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舒伏在地上,發絲散落在前額,勉力睜開眼,一只手掙紮着止住弟弟,“沒多大事,別興師動衆的。”另一只手捂住嘴,頭暈眼花忍不住要嘔。

柳曦焦急不已:“還逞什麽強,趕緊上醫院。”

柳舒仍是搖頭,“方才是我身上疼,腳沒踩穩,你扶我進屋躺着緩一陣就好。”

柳曦不肯依,然而執拗不過哥哥,只得和秦愈湖一起将柳舒抱入客廳,放在沙發上。

柳舒身下墊了枕頭,軀體覆蓋一層薄毯,似雪的面孔,輕聲道:“我就現下難受,熬一兩刻功夫也就過去了。你們趕緊參加晚宴,不要耽擱。”

柳曦不放心,連聲要洛醫生來看。

柳舒氣息漸平緩,睫毛扇動,“我自己的身體我還沒個分寸,何必麻煩人家洛醫生。即便要看,也得等到明早醫院開門,現在外面天都黑了,我可不稀罕再折騰。”

柳曦聽他說得在理,便應承了,又對着家仆千叮咛萬囑咐,才依依不舍與秦愈湖出了門。

柳舒捂住胸口,無精打采蜷在毯下,慢慢阖上眼簾。

柳曦與秦愈湖上了車,一路駛出去,天幕仿佛潑下一壇濃墨,沉甸甸無法化開。柳曦注視着前方道路,黑黢黢綿延到天邊沒有盡頭,沉默了半晌,沙啞道:“你只見過我哥哥病痛纏身的樣子,卻不知他以前可不這樣,好精神都被時年消磨光了,再也尋不回來。”

秦愈湖怔怔聽着,不知該從何安慰,只道:“還好有你陪着。”

柳曦聲音幽幽地:“偏偏我哥哥最不愛惜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別人都心疼死了,他自己還無所謂,真叫人咬碎了牙。”

抵達宴會酒店,雙雙下車入內。

大廳內人影綽綽,錦衣華服,穿綢着絹,個個風度嫣然,肚皮下的人心卻各有一番思量。

柳曦是商場新秀,少不得拾起心思打點前輩,态度雖生澀,好在待人接物算是穩妥,又有柳氏家族做後盾,倒也沒有被過于為難。秦愈湖卻是個中老手,态度熟稔,談笑風生間長袖善舞,明槍暗箭均被不動聲色擋回去,連帶着柳曦一并護入麾下。

柳曦話說得有些疲憊,精神不濟,後半程只躲在角落啜飲香槟。

秦愈湖在場中略略周旋幾句,随意尋了個借口脫出身來,朝柳曦的方向走。

柳曦強打起精神,“如何?”

秦愈湖笑道:“場面話而已,也就這種地方化解平日尴尬,以便日後兵戎相見。”

柳曦嗤笑一聲:“也沒見和善多少,一群口蜜腹劍的,生怕一句話不能把人紮出個血窟窿。”

秦愈湖挑了挑眉,道:“那我呢?” 眸光看過去,意味綿長。

柳曦上下打量仔細一番,神情認真:“秦先生真長了一副好皮囊。”

秦愈湖摸摸下颌,若有所思:“倒不是個糟糕的評價。”頓了頓,“我以為你是個促狹的,嘴上定不肯饒人。”

柳曦忍不住挑眉,“我哪有。”

秦愈湖道:“何嘗沒有,沈瞻被你搓扁揉圓。”

柳曦眉頭蹙起:“他那是自找,欺負到柳家頭上來,我半分好臉色也不會給的。”

秦愈湖端着香槟望向場中,“說到沈瞻,怎麽沒見着他?這種場合理應出席。”

柳曦冷嗤一聲,道:“誰會在意,他沈大少爺樂子多着呢。”

柳舒蜷在沙發上,半阖着眼,心口隐隐難受,勉力将嘔吐感壓下,背上又升騰起火炙般的疼痛,仿佛有人用燒得滾燙的菱鑿在背後敲敲打打,一波波折騰不休。

他擡手拭去眼角淚水,朦胧中聽見門口有輕微的腳步聲,一個人影在跟前緩緩蹲下。

柳舒無力地擡眼,又緩緩垂下睫毛,淡淡地:“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來者伸手替他掖緊毛毯,“來看你一眼。”

柳舒面上無甚表情,瑩白指尖挂在毯邊緣,“誰通的風報的信。”

來者讪讪笑了下:“你們柳宅哪有人敢向我通風報信,我經常來,只是你瞧不見罷了。剛才在門口聽說你身子不濟,還暈倒,把你弟弟吓得夠嗆。”

柳舒微微側身,依舊垂着眼:“那些人也是閑的,橫豎這裏就我和柳曦兩個人住,他們事少,盡嚼舌根了。”

沈瞻道:“近來溫度降得厲害,陰雨不斷,還是待在家裏穩妥。等到明年開春,我開車帶你踏青去。”

柳舒乜着眼瞧他,“冬天還沒過,就一杆子支到明年了。”

沈瞻讪笑了下,沒有答腔。

柳舒盯着指尖打量半晌,道:“別人都去晚宴了,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

沈瞻褪去外套,在一旁坐下:“你這個樣子我哪裏敢出去,我就在這裏守着,你睡會兒。”

柳舒面上無甚表情,淡淡道:“随你吧。”慢慢将眼睛阖上,兀自安神。後背的疼痛稍有緩和,總算是靠着枕頭小憩了會兒。

再次睜眼時,沈瞻仍維持原樣坐在沙發上,膝頭放着一本書。

柳舒看着那道側顏,欲言又止,許久輕推一把:“你走吧,待會兒小曦回來見了你,又要不高興。”

沈瞻苦澀地笑,“我被說慣了,不在意的。你讓我在這裏多待會兒,我不逗你說話。”

柳舒低垂着眉眼,一語不發。

沈瞻以為柳舒又要趕他走,趕緊道:“你先別趕我,我在這裏,你有不高興,還能拿我出氣。”

柳舒凝眸半晌,張了張口,正欲說什麽,就聽外面有汽車發動機停息的聲音。片刻門被推開,秦愈湖走進來,西裝外套尚沾着些許水珠,被燈光照得閃閃發亮。

柳舒半撐起身子,“這麽早就回來了?”毛毯從肩膀處滑落。

秦愈湖道:“外面有些小雨,怕路上難走,寒暄幾句提前退場了。”

正說着,柳曦跨入屋內,小狗般抖落一身水珠,連聲嘆:“我運氣不好,下車踩水坑裏,新鞋子沾了泥……”話到一半瞳孔驟然放大,眼睛豎起,拍掌冷笑道:“我說怎麽沒在晚宴上瞧見這人呢,原來又巴巴地跑到這裏找難堪。”

沈瞻知道他有意沖着自己,唯唯喏喏笑了下,無從反駁。

柳舒道:“晚宴上人見得如何?秦先生看着你,可沒使小性子吧。”

柳曦道:“該見的都見了,該說的都說了,秦先生也誇我進退得體的。” 擡擡下颌,富貴人家小少爺的得意派頭。

柳舒掩嘴笑了下,對秦愈湖道:“小曦性子要強,秦先生多擔待呢。”

秦愈湖笑笑。

柳曦皺起眉:“哥哥你就是不肯誇我。”

柳舒涼道:“你要聽好話,秦先生那裏有一堆,你找他去。”

柳曦說不過哥哥,跺跺腳,拉着秦愈湖走開了。

柳舒望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目光轉回,對沈瞻道:“你早些回去吧,路上下雨。”

沈瞻略點頭,低頭注視柳舒半晌,喃喃地:“你要是還是疼,我再去找找其他醫院,或者送你去國外治療。”

柳舒眉頭蹙起,有些不耐煩:“哪裏都一樣,沒什麽區別,早些年一家家看病,一罐罐喝藥,法子都試盡了,你可休想再來折騰我。”

沈瞻面帶慚色,千言萬語抵在喉間。

最終未發一言,默默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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