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到柳宅,柳曦連聲喊冷,吩咐家仆趕快準備熱水沐浴。待浴缸注滿水,便央哥哥一起泡。
柳舒本想去睡,被弟弟一路糾纏,只得應允。
浴室裏霧氣氤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好似雨後湖面上聚起浩瀚煙波,兩人走進去仿佛誤入仙境。
柳曦在浴缸裏坐下,水面小幅上升,波紋蕩疊,又漸漸歸于平靜,連聲嘆舒服。柳舒也坐進去,并不像弟弟那般四肢大敞,只抱膝坐着發愣,發梢垂着一滴細小水珠,搖搖欲墜。
柳曦撒嬌道:“哥哥就和我一起去度假吧,大不了一直待在別墅裏,看看雪景也是好的。”
柳舒好笑地:“秦先生邀你出游,是想二人獨處呢,你非把我扯進去做什麽,沒眼力見。”
柳曦聞言豎起眼睛,要發作的樣子:“我心疼哥哥呢,哥哥多久沒外出度假了,前些年三天兩頭朝醫院跑,坐飛機也不方便,現在總算好些,醫生也同意放行了,哥哥卻總在家裏悶着,沒病也要悶出病來!”
他本是好心邀柳舒一同出游,沒料想柳舒并不領情,原先高興被掃得精光,杵在浴缸裏生起悶氣。
柳舒垂下眼睑默默無言,瞳孔映着水波靜谧晃動,卻是渾身上下唯一有生氣的地方。
柳曦兀自盯着腳尖,覺得甚沒意思,悶悶不樂立起身,擦幹淨走出浴室。
柳舒仍維持抱膝的姿勢坐着,漂亮的臉孔上無波無瀾,發梢水珠斷線般滑落,仿佛一連串寂靜無聲的淚。
柳曦趿着濕漉漉拖鞋朝卧室走,半途瞧見一個不速之客在客廳坐着,沒好氣道:“你又來丢什麽人,他不在!”
沈瞻莫名挨了一通吼,略顯迷茫地仰起頭,落單的羊羔似的。
柳曦冷笑一聲,裹緊浴袍徑自回卧室。
沈瞻思量今日是見不着柳舒了,只得從沙發上站起,随手取過大衣。正戴着手套,一道細長影子出現在眼底,不由奇怪,脫口而出:“你居然在家?”
柳舒蹙眉:“我為什麽不在?”手插在浴袍口袋裏,腰間帶子松松尚未系上。
沈瞻有些雀躍的模樣,眼角蘊出一絲笑意:“你弟弟跟誰生氣呢?發這麽大火。”
柳舒撇開眼睛望向別處,輕描淡寫道:“沒什麽,他要和秦先生去度假而已。”
沈瞻“哦”了一聲,理所當然道:“你也一起?”
柳舒依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我懶得湊這個熱鬧。”
沈瞻追問道:“去多久呢,他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柳舒覺得好笑,“我又不是紙糊的,一天到晚要人圍着做什麽。”頓了頓皺起眉頭,“這與你有什麽幹系,你倒有臉打探。”
沈瞻無從反駁,讪讪地“嗯”一聲,忍不住擡眼打量柳舒,只覺得他今晚分外好看,或許是剛剛出浴的緣故。一顆心禁不住微微晃動,想伸手替他整理散亂在前額的碎發。
柳舒目若平湖,胸腔沒有絲毫波動,單薄身軀掩蓋在厚重浴袍下,一言未發。
沈瞻最終沒能将手伸過去,仿佛浩瀚無垠的空間将二人阻隔,許久才道:“那我走了”。神情黯然地轉過身,背影蕭條寂寥。
柳舒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冬日黑夜裏,心中生出細如蠶絲的悲哀,飄飄搖搖無法抓住。舊情人到如今這般地步,想想也是沒有意思。
回到卧室,柳曦正在打電話,一手捂住話筒:“秦先生要訂機票呢,哥哥當真不去?”
柳舒搖搖頭。
柳曦對着那頭說了幾句,有些寂寞的樣子,挂斷了。
柳舒看弟弟被主人抛棄的小狗一般,忍不住安慰:“你和秦先生好好玩,我幫你看家呢。”
柳曦趴在床上,半張臉埋進柔軟的被褥,悶悶地:“我想和哥哥一起去。”很是無精打采。
柳舒輕輕笑了下,“難怪秦先生笑話你是小孩子。我哪吃得消冰天雪地的,你就當心疼我罷。”頓了頓,“明年夏天一起去海邊怎麽樣?南太平洋上的小島,租一個水上小屋,曬曬太陽,看看珊瑚,吃海鮮大餐,把沈瞻也喊上,讓他替我們付賬。”
柳曦聽這話忍不住笑了下,“讓他當冤大頭,那是便宜他了。”
柳舒道:“那就訂個最貴的小島,讓他也曉得什麽叫做肉疼。”
柳曦揚眉道:“即便這樣沈先生怕是也求之不得呢。”
柳舒眨了眨眼睛,鑽到被子裏擁住弟弟柔軟的軀體,下颌抵在他順滑的發絲上。
柳曦反手擁住哥哥,好一會兒沒作聲。半晌仰起面龐,猶猶豫豫地:“這麽多年了,哥哥也該走出來了……有沒有想找個人陪伴,真心對哥哥好的……”
柳舒想:難怪弟弟這麽緊張,原來是要說這件事呀。
然而還是發了許久的愣,沒有回答。
柳曦垂下腦袋,貼在哥哥胸口,感受輕微的起伏,閉眼喃喃:“我恨死沈瞻了……”
柳舒撫摸着弟弟的頭發,輕輕道:“算了。”
片刻後,“其實愛情一事,并沒什麽拾不起放不下的,以前經歷過,現在也不太想要了。”
柳曦悶悶地“嗯”了聲。
柳舒笑了下,換上輕松的語氣:“你和秦先生什麽時候出發,滑雪用具都準備好了?”
柳曦道:“下周,用具到了那邊租,我帶個常用的護目鏡就好。”
柳舒道:“你那個爛技術,別叫秦先生笑話。”
柳曦皺起鼻子,頗為不滿:“秦先生也不是行家,到時候還不知道誰笑話誰。”
出行那日,秦愈湖開車到柳宅來接。
柳舒替弟弟将行李放上車,千叮咛萬囑咐要注意安全。又對秦愈湖道:“我可把他交給你了,回來要數頭發。”
秦愈湖忙道:“從命。”
柳曦從門內出來,背着書包,栓着充氣枕,嘴裏塞一顆糖,很是沒心沒肺。柳舒暗自嘆氣,心道若是弟弟能永遠這副模樣就好了。
目送二人開出門外。
剛要回去,就見另一輛車開進來,熟門熟路停在院內。柳舒對那車身再熟悉不過,心內涼涼一笑:他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
沈瞻熄滅發動機從車內下來,驚訝道:“你怎麽在外面。”
柳舒沒好氣地:“這是我家,我愛在哪裏在哪裏。”
沈瞻聞言不怒反笑,讨好地:“對對,随你在哪裏。”從後備箱提出兩件特別沉重的物什,用線拴着,長長吊起。
柳舒瞧見了頓時倒退兩步,眉頭大皺:“這是什麽東西?”
沈瞻道:“老鴨,客戶送的,說這個滋補,特意拿來給你煲湯。”
柳舒仍是皺眉捂住口鼻,一臉嫌惡。
沈瞻倒是興致勃勃,拎着兩只無比沉重的鴨子走進屋,徑自入了廚房,柳舒只得跟過去。
不顧家仆和廚子面面相觑,沈瞻在高檔西裝外面套上碎花圍裙,一手拿刀一手按住砧板上的鴨脖,拼拎乓啷開始幹活。
柳舒被震得頭嗡嗡發響,滿眼銀光亂竄,大聲道:“你要幹什麽!”
沈瞻道:“鴨肉切塊,鴨架熬湯,餘下的你想椒鹽還是紅燒?”
柳舒頭疼不已,匆匆道了句“随你罷”,忙不疊逃出去。
兩個小時後沈瞻從裏面出來,那身碎花圍裙終于謝天謝地不見蹤影。擦着手道:“已經入鍋炖上,放了姜、蘿蔔、枸杞、紅棗和黃芪。這東西滋五髒清虛熱,養胃補脾,補血行水,很滋養的。”
柳舒翻個白眼,“沈先生倒是講究。”語氣不善。
沈瞻笑道:“你嘴叼着呢,過肥的不樂意吃,過瘦的不樂意吃,五斤肉買回來能入得了你口的最多四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