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柳二人度假歸來,車子一路開入柳宅。柳曦從車上跳下,小臉蛋紅撲撲的,容光煥發,秦愈湖繞去後備箱,一件件向外搬行李。
柳舒披着裘衣,立在門前花下,含笑道:“可做什麽去了,臉紅成這樣。”
柳曦小步跑上前,含糊道:“凍的凍的。”看不出是否欲蓋彌彰。
柳舒親昵地揉搓一下弟弟的頭發,道:“快進來,姜湯都熬好了。”
柳曦挽着哥哥跨入門內,一路興奮地描述異國雪山湖光,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眸中波光潋滟。
柳舒掩住嘴偷笑:這孩子也不是頭一回出去度假,怎麽就開心成這樣呢?
又暗想也虧秦先生忍耐得住……應該,是忍耐住了吧。
柳舒眉頭一皺,覺得等會兒有必要旁敲側擊一下,不然無論如何不能安心。
小曦在各家小少爺裏頭,是頂頂漂亮的,比齊家、程家的孩子都要好看,稍不得防着外人起窺伺之心。就算做出什麽荒唐事情來,也要是小曦心甘情願的,斷不能棄取由人。
他不知所雲想了一通,就見秦愈湖拎着行李大步上前,體态風流,态度溫雅,絹做的人物一般,衣擺随風揚起飄飄然有淩雲之致。
柳舒默道:虧得秦先生世入皮相好,不然我可舍不得小曦跟他。
柳曦哪知道哥哥腦子裏這一通思量呢,只瞧他臉色怔怔,以為又要尋個由頭為難秦先生,趕忙把哥哥拉去桌旁盛湯喝。
柳舒被弟弟連灌好幾碗姜湯,辛得直吸鼻子,埋怨道:“又不是我才從外頭回來,喝這勞什子做什麽!”到處找餐巾紙擦鼻涕,一時倒也忘了打探秦愈湖這一樁。
行李箱搬進屋內,柳曦一個個打開,光是給家人買的禮物就占了滿滿兩箱。終究是個很體貼的孩子。
柳舒一邊看弟弟展示各種稀奇古怪的手信,一邊吩咐家仆擺飯布菜。
待上了餐桌,柳曦還戴着兩支毛絨駝鹿角沒來得及摘,弄得柳舒忍不住朝他腦袋上瞅,米飯都吃到衣襟上去。
他放下筷子去摘沾着的飯粒,随口道:“還沒問你滑雪如何呢,沒出洋相吧?”
柳曦吐了吐舌頭,沒敢接腔,用胳膊肘支一下秦先生,然後只顧盯着碗裏扒飯。
柳舒半天沒聽到回音,擡頭狐疑地打量弟弟一眼。
秦愈湖見柳曦面上發窘,忙替他解圍:“其實沒多大的事,小曦尚未熟練,對雪場亦不熟悉,下坡時速度稍微快了些,撞到杆子上摔了跟頭。”
“哎?”柳舒吓一跳,慌張去看弟弟,“沒傷到眼睛吧?”
“沒有”,秦愈湖趕緊解釋,“我當時也很緊張,立即送他去最近的醫院,确認骨頭沒事,鼻子也沒碰着,連輕微的腦震蕩也沒有,就是手掌撐地時擦了下,有些紅腫,現在也消了。”
柳舒急急站起來掰過弟弟腦袋,盯着那雙漂亮的瞳孔仔細查看,又翻過雙手尋找褪得幾乎看不見的擦痕,還企圖把毛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去。
柳曦吓得連連向後躲閃,“哪有說得那麽嚴重!”責怪地瞪秦愈湖一眼。
柳舒再三确認弟弟真的無事,捂着胸口道:“我當初同意你去滑雪也是心大。”心髒怦怦跳動得厲害。
柳曦低聲嘟囔:“受點傷也沒什麽,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呢。”
柳舒眉頭緊擰,面龐瞬時降了溫度,厲聲道:“傷疤只能證明曾經受過傷,不能代表其他任何東西,更沒什麽值得自豪的。你是蜜裏泡慣了,不知人世多艱,說出這樣的話!”
他難得情緒波動如此大,一番話說得氣喘,猛然站起時頭暈目眩,差點跌坐到地上。
秦愈湖見狀趕忙去扶,被柳舒推開,眼睜睜看他撐着桌角顫巍巍立起,步履蹒跚地上樓去。
柳曦乍然想起哥哥傷痕密布的後背,自悔失言,飯也沒心思吃了,匆匆打發秦愈湖離開。
柳舒枕在床頭雙目緊閉,他素來心髒不好,供血不足發了眩暈,躺在床上才勉強覺得好受些。
卧室門被輕輕推開,有個小小的身影畏畏縮縮立着,低聲道:“方才是我輕狂了。”
柳舒緩緩睜開眼,眉仍蹙着,終究還是舍不得弟弟,輕聲道:“上來吧。”
柳曦毛手毛腳爬上床去,小心翼翼在哥哥身旁尋個間隙蜷下,摟緊了被褥裹住二人。
“哥哥莫要生氣,我以後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柳舒一聲嘆息,小曦這孩子過于懂事,叫人心疼。
若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帶着飛揚跋扈的驕傲,斷不會這麽輕易就低了頭。
自己終究還是連累了小曦。
柳舒輕輕把弟弟攬進懷裏,呢喃般地:“我沒有生你的氣呢。”
只是生了自己的氣而已。
恨自己這副殘破的模樣,也恨自己無法控制住起伏的情緒。
明明這麽些年過去了,怎麽還不能釋懷呢。
真不像他柳舒啊。
柳曦把臉埋入哥哥胸口,悶聲道:“我是向着哥哥的。”
柳舒撫摸着弟弟頭頂亂發,柔聲道:“我懂的。”目光空洞一片,仿佛眼前彌漫重重濃霧,不知望向哪裏,進無可進,退亦無可退。
他發了一會兒怔,猛然想起尚未詢問弟弟此番度假是否和秦先生做出什麽不得體的事情,方才一氣給忘了,現下氣消,卻是非得旁敲側擊,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柳曦仍沉浸在自責中,頭也不敢擡。
柳舒躊躇半天不知如何開口,考慮着措辭:“那個,你和秦先生,訂的是幾間房?”
“嗯?”柳曦仰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哥哥說滑雪別墅?”
柳舒僵硬地點下頭。
柳曦想了想,道:“起初是分開睡的,但我房間壁爐總燒不熱,秦先生怕我凍出病,就讓我和他睡一屋。冬天兩個人聚在一起總是比較容易取暖,秦先生開玩笑說像企鵝一樣。”
柳舒再次感受到自己脆弱的心髒遭到沖擊。
“那……那……”那了半天,面色微紅了,也沒厚下臉皮把話問出。
柳曦瞧着哥哥一霎時露出許多可憐之态,不由噗嗤笑出聲:“哥哥到底想說什麽呀?”
不待柳舒開口,便湊過耳邊悄聲道:“哥哥放心,是沒有的。秦先生有意,我只拒絕了,秦先生說願意等我将來應允。”
柳舒摸摸砰砰直跳的心口,總算松下一口氣。
柳曦狡黠一笑:“若我當時全無拒絕之心,開門揖盜,送人上門,是何道理?哪怕秦先生不看輕我,我也要鄙薄我自己的。我愛慕秦先生,自然希望他待我也是一樣。”
柳舒道:“你能明白此理再好不過,也免去我一番擔憂。”
柳曦揚起下颚,笑道:“那是自然,若令他得手太容易,現下只怕我已是棄物。”
柳舒故作驚訝:“你覺悟好高啊。”
柳曦皺了皺鼻子,苦起好看的臉:“其實我當時也有點忍不住,秦先生襯衫下的軀體真叫人噴鼻血,我費了好大勁才拘管住自己。”
柳舒笑得蜷成一只蝦,戳着弟弟的鼻尖:“你這小色鬼!”
柳曦捂着鼻子,委委屈屈:“哥哥要是在場就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