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舒捧着茶盞喝盡剩餘茶水,指尖沾在滾燙瓷器上,觸目驚心地紅。

沈瞻在對面坐下,面容仍似昨日一般精致,只是面泛雪青,仿佛經歷無數歲月消磨,靜默無言。

秦愈湖道:“原來這位就是沈先生,久仰久仰。”

柳曦冷冷道:“沈先生不遠登門,究竟有何要事?”擺明了不歡迎的态度。

沈瞻只顧注視柳舒的面龐,恍恍惚惚,許久才道:“近日天寒,我預訂了一處溫泉別墅,就在近郊,不如一起去。”

打量一眼柳舒,猶豫半晌:“……對身體也好。”

柳曦揚起唇角冷笑一聲,搶先道:“我哥哥身體好着呢,不勞你操心。要是見不着你,心情就更好了。”

沈瞻低眉垂着手,并未反駁。

柳舒放下茶盞,淡淡道:“我許多年沒泡溫泉了,去一趟也好。”

柳曦心底掠過一絲詫異,面上并不顯露,只附聲道:“既然哥哥樂意去,我也一起。”

柳舒微微一笑,擡眼去看秦愈湖,“不知秦先生肯否一同前往?”

秦愈湖心中默默蕩疊出漣漪般的驚訝,仿佛被風拂皺的潭水,面上卻笑道:“求之不得。”

柳曦忙不疊給哥哥張羅穿戴,披風,手爐,皮靴,一樣樣悉心打點,要出個把月的遠門似的半件也不敢遺漏。

柳舒笑道:“上了車還不得熱死。”

柳曦高聲道:“去車庫還有一段路呢,半路凍病了怎麽得了。”

一行人出了門,秦愈湖問:“坐誰的車?”

柳曦趕緊道:“我要和哥哥坐一輛。”

沈瞻道:“你們兩個開車都不安全,和我一起吧。”

柳舒道:“秦先生是客人,不好叫他單獨開車去。”

秦愈湖笑道:“我不介意的。”

最終四人上了同一輛車,沈瞻開車。

柳曦堅決不肯讓哥哥坐副駕駛,自己拉着柳舒在後排坐了,老僧入定半分不肯挪動。

秦愈湖心內苦笑,坐到沈瞻旁邊去。秦、沈二家雖有生意往來,他與沈瞻卻并不熟識,遂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豎起耳朵聽後排柳家兄弟二人笑鬧。

約莫一個小時,抵達近郊的溫泉區。

去別墅放行李,一路上空空蕩蕩,柳曦疑惑道:“怎麽不見半個人影?按理說現在是旺季。”

沈瞻道:“這一片區域是沈氏新開發的項目,下周才正式營業,知道你哥哥不喜歡人多嘈雜,所以這周邀你們來。”

柳舒抿了抿唇并未回應,倒是柳曦翻個白眼:“我就說,論吃喝玩樂,沈大少爺最是精通。”

入了湯池,蒸汽彌漫,霧似輕紗,人影隔着重重水汽顯出幾分虛幻缥缈,不甚真切。

柳曦玩性大起,埋了小半張臉在水面下,學魚吐泡泡。秦愈湖笑道:“前幾日看你在公司開會,穿着定制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不由贊嘆柳家小少爺真是出落成大人了,現在我要收回這句話。”

柳曦挑眉道:“你盡管收回就是,收回也不能阻止我吐泡泡。”

柳舒穿着白色浴袍,立在池邊,聞言笑道:“我倒情願小曦多做幾年孩子,橫豎終歸要長大,何必着急。”

沈瞻在池沿隔着烏青的石頭輕握一下柳舒的腳踝,仰着面龐:“你下來吧,岸上冷。”

柳舒點頭,伸出一只腳準備下水。

秦愈湖奇怪道:“不脫衣服嗎?”

柳舒聞言一怔,身體如遭雷掣般僵住,隔了好半晌嘴唇顫了顫,輕聲道:“嗯。”伸手去解浴袍,指尖如秋風枯葉。

柳曦面色不渝,在溫泉下狠踢秦愈湖一腳,水面橫斜一道波浪。

柳舒褪去浴袍扔在岸邊,秦愈湖目光過去,頓時只覺一道閃電劈兜頭劈下,腦中炸裂開慘白一片的震驚,方明白這腳挨得不冤。

柳舒面容平靜入了湯池,身子沒入水中,長長呼出一口氣:“真是很舒服的,多少年沒泡了。”

柳曦一副讨好神情,甜道:“哥哥多泡會兒,驅驅寒氣,溫泉活血補血的。”

沈瞻道:“這裏還有藥材的池子,熬着當歸、人參、紫蘇,益氣安神。”

柳舒閉上眼睛靠在池沿,後頸枕在烏青石頭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和喉結,并未再發一言。

柳曦泡了會兒,面上泛出潮紅,小聲嘀咕:“我有點暈。”

秦愈湖輕輕托住他,“你沒吃東西,空腹下水必然胸悶,我陪你上去吃點水果。”

柳曦點點頭,被秦愈湖扶着上了岸,又不甘心留下哥哥和沈瞻單獨在一處,一步三回頭。

湯池裏只剩下柳、沈二人,無風過無鳥鳴,水面波紋漸消,一時間無比靜谧。

沈瞻眸光越過重重水霧,被微風拂落的花瓣般輕輕墜在那個人身上,這樣平靜柔致的容顏許久未見,因而格外珍惜,貪婪地想将那個人的神情長久地映入瞳孔。這之前,之後都将過于膽怯,唯在這一刻,他尚有足夠的勇氣,以安谧坦然的目光注視柳舒。

秦愈湖和柳曦回到別墅,切了水果來吃。

秦愈湖道:“方才是我唐突,不知道你哥哥身上是那樣,不然無論如何不會讓他脫浴袍。”

柳曦精神有些低沉:“經年往事了,你不知道也是自然。”

秦愈湖道:“或許我不該随意打探,只是你哥哥究竟為什麽會……”

柳曦垂下面龐,盯着指尖打量半晌,緩緩道:“還不是那個姓沈的作孽。”

秦愈湖不由驚詫:“沈瞻?”

柳曦牽扯嘴角冷冷一笑,“不是他還能有誰。”

秦愈湖道:“我以為沈瞻喜歡你哥哥,心疼還來不及。”

柳曦緊咬着下唇,“他才不心疼,他手段狠着呢,直把人磨成鬼。你是不知道他對我哥哥做的事,說出來徹骨寒涼。”

二人端着果盤回到溫泉,柳舒依舊倚靠在池沿,低頭望着一池熱湯,眼底空空,思緒不知飄散到何處。

柳曦撲通撲通走下水,塞了一片橙子到哥哥嘴裏,笑嘻嘻地:“才切的,又甜又酸,弄得我滿手是汁水。”

柳舒回過神,面上帶了笑意,就着弟弟的手咬下去,果真汁水飛濺,不由驚叫“哎呀。”

柳曦笑得前仰後合:“我說的吧。”

沈瞻隔着水霧也遠遠地笑了下。

柳曦道:“我看旁邊還有鮮花浴和牛奶浴,也要去泡。”

沈瞻道:“你身上又是香味又是奶味,等會兒豈不要被端上桌?”

柳曦絲毫不肯讓:“即便被端上桌,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享用的,肯定要哥哥先動筷。”

柳舒失笑:“我以為你要讓秦先生先用呢。”

柳曦瞬時紅成一只炸蝦,連聲道:“哥哥怎麽這樣!”

柳舒笑得前仰後合,秦愈湖邊笑邊湊到柳曦耳邊,輕聲耳語幾句。柳曦聞言眼睛瞪得溜圓,對他又是一陣踢,絲毫不留情面,把秦愈湖疼得直吸氣。

柳舒笑得差點嗆到水,“還沒把你做成菜,怎麽就先為誰先動筷着急了。”

一行人泡夠了,步行回別墅吃晚飯。

柳曦與秦愈湖走在前面,柳舒走得慢,漸漸落在後方,沈瞻陪着他慢慢地走。

黃昏的光線将二人的影子拉長,歪歪斜斜交纏在一處。

沈瞻道:“難得你臉上有血色。”

柳舒面容平靜,回應道:“被熏出來的。”

沈瞻道:“許久不見你笑了,之前懷着十足的忐忑請你來泡溫泉,大不了被趕出門去,把心一橫也就問了。”

柳舒依舊無甚表情,薄涼道:“本不是為着你,只想看看秦愈湖究竟是何樣人物,不想叫小曦在他手上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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