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人用了些茶,柳舒捧着茶盞道:“有勞洛醫生替我上藥。”
洛冉道:“客氣什麽。”
柳舒寂寞地笑了下:“你是醫生,我是病患,我可不好随意支使你。”轉身朝卧室的方向走。
洛冉幾步跟上去:“這麽多年了,我也難把你當病人,我們那的小護士都常問你怎麽還沒來。”
柳舒抿唇道:“醫院于我,也算半個家了。”
推門入內,自然而然褪去衣衫,趴到床上去。
洛冉拾起床頭藥膏,注視一會柳舒後背累累傷痕,半晌道:“當初見到你時,我還是實習主治醫師,現在已經是主治醫師了,你還沒好,莫非要等我評上副主任醫生不成。”
柳舒忍不住伏案笑了會兒,擡起頭道:“我能熬到你當上院長。”此刻豪情萬丈,果真不知者無畏。
洛冉瞪一眼:“我有你這麽個不良病例,連科室主任都成問題。”擰開瓶蓋擠出一截膏體,均勻地抹上雙掌搓熱,覆到柳舒背部。
柳舒閉上眼睛,輕嘆:“不愧是專業的,小曦那孩子不比你,仿佛腌肉。”
洛冉笑道:“我在醫學院可沒學這個。”手上輕重動作,由上至下,沿着頸椎至尾椎來回繞圈。
柳舒頓了頓,道:“我背後這個樣子,也難為你了。”
洛冉道:“當醫生的,什麽場面沒見過,談何為難。”
柳舒自嘲地笑一下,“我自己都不樂意瞧見自己這幅樣子,剛受傷那陣家裏鏡子都不許放,浴室也用報紙和膠帶貼得嚴嚴實實。只因有一次氣急了用玻璃杯去砸鏡子,小曦循着聲音找過來,發現我一邊哭一邊用淌血的手擦眼淚,手上臉上都是血,把那孩子吓得夠嗆。”
他聲音極輕,語氣也平緩,淡然面容下卻有無數暗流湧動。
洛冉沉默片刻,道:“難怪小曦恨沈瞻,他把你傷得這麽重,現下算是罪有應得。”
柳舒微微皺眉:“沈瞻沒有傷我,我背後的傷不是他弄的。”
洛冉不由驚異:“咦?”手上動作一頓。
柳舒起身慢條斯理穿上衣服,轉過面龐時已經挂上一副輕松笑容,目梢上挑蕩疊着蠶絲般飄渺的風情,仿佛春日柳梢抽出新綠嫩芽。前襟扣子尚未系上,領口大敞開,從纖長鎖骨到細窄腰部一覽無餘,皮膚在柔和光線下顯出幾分旖旎,飽含無數幽幽蠱惑。
洛冉心中一緊,道:“我要回去了。”
柳舒定睛看了會兒,并無阻攔的意思,唇角笑容依舊:“洛醫生路上小心。”
院子裏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柳舒從窗口望去,一道光亮劈開濃重的夜,向前方無盡的黑暗駛去。夜晚緩慢而沉重,似乎一只饑餓潛伏的巨獸,出其不意要将一切吞噬殆盡。
柳舒空睜着眼躺回床上,眸光原本飽含情意,現下轉瞬化作冰涼。
醫院開出的處方藥果真立竿見影,噬骨的痛感被藥物抑制,白天有精神多了。柳舒難得穿上正裝,系上做工考究的領帶和銀制袖扣,自己取了車鑰匙去後院車庫。
許久未開,倒也沒生疏多少,在柳宅附近繞了兩圈,輕巧地滑入大道。
一路進入公司,用門卡刷開柳曦私人辦公室的門,又給前臺打去電話,安排打掃自己那間塵封已久的辦公室。
柳舒在落地窗前坐下,替柳曦處理了近日累積的文件,又打了幾通電話,身後的皮質椅背柔軟而有力度,絲毫不覺疲累。
中午趁着休息的功夫迅速翻閱最近兩個月的財報,下午和各個部門主管、客戶經理簡單地交流了一下。柳曦年紀尚小,經驗淺,行事待人難免有不足之處,且身居高位,下面人有意見未必敢說。他稍不得旁敲側擊打聽些風聲,好帶着幫襯。又得掌握着度,不想叫下面人嗅出端倪,誤以為他心生反悔要來奪權。
兄弟阋牆谇帚,傳出去不是什麽好事,對公司股價也有影響。
數年沒有從早工作到晚,一番折騰下來,确實有些傷筋動骨,下班時小腿微微發顫。柳舒将半邊身子倚在牆上,略顯焦慮地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小包藥,取出一片塞進嘴裏勉力咽下。
痛感一點一點壓抑下去,胸口急促的呼吸漸漸趨于平緩。他重新挺直身子,去停車場取車,一路開回柳宅。
院裏聚集不少家仆,一見他車子進來立即歡呼,場面簡直可以稱得上歡天喜地。柳舒不解地:“怎麽回事?”
為首的人道:“大少爺可把我們吓死!早上沒見到大少爺人,敲門也沒人應聲,以為發生什麽意外,沖進屋後發現人不見了。我們吓得到處找,還去窗下樹叢裏找,沿着周圍馬路喊,半個人影也沒瞧見,急得要報警。有人說打電話去公司問一聲,我們打到前臺,前臺說大少爺來公司了,唉,可把我們好一通折騰!大少爺怎麽擅自開車出去,多危險,怎麽不跟司機說一聲!”
柳舒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是我欠考慮,叫你們擔心了。”
他只覺得今日精神格外好,身子輕快得可以飛起來,一時高興開車出了門,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上了樓,在書房取了本書,習慣性地踱步到卧室休息。家仆早已按日常習慣煮了茶葉,冒着熱氣的茶盞置于床頭櫃上。
柳舒把身子扔進柔軟的被褥裏,忍不住呻吟還是家中舒服。
在床上磨蹭到一個舒适的位置,羊毛毯搭在膝上,呷口熱茶翻開書。
尚未看完一頁,電話鈴聲不經意響起,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随手接起,眼睛仍盯着書頁,“喂?”
“哥哥!”柳曦的聲音在那頭,輕快無比,嬌嗔道:“哥哥有沒有想我?”
柳舒目若平湖翻過一頁,語氣無絲毫波動:“沒有。”
“哎?”柳曦聲音瞬時蔫下去大半,無精打采地:“我可是超級想哥哥……”
柳舒想象一下弟弟垂頭喪氣的表情,忍不住嗤笑出聲:“騙你的呢。”
柳曦丢了面子,氣鼓鼓地:“哥哥怎麽可以這樣。”
柳舒忍住笑道:“你那邊如何,玩得開心不?”
柳曦道:“超級開心!這邊雪好大,和我們那裏完全不一樣,踩進去拔不出來,摔倒會吃一嘴雪,但是一點都不冷。”語氣滿是雀躍,孩子般單純的歡欣。
柳舒隔着電話線也沾染上些許開心,笑道:“那你好好玩,秦先生也在?”
柳曦忙道:“在的在的,劈柴生火都是他在弄,我不會用壁爐,搞得一鼻子灰。”
柳舒哈哈大笑:“到頭來還是要麻煩秦先生。”
柳曦皺皺鼻子:“他才不覺得麻煩,他樂在其中,秦先生親口說的,不信我把他喊來,再給你說一次。”
柳舒趕忙舉雙手投降:“你可放過秦先生罷。”
柳曦道:“哥哥那裏幾點,不會太晚吧?”
柳舒看一眼床頭座鐘,道:“不算太晚,你那裏還是下午?”
柳曦“嗯”了聲,在那頭躊躇半晌,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聽說哥哥今天去公司了……有人跟我來說,還說哥哥去見了部門經理……”
柳舒心中暗暗一驚,沒想到消息竟然傳得如此之快。下面已經有人情願冒險把消息傳到小曦那裏,肯費周折打去越洋電話,當真柳氏內部已經分裂成兩派,各自為政各奉其主不成。不由聯想之前隐隐聽入耳的小道消息,背後驚出一身冷汗。
他今日突發奇想去公司走一遭,底下人不知怎樣解讀,想想自己真是莽撞了。許久不在商場中做事,忘記諸多險惡,真是愈發欠了考量。他本是好心做這一番,可萬萬別适得其反,把自己和柳曦都坑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