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柳舒前思後想一番,愈發覺得心驚動魄,書也沒心思看了,顫着指尖喝下幾口茶葉,勉力壓下滿心驚懼。
小曦尚不知個中緣由,只以為下面人嘴碎,又在外面歡歡喜喜地度假,根本未往深處去想。
柳舒閉眼揉捏眉心,只覺得腦仁嗡嗡作響,背部又開始隐隐作痛。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終究不頂用,只得從床頭櫃裏取出藥罐,抓一把藥塞進嘴裏。
往後幾日也沒有心思去公司了,只讓助理把文件送到柳宅,他看完了再讓人帶回去。
依舊整日抱着手爐蜷在床上,好似一只病怏怏的老貓。
沈瞻倒是來得勤,或許知道沒有人會突然跳出來冷嘲熱諷,每晚開着車準時出現在柳宅。
柳舒懶得趕他,下下棋權作打發時間。
沈瞻拾起一子在盤中落下,道:“最近見你精神不錯。”
柳舒只顧盯着棋盤,輕輕将子放下去,心不在焉:“不過藥石之功罷了,與我無關。”
“哦?”沈瞻頗有興致,“什麽藥效果如此好。”
柳舒眉頭微蹙,擺了個局,吃掉沈瞻幾子,淡然道:“這個與你無關。”
沈瞻也不急,依舊笑眯眯地,眼睜睜看自己落入死套,盤中棋子滅掉大半。
連下了幾局,皆是一敗塗地。
柳舒眉頭緊擰,有些要發作的意思:“沈先生能否認真一點,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水平。”
沈瞻唯唯諾諾笑一下,“我這些年早荒廢了,長進不足生疏有餘。”
柳舒不滿地斜一眼,連聲道手爐冷透了,讓家仆再拿一個暖的來。
沈瞻不知哪句又惹得他不高興,不敢再胡亂言語,只垂首專心收拾棋子。
新的手爐換上,沈瞻打個寒戰摟緊了,重新蜷回毯子底下。沈瞻瞧那模樣着實有趣,仿佛個貓兒嬌憨讨喜,心中一動,忍不住道:“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我們開車去湖邊玩,恰好瞧見岸邊有一支無人看顧的小船,你跳進去就開始劃,不得要領在原地空轉好幾圈。”
他回憶起往昔日子,嘴角蕩疊出漣漪般的微笑,映得眸光異彩飛揚,自顧自往下說去:“我們慢慢離了岸,越劃越遠,船順着水波不知漂到什麽地方,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兩岸綠草煙迷,頭頂鳥鵲聲喧,船下湖水清得發亮,我們都有隐約的害怕,卻又止不住地高興,天地間只有我們兩個,再無時間的概念,可以擺脫一切束縛,可以漂流到無窮無盡的彼方。”
回憶如浩瀚波瀾湧至眼前,映得他眼角眉梢笑意盈盈,歡欣無限,仿佛睜着眼睛發了一場夢。
柳舒裹緊薄毯,定定望着天花板,索然道:“我哪裏記得。”
沈瞻正欲開口,只聽得門一聲響動,有個人影在家仆帶領下進入。
那人身着淺色風衣,上好的容貌,俊朗而帶英氣,周身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柳舒支起半邊身子,仍抱着手爐不肯放,朝來者道:“洛醫生。”
洛冉笑道:“今天感覺如何?”
沈瞻皺起眉,向柳舒道:“這位我以前沒有見過?”
柳舒并不理他,面向洛冉道:“他就是沈瞻。”
洛冉“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眸光淩厲掃過去,帶着凜冽寒光。他聽說過這個名字無數次,然而見到沈瞻本人,卻是數年來頭一遭。
與想象中的花花公子大相徑庭,面前的男人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卻不似莺燕環繞夜夜笙歌,叫色掏空身子的模樣。與坊間流言,財經雜志的花邊新聞亦相去甚遠。
洛冉一時不知該擺出何樣态度。
柳舒不甚在意,只催促沈瞻快走,起身去衣架替他取外套,要趕人的姿态。沈瞻眉頭緊鎖,被柳舒推着朝外走,忍不住回頭打量洛冉幾眼,欲言又止。
二人入了庭院,沈瞻終究忍不住,道:“那個人就是替你看病的醫生?未免過于年輕。”
柳舒不快道:“人家是醫學博士畢業的高材生,論文上過國際期刊,輪得到你這草包來評頭論足。”
沈瞻躊躇道:“我是擔心你。”
柳舒忍不住揚起嘴角冷笑:“老天起初有意作弄我,派個你來把我作死弄活。現在老天又肯垂憐我,把洛醫生送到跟前。他比你體貼得緊,你可少摻和,讓我多活幾年。”
言罷不做停留,抱緊了手爐反身回屋,空留沈瞻一人怔怔立在冬夜刺骨寒風裏。
進了屋,洛冉仍立在原地,道:“那人就是沈瞻?和傳聞中不大一樣。”
柳舒面無表情道:“有什麽不一樣的,我還覺得傳聞說輕了呢,他比傳聞更不堪。”轉身上樓。
洛冉未再多問,一齊随他進入卧室。
柳舒仰倒在床上,頭疼似的閉着眼,一手按壓太陽穴,又舍不得放開溫暖的手爐。輾轉半晌,伸手倏地拉開抽屜,取出止疼藥仰頭吞下。
洛冉伸手輕微掂量一下藥罐,略有猶豫:“這個藥藥效強烈,對心髒負荷大,不宜多吃,況且你本身心髒就不好……”
柳舒不耐煩打斷他:“我心裏有數。”褪去外衣俯下軀體。
洛冉微微蹙眉,依舊擰開藥膏塗上雙手,一邊動作一邊慢慢道:“藥劑用量需遵醫囑,切不可擅自加量。”
柳舒閉着眼睛并不作聲。
藥膏滲入皮膚,洛冉用紙巾擦幹淨手掌,欲取外套穿上。柳舒躺在床上,單手撐起身子露出一抹笑意:“這就準備走了?”
洛冉道:“明天上午排了手術。”
柳舒緩緩系上扣子,指尖上移至領口,緩緩道:“洛醫生近些日子每晚都來,明知道小曦不在,家裏就我一個人。”頓了頓,嘆一聲,“或許是我誤會。”
洛冉猶豫片刻,似乎在思考應該如何開口,他作為醫生竟然愛上自己的病人,算是什麽呢。正在恍神,只覺得有溫熱的觸感貼到兩瓣唇上,帶着若有若無的薄涼香氣,柔軟滑膩的舌頭撬開牙關長驅直入,在口腔中略轉一圈,輕輕舔在脆弱的牙龈上。
他不由驚詫地低呼一聲,聲音尚未出口,下唇狠狠一痛。眼睛聚焦過去,是柳舒在自己跟前,含笑而立,皎潔牙齒咬着自己唇瓣不肯放。腰間被一雙手緊緊圈住,熱度驚人,分明是才握過手爐的那雙。
洛冉尚未弄明白究竟怎麽一回事,柳舒卻已放開桎梏他的雙手,重新躺回床上裹緊被褥,精致的臉孔無波無漪,淡淡道:“洛醫生路上開慢點,我就不送了。”單薄軀體蜷縮成一團,微微發着抖。
洛冉疑慮重重,面上并未顯山露水,只道:“你好好休息,過幾日再去醫院複查。”
門閉合的聲響傳入耳內,柳舒緩緩睜開眼睛,瞳孔晦暗一片,沒有絲毫明光,唇角亦無半分波動。
方才主動而大膽的親吻和噬咬仿佛鏡中花月破碎成千萬片,又仿佛不知緣何聚起的濃重霧氣,潮濕氤氲,轉瞬卻消逝得幹幹淨淨。
他兀自垂下面龐,蒼白手臂折斷般垂在床沿,好似一支染病的蓮藕,銀手爐砰一聲砸落在地板上,一個淺淺的小坑。
身子愈發冰冷,疼痛如蛇蟻争先恐後密密麻麻爬滿全身,柳舒強忍耳鳴帶來的不适感,勉力支起身子取過止疼藥,閉着眼睛塞入口中。
疼痛如退潮般漸漸散去,噬骨蟲蟻搖頭擺尾地從周身滑落,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顫着手拭去額頭細密汗珠。卧室暖氣足以催得春花早開,他卻冷得如墜冰窟,哆哆嗦嗦喊家仆再送一個手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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