒杯,懶洋洋地抱着手臂跟在阿卡身後,一路走進一間小艙室。

雅辛托斯瞄了一眼門口就意味深長地一笑,這艙室正是海因給他們安排的那間,要真是醉了,哪能這麽精準地找到才進過一次的房間?

分明是某人在演,又嫌棄別的房間,寧可露餡也要進對房。

他舉步走進房間,阿卡已經面朝下倒在床上,海因特地派人新換的被褥被他揉得亂七八糟,一大半都蓋在頭上,很符合醉漢的形象,同時也巧妙地隔絕了雅辛托斯的追問。

但雅辛托斯要真這麽好打發,就不是雅辛托斯了,他信步走到床邊坐下,淡定地清清嗓子:“真醉了?醉的死死的?我說什麽都聽不見?”

阿卡連呼吸的起伏都變得均勻。

雅辛托斯點點頭,伸手探向阿卡:“那我幫你脫個衣服應該的吧?哎,真不是我亂摸,你面朝下躺着,我這也是為了幫你解扣子。”

他說着義正言辭的話,手塞到某人和被子的縫隙間,像模像樣地去夠被壓在底下的扣子,掌心卻在不老實。

結實鼓脹的胸肌,勁瘦的腰身……

雅辛托斯微微眯起眼睛,不由得回想起刺殺波斯指揮官那晚,阿卡是如何徒手掰斷鐵鏈的。

這是個危險的、不明底細的人。

接受的訓練讓他的本能不斷叫嚣危險,催促他遠離,但老虎慣常的溫順,外加撩撥老虎須過于愉悅,只讓他的手掌微微發燙,繼續不知死活地伸着爪子。

他能觸及到對方加速的心跳,欣賞到對方原本均勻的呼吸起伏逐漸提高到絕不适合裝睡的頻率——直到某人一個翻身,隔着被子将他撲倒。

“……”雅辛托斯撩虎須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在被褥間眨眨眼,側過頭,只能看到隔得嚴嚴實實的被子。

被子上的人鐵了心把裝醉進行到底,那雙結實的臂膀隔着被子壓制住他的手臂,雙腿也抵住他的,比他高大得多的身軀徹底禁锢住他繼續不老實的可能。

雅辛托斯試探着動了幾下,只得到對方更加強勢的壓制。

冬日的海風從舷窗鑽進來,雅辛托斯感覺到被子上的某人微微移動了一下,高大的身軀嚴嚴實實地遮擋住襲來的寒意。

雅辛托斯在被下無聲嘆息,明明就是對他有意,為什麽總要隔着點什麽東西?

被子那一端的暖意緩緩滲透而來,像将他包裹在一個溫暖又嚴實的巢穴裏。雅辛托斯緩緩打了個哈欠,一邊盤算着下一次撩虎須的計劃,一邊落入夢鄉。

…………

阿卡的“表演”也不知道是時候結束的,反正等雅辛托斯醒來時,他已經規規矩矩地躺在被子裏,紅披風被阿卡搭在被子外,将寒意防禦得嚴嚴實實。

他只來得及翻了個白眼,阿卡就微彎着腰,從對他來說有些矮小的房門走進:“斯巴達的船隊來了。”

“!?”雅辛托斯驟然清醒,從床上坐起來,“我可沒叫他們。估計又是兄長派來的吧?”

他沒讓斯巴達派船來的原因很簡單,第一,斯巴達海上作戰的弱勢确實人盡皆知,第二,從斯巴達到優卑亞,勢必将經過雅典所在的大阿提卡,很容易引起新的緊張局勢。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本是想和阿卡坐新買的二手商船離開,這樣不論軍隊還是海盜都不會對他們有興趣,真有能看上眼的估計也就是些吃不開的零散海盜,他和阿卡剛好可以趁機中途換船。

海因的聲音也從甲板上傳來:“搞快點搞快點,說好的你坐商船離開優卑亞,你們艦隊在遠海接你呢?我可才拉攏了一支商船隊來島上交易,你們的船隊都堵在那裏,他們就是來了都不敢靠岸。”

雅辛托斯也挺怕的,主要是鬧不清斯巴達艦隊怎麽順利趕來的,以及他坐斯巴達的船離開,那目标可就大了,真不會提前去見哈迪斯嗎?

船艙入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雅辛托斯穿好衣服一出門,就看到老熟人艾芝的身影。

雅辛托斯示意艾芝跟自己一塊去商船聊:“城邦內怎麽樣?”

“斯巴達一切都很好,但馬其頓就不怎麽樣了。”艾芝撇了下嘴,“前段時間波斯用新武器直接沖破了馬其頓的防線,大半個馬其頓都被波斯軍占領。那位老國王終于舍得放下臉面求助,現在奧斯陛下正在科林斯參加和雅典等城邦的會議,老烏納陛下留守在斯巴達。”

“新武器?”幾人走上那艘破破馊馊的小商船,雅辛托斯蹬開甲板道,“是不是這個?我們在這裏遇到了波斯艦船,波斯人的船上裝的都是這個。”

“……”艾芝呆看了會船艙,才撓着頭道,“應該是這個,不過我們在馬其頓的探子說,還有小型的……”

小型的?雅辛托斯将甲板門踩上:“你們怎麽從斯巴達趕來的?路上就沒遇到雅典的阻攔?”

艾芝聳聳肩:“雅典現在的執政官手段并不強硬,我們繞得遠一點,遠離雅典的邊際線,他們的艦隊就沒對我們開火。不過也是因為這個,說實話我有點擔心這次奧斯陛下在科林斯的會議。我怕雅典不想承擔起這次對抗波斯軍的責任,把重擔全甩到奧斯陛下肩膀上……”

他搖搖頭:“算了,奧斯陛下也不需要我們擔心這些。您準備好走了嗎?我叫人來把這些東西都搬到我們斯巴達的船上。”

雅辛托斯杵在原地沒動。

艾芝:“陛下?”

雅辛托斯慎重:“你等等。沒有漲他人志氣滅自己人威風的意思,但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相信我們斯巴達艦隊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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