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我要你說你不喜歡檀兮爾。”

>>>

趙泳鑫最後悔的事就是提議周年慶在他家過,并且允許池約翰這家夥帶任何他想帶的東西。

下午四點在京兩人依次登門,王浩負責把點的咖啡外賣帶上來,池約翰大包小包拎了兩大袋子零食,開門的時候趙泳鑫就開始後悔了,不知道這幾位今天得把他家嚯嚯成什麽樣,等結束了留他一個處女座老潔癖收拾家。

池約翰笑嘻嘻把茶幾上的東西推開,一股腦把塑料袋放在上面,空下手撲上來像是要抱他:老趙!

吓得趙泳鑫退後好幾步,嫌棄地陳述道:貓毛。

他嚴重懷疑池約翰剛才在家也是和辣胖這麽貼貼完來的他家。相較之下王浩簡直沉穩地像他爸,把東西放下就卷袖子進廚房,喊着要給他們露一手東北菜。

約翰推着趙泳鑫進屋聽他新歌的demo,又打了幾盤吃雞。等到差不多快六點,肖順堯終于上門了,還哼哧哼哧把上回生日哥幾個送他的游戲機帶來,一看就是池約翰的點子。趙泳鑫簡直額頭冒汗,問:你想玩怎麽不去堯堯家聚算了,多麻煩。

哎,高興嘛。約翰含糊兩句,和肖順堯兩個人忙前忙後把游戲機弄好,撲進沙發裏打算來兩局過瘾。趙泳鑫不怕他今天帶來玩兒,就怕他今天帶來了懶得拿回去放在他家占地方,正打算威脅他兩句,在廚房埋了兩個小時的隊長終于宣布:開飯了啊!

隊長廚藝超神,一道酸菜白肉打遍天下無敵手。池約翰、肖順堯和趙泳鑫三個人小孩兒一樣埋頭扒飯,王浩一個人拿着酒杯發表周年感言,年複一年。肖順堯不想打斷隊長煽情,湊過去低聲問趙泳鑫:老小,不回來?

……拍戲。

他目不斜視地夾菜,言簡意赅地吐出兩個字。

晚上打個電話吧得。

趙泳鑫發出兩個短促音節,一擡眼王隊長的話還沒說完,他笑了笑,裝模作樣地說:

堯堯,開會要專心吶。

三周年活動也是四個人,只不過那次不在的是肖順堯。

Advertisement

剛出道的MIC無愧寵粉天團四個字,對粉絲“有求必應”。大麥接通電話,指名要檀健次叫一聲姐姐。

小幺古靈精怪咬着“姐姐”這兩個字,聽到要他說一句“姐姐我喜歡你”還會臭屁又誇張地捂臉說:哎喲我害羞。

趙泳鑫第一個站起來要吐了,檀健次沒回頭,輕描淡寫地說:你吐了我就吃下去。

在一疊聲嫌棄和起哄中這話飄然而過,趙泳鑫愣了,半支身子停在半空,檀健次已經拉長聲音:

姐姐,姐姐我好喜歡你哦——好喜歡你哦——

約翰和王浩抖着一身雞皮疙瘩。趙泳鑫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眯起眼睛笑着。

吃完飯池約翰覺得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止他打游戲了。

肖順堯平時不太玩這些,不過畢竟男生總有游戲夢,池約翰百般央求,終于磨的他跟着一起打。王浩和趙泳鑫坐在沙發上聊天,說起那天沒打完的臺球。

一大堆零食包裝幾乎都拆了個遍,吃也沒吃幾個。打着游戲約翰還能插科打诨兒,喊道:今天的項目不會就是來聽隊長開會吧,就沒有什麽儀式嗎?

肖順堯緊盯着屏幕:要什麽儀式,跳買單嗎?

池約翰從沙發上跳起來要撲到肖順堯身上,被敏捷的躲開,客廳裏爆發出一陣笑聲。池約翰撲了空,很委屈地擡頭沖着趙泳鑫說:咖啡都喝完了,來點兒飲料呗。

他手裏捏着手柄,意思是走不開。

團欺支使團霸,變天了,膽兒肥了。

趙泳鑫咬咬牙,還是站起來,一邊念叨着膽兒肥了、你是膽兒肥了,一邊往廚房裏走。

王浩本來在看他們打游戲,趙泳鑫站起來才順勢往陽臺一瞥,低呼道:哎喲,這麽大雨?

池約翰和肖順堯一起側過頭看了兩眼:完了老趙,今天要住在你家了。

趙泳鑫在廚房喊:只有地鋪招待。

其實趙泳鑫後悔那天提議周年在他家過了。

那天他失算兩件事,其中一件是那天北京的特大暴雨數年一遇,幾乎淹了整個京城。

另一件事是。

他抽出兩罐啤酒,合上冰箱門,冷氣順着冰箱門的滑動撲了他一臉。玄關處突然窸窸窣窣,在以池約翰為首的大呼小叫之中,趙泳鑫下意識朝大門口張望了一下,猝不及防和檀健次濕漉漉的眼神撞了個滿懷,吓得一罐啤酒砸在地上,嘭的一聲。

這下三個人都往這邊看了。

剛才還發短信“預約”視頻的王隊長戰術後仰:你怎麽回來了?

一分神在游戲裏直接被KO的肖順堯緊随其後:不是拍戲嗎?可以回來嗎?

玩着玩着游戲被家裏突然多了一個大活人這件事吓了一跳的池約翰大喊: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天北京的特大暴雨不是蓋的,檀健次拿了一把傘都淋成落湯雞,頭發到衣服像海綿一樣吸進好幾升水,他朝屋外抖了抖雨傘上的水,還是沒敢把這把傘帶進處女座趙泳鑫的家,彎腰把它放在門口,同時回答三個問題:

“這種日子怎麽能不回來?我請假了,明天淩晨的飛機飛回去。指紋。”

他眯起眼睛朝着沙發上呆滞三兄弟笑了笑,之後轉過身,朝着相比起來更加呆滞的趙泳鑫說:

“有幹毛巾嗎?”

北京并不算多雨城市。

檀健次用膝蓋頂開排練室的門,側身擠進來,把順路帶過來的道具放在角落,之後才有空撩起幾乎吸進一個大西洋的衣角擰了擰。

別把地板弄濕了,等會兒跳舞又滑倒。

這聲音慢慢悠悠地從空曠的排練室角落傳過來,吓了小幺一跳。他擡眼一看,盤腿坐在地板上的趙泳鑫左手拿着手機,右手撐地,側着頭懶懶地盯着他。

檀多嘿嘿笑了一下,脫了鞋子往裏走:我還以為你們都去吃飯了呢。

扒舞。趙泳鑫惜字如金,回答完他的話,上上下下打量從頭到腳都濕漉漉的檀多,又望了望窗外:這麽大雨啊?

檀健次已經走到他身邊,撩了褲腳坐下來,點了點頭:好大——。

那道具肯定都淋壞了。

他嘟嘴了:你怎麽不說我都淋壞了?

這位少爺終于笑了,眯着眼睛。

檀健次從身後壓腿的欄杆上抽下一條毛巾,要擦頭發,毛巾的另一頭被趙泳鑫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幹嘛?我的毛巾。

潔癖、潔癖。

檀健次在心裏念了兩句,表面上還是撒嬌讨好的樣子:啊唷,用一下下,我的毛巾沒帶過來啊。

趙泳鑫扯着毛巾不松手,他抿着嘴撐着一雙眼睛盯着他,眼型極漂亮,像個女生。

檀健次也拽着不放,吐槽道:我這是雨水,我還沒嫌棄你毛巾上的汗呢。

趙泳鑫還是不說話,就是盯他。盯到小幺要癟嘴放棄了,才大發慈悲地放了手。他像是剛才一直忍住,這會兒笑個沒完,他半笑半警告:不跟你個小孩兒計較。等會兒回宿舍你給我洗幹淨了晾上。

檀健次飛快将毛巾往頭上一裹,嚴嚴實實擋住他的側臉,拉長聲音說:遵命啦——少爺。

好大的雨,別回來了。

趙泳鑫站在陽臺上給檀健次發微信。

隔着屏幕都感覺到濕漉漉的語氣。

你生日我怎麽能不在啊。

檀老師特地從劇組跑回來,當然受到最高禮遇。剛才在沙發上胡作非為的池約翰都騰出了最大一塊沙發恭請他就坐。

檀健次全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兒幹的地方,那是絕對不敢坐趙泳鑫的沙發的,赤着腳站在陽臺邊。

人齊了池約翰挺高興,沒心沒肺地說:我來分一分,健次睡主卧,隊長睡客卧,老趙,把你那個行軍床拿出來給堯堯睡,我就睡沙發!

進房間給檀健次找新睡衣換的趙泳鑫出來,哭笑不得:那我睡哪兒?

你和健次——

檀健次立刻打斷池約翰的胡言亂語:我淩晨的飛機,待一會兒就走。

肖順堯和王浩一起笑,趙泳鑫也無奈地跟着撇撇嘴。他拉上陽臺門,推他:趕緊換吧,全身濕着就敢站在風口,真有你的。

王浩父愛上身,目光追着小幺進屋換衣服,還在後面揚聲道:別回了吧,明天上午再走?我看你這麽大的雨,航班未必能正常飛啊。

肖順堯看趙泳鑫忙前忙後進廚房燒熱水,又去儲物櫃找幹毛巾,搭茬:确實,咱們家老小難得回來一趟,你看把他忙的。

團寵就是團寵哈。池約翰故意酸了吧唧的補充,咱就沒這待遇。

淋了雨确實冷,檀健次換好衣服出來嘴上不說,臉色實在慘白,慢慢走過來坐到沙發上。

趙泳鑫拿了幹毛巾遞給他讓他擦頭發,檀健次沒接,仰頭看他,笑得時候唇色發紫:好累,你幫我擦吧。

這聲央求幾乎算得上撒嬌。

在咋咋唬唬的游戲音效和隊長堅持要放的背景音樂中柔弱得幾不可聞。

眼神一觸即分,趙泳鑫遞毛巾的手沒有放下,他盯着茶幾上那一大袋打開了卻沒有吃幾口的零食,低聲說:你讓浩哥給你擦,我去給你沖點姜茶,別着涼。

檀健次幾乎迅猛地扯住了趙泳鑫的衣袖,力氣大得差不多要把他拉進沙發裏。池約翰和肖順堯又開了一把游戲無暇顧及,王浩在沙發的另一頭盯着手機。檀健次什麽也沒說,只是保持着這個姿勢,從下往上盯着他。

眼神幾乎可以算得上兇狠。他知道他要問好多話。他知道他不單單是為了周年慶才回來的。他知道的。

淋了雨的檀健次頭發軟啪啪貼在臉頰上,臉色慘白、唇色發紫。他就這樣扯着趙泳鑫的衣袖,用盡全力地盯着他,咬緊牙關,眼尾發紅。他的表情幾乎可以算做堅定,像是套上一層無堅不摧的殼子,卻又像脆弱的随時随地可以破碎。

只要趙泳鑫動一動手指。

你怎麽老是讓他傷心吶。

趙泳鑫盯着他發紅的眼圈,控制不住地問自己。

趙泳鑫,你怎麽,老是在讓他傷心吶。

2013年檀健次還留着逆天斜劉海。

那年他二十三歲,還沒長開,五官露出精致的雛型,但是被嬰兒肥抹去棱角,表演時塗上濃重眼妝,像是試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兒。

與之相反的,那年趙泳鑫顏值盛世,美得像一把刀,鋒利無比,他的性格也銳利、固執、張揚。

肖順堯因為工作安排缺席團建節目,趙泳鑫負責控場。到了親媽臺大家都玩得開,pocky環節趙泳鑫直接撲上去吻住隊長。檀健次坐在正後方失聲大叫,臉上的笑被吃驚拉扯出異樣的弧度。

那次他也是這個角度從下往上看他,王浩又笑又鬧地跳到一邊,趙泳鑫招牌眯眼笑,嘻嘻哈哈地用餘光瞥他。

幾分鐘之後檀健次不笑了,像是剛才又驚又詫扯出的笑太過誇張,沒力氣接着笑了。

王浩說健次年齡最小,但很成熟,好多事情他其實都懂。他笑起來的時候古靈精怪,不笑的時候自然肅下神色,他超脫年齡的一面就顯露出來。

不高興了?王浩和趙泳鑫眼神交流。

趙泳鑫用他一貫漫不經心又暧昧的語氣說:他吃醋了,等我回去哄他。

檀健次其實很佩服趙泳鑫的。可以一直半真半假地說一些話,踩着暧昧的分寸,同時又讓人挑不出來錯。他端起濃鹽水,聽到他在耳邊說:你愛不愛我從喝多少就可以分辨。

這話你好像曾經說過?

再說一遍也無妨。

檀健次只喝了一點點,他在心裏默念着不愛、不愛。後來這杯鹽水被趙泳鑫一口幹了。那次檀健次沒能等來他說好的主動哄他,回程的車上趙泳鑫困得歪在面包車後座上打盹,半夢半醒間感覺旁邊有人湊過來,小小聲在他耳邊說:你不是要哄我嗎?

趙泳鑫那會兒真的快睡着了,但是他的大腦好像又異常清醒,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話,竟然立刻反應過來是哪一件事。他閉着眼睛笑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擡手找到檀健次的耳垂,放在指尖搓了搓,在節目裏滿嘴跑火車的這位少爺毫無誠意地說:哄你、哄你。

他說完這句話很快就在搖晃的車廂裏睡着了,直到回到宿舍才幽幽轉醒。所以他沒看見檀健次癟嘴趴在他身上的樣子。

那是2013年。

小鑫你是gay嗎?

2017年的羅漢局,老袁這麽問。

檀健次戴着眼鏡露出額頭,埋在沙發裏顯得格外成熟,他用半玩笑半冷淡的語氣搶答:

那還用問嗎?

那天後半場老趙确實喝多了。

不過那會兒他還是異常清醒,他反問老袁,眼神卻瞟着昏暗KTV裏別的角落,

那如果我是gay你還會愛我嗎?

檀健次喝酒有四個步驟,話多、煽情、哭、哭累了睡覺。

這點采訪都被說爛了,但第一次見識到小幺喝多的場景還挺恐怖。當時他們雖然已經磨合了幾年,但遠沒有現在親兄弟般的熟悉,最小的弟弟又愛哭,在北京路被隊長訓兩句都掉了眼淚,喝完酒聲淚俱下的樣子把幾個哥哥都吓慘了,由浩哥牽頭把小幺摟在懷裏哄。

後來喝了幾次酒摸出門道,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兒父愛在無盡重複中消耗殆盡,喝完酒就哭的事兒反而成為調侃的料,只要有相關話題池約翰走到哪兒說到哪兒,私人聚會隊長堯堯喝完酒還逗他,專門給他起個頭:健次啊,你看兄弟幾個都已經這麽多年了……

喝多的檀健次就淚如雨下地一邊哭一邊說:嗚嗚,這麽多年了。

趙泳鑫唯獨在隊內小幺身上還算有點兒人性,在這件事上的底線就是不勸酒、不起哄。可惜好心好意沒人領,檀健次明知道自己這個毛病,有時候牽頭聚會的還是他,四個步驟雷打不動,最後還是趙泳鑫開車帶着他回家。

麻煩的是有時候到家了檀健次迷迷糊糊醒過來,又要坐在樓梯間對着老趙單獨哭一場。

所以每次喝酒趙泳鑫都帶着半上刑場的心态去,喝嗨了還要玩酒桌游戲,一口水被五個大男人傳來傳去,到後面水都傳熱了。還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尺度幾乎是采訪問題的一百倍,檀健次總是被勒令讀問題的那個,大尺度問題被最純情的小幺讀出來的效果翻翻倍,有時候他不明白是什麽意思,追問的時候,幾個哥哥就一邊喝酒一邊笑。

可他的程序還是多年不變,不管前面是多嗨多辣的游戲,到最後還是臉頰帶淚地睡過去。2014年檀健次瘦了些,臉頰卻還是白白軟軟,淺淺的水痕被KTV旋轉彩燈映得透亮,他歪進包廂黑色沙發,顯得格外小一團。

池約翰還喊着要轉場再來一局,王浩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朝趙泳鑫扯嗓子:你要不先帶他回去?

趙泳鑫插着兜:可我也想下半場啊。

他話這麽說,還是任勞任怨地走過來把他抱起來。王浩話沒說錯,他被抱多了早就有經驗,睡着的情況下還能乖乖地一歪頭枕進趙泳鑫的頸窩。趙泳鑫惡趣味,趁着他睡着把帽子拿起來扣在他臉上。

趙泳鑫一邊踹開KTV包廂的門,一邊回頭說:走了哈。

王浩應道:诶,路上小心。

代駕把車開到地下車庫裏,檀健次都還沒醒。

檀健次雖然輕,但要把他抱上樓還是有難度,趙泳鑫從副駕駛下來鑽到後座上捏他的臉,搖搖晃晃地:檀兮爾,醒醒啦。

唔……唔?檀健次像是腦袋不太清醒,伸手揉眼睛,任由趙泳鑫捏他的臉頰。

喝這麽多。他任人宰割的樣子雖然乖順,但趙泳鑫還是忍不住吐槽,他擔心他一會兒半清醒不清醒又要開始哭,急急忙忙地推他:醒了沒?到家啦。

小鑫……?

趙泳鑫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消磨在這上面了,檀健次醉如一汪春水,含糊着、溫熱地叫他的名字。他下意識俯下身子,動作輕了些:

好點兒了沒?暈不暈?我扶你上去吧?

很多年後趙泳鑫再重新回想那一天的時候,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檀健次到底是醒着還是醉了。

他就借着趙泳鑫拉他的力度,很柔順地半撐起身子,将雙臂搭在他肩膀上,從背後看過去,像是一個擁抱。

趙泳鑫笑着,用一種很寵溺的口吻說:幹嘛,又要開始表演啦?

檀健次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車庫格外水盈盈、亮晶晶,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問:

小鑫,你喜不喜歡我?

趙泳鑫就着那個姿勢拍拍他的脊背,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

喜歡吶,我們家老小,哥哥們都喜歡你。

趙泳鑫是差不多淩晨一點被推醒的。

他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床頭站着一個人影兒,似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在看他,吓了他一跳,他幾乎用了半分鐘才回過神來,這是在酒店,明天就要活動了,面前的人是檀健次。

沒做任何造型的檀健次的頭發蓬軟淩亂,劉海稍有些長,直直刺進眼睫間,他只能半眯着眼,顯出一雙極漂亮又有些稚嫩的卧蠶。趙泳鑫醒過來的時候檀健次像是下意識一抖,仿佛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一樣,他伸出一只胳膊拍他的頭:你怎麽進來的?

他支吾道:劉TATA幫我刷開的門……

他盯了睡眼惺忪的趙泳鑫一會兒,像是鼓起勇氣了,說:我睡不着,能不能來這兒睡?

踩到處女座的底線了吧?

趙泳鑫卻好像沒什麽意識一般,邊打哈欠邊說:我可沒穿衣服啊。

這語氣大概就算是同意了,檀健次飛速踢掉拖鞋跳上床,和剛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毫不客氣地就掀起趙泳鑫的被子鑽了進去。

趙泳鑫翻了個身,迷糊間看到檀健次松軟的額發和緊緊閉上的雙眼,突然在那一刻睡意全無,一下子清醒起來。

在被推醒之前,他似乎做了一個怪異又膽戰心驚的夢,他夢見檀健次穿着一身特別華麗的禮服,将頭發後梳露出額頭,他手裏握着一個玻璃獎杯,漫天彩帶飄飛,好像是所有人都在為他歡呼呢,他微微笑着,只有他一個人,背後是黑漆漆的萬丈懸崖。

他伸手去抓他,只抓住了飄下來的彩帶,彩帶變成透明泡沫,一下子消失在手心。

那年檀健次剛滿二十二歲,在所有人眼裏,他還是個孩子。

趙泳鑫往檀健次身邊挪了挪,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将他更近地摟向自己,那之後他才安心地又困了起來,一夜無夢。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夢,是将近十年後了。

不是的、不是的。

檀健次真的喝多了,他本來喝多了就愛哭,這時候幾乎借着酒勁兒又一次哽咽起來。

趙泳鑫,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

趙泳鑫拍着他的背的手微微停下來,2014年是第七年,檀健次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他回答說,

兮爾,我不喜歡男生的。

趙泳鑫記不太清檀健次是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發型的。

年輕的時候他們都是一個造型一個樣,說到最水嫩的還是黑發妹妹頭。印象裏檀健次也有過,不用怎麽打理,也不用噴多少發膠,頭發就一層層自然地鋪下來,遮住額頭,從老遠的地方看,像一只順毛刺猬。

後來麥麥們說那個時候的檀多最乖順,趙泳鑫難免要斥一句以貌取人。這小子頂着一張招搖撞騙的臉,幹壞事倒不含糊。每次約翰感慨世态炎涼,檀健次就嘻嘻哈哈地說,反差嘛。

活動結束五個男生外加一個劉TATA擠進七座面包車,剛剛蹦跳完都一身臭汗。趙泳鑫被夾在肖順堯和檀健次中間,掙紮着要去開窗戶,後來又忍住了,怕後頭有跟拍。隊長還是坐在最前面的副駕駛,約翰要打游戲坐在中間,剛一竄上車就開外放,加上背景音樂放着震耳欲聾的《My place》,亂糟糟混成一團。

檀多那年很瘦,跟後座上兩個一米八幾的大漢比起來簡直嬌弱地能縮成一團。他就斜靠着車門被夾在椅背和趙泳鑫中間,晃蕩右腿去碰趙泳鑫的左腿。

趙泳鑫嫌棄他身上的汗,低斥說,別動。

檀健次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說,忍忍嘛。

又來,又來。

又頂着這幅妹妹頭加上一張妹妹臉招搖撞騙。

趙泳鑫咬咬牙,瞪了他一眼。

完全沒效果。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檀健次就學會了怎麽一次一次踩在趙泳鑫的底線上。

他彎起眉眼笑着,語調似乎在撒嬌,我睡會兒。

擠了六個人的面包車裏熱烘烘、鬧哄哄的。檀健次揚起聲音像是在打預防針,重複了一遍,我睡會兒哦。

帶着耳機的肖順堯擡腿踹上約翰的椅背:小點聲,沒聽見檀老師要睡覺?

團寵就是團寵。約翰嘟囔着關小聲音,王浩轉過頭絮絮叨叨,剛才讓你鬧,現在困了吧……隊長前傾身子把車載音響的音量調小,轉過頭時檀健次的腦袋已經磕在趙泳鑫的肩膀上了。隊長和副隊長的對視在面包車裏一觸即分,他把外套從前座扔過來:給他蓋着點兒,剛出了汗,別着涼。

外套挺大,幾乎把檀健次裹進裏面的同時還掩蓋住趙泳鑫半邊身子。

調小聲音的《My place》還在車廂裏無限循環,像是掩蓋住什麽沒有被人發現的,又或許心照不宣的秘密。

熱死了。這該死的車,本來就窄、本來就擠。趙泳鑫忍不住埋怨地想,又同時稍微偏低身體讓他靠着舒服點。其實他覺得有點兒奇妙,舞臺上永動機一般瘋着蹦跳的人,安靜下來竟然能這麽安靜。顯得非常小。

安靜點兒好。

過了五分鐘,他在心裏補充。

不過有時候鬧點兒也好。

從趙泳鑫的視角偏頭看去,他那順毛刺猬般的妹妹頭像又軟又密又蓬的一叢春草。額頭擋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點點他的睫毛——

在趙泳鑫外套下悄悄用手環住他的肩膀的時候,

微微顫動。

不行。他搖搖頭。

那天檀健次的眼神和八年後一模一樣,臉色幾乎算得上堅定,像是套上一層無堅不摧的殼子,卻又像脆弱的随時随地可以破碎。

只要趙泳鑫動一動手指。

那是他第一次忍住喝多了之後不哭,他的眼睛在黑夜裏水盈盈的,但又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他用一種很倔強的、不容抗拒的、從來沒有過的語氣說,

趙泳鑫,我不要你說你不喜歡男生。

“我要你說你不喜歡檀兮爾。”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