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柳舒止住笑,道:“對了,前些日子收到請帖,柳氏每年舉行的晚宴,柳家人都會去。今年已經訂好了地方,離這裏不遠,我們開車去就行。”
柳曦百無聊賴地嘆一聲:“也不曉得誰下的規矩,每年都要見一次,好像平日裏不夠尴尬似的。還偏偏喜歡附庸風雅,一會兒是江南古宅,一會兒是湖心小島,存心嫌我們不夠折騰,也不曉得哪個倒黴催的盡出馊主意。前年更絕,選在千年古剎裏,天天吃素齋,吃得我嘴裏淡出鳥來!”
柳舒忍不住掩口而笑:“可不許這樣埋汰柳家,沒有世世代代打下基業,齊心扶持,榮辱與共,哪有你今天舒服日子。”
柳曦瞥一眼,“榮是榮的,都曉得湊過來,到辱的時候,通通作鳥獸散,生怕撇清關系不夠及時。”
柳舒戳了戳弟弟氣鼓鼓的面龐,笑道:“今年倒真的是普通別墅,好酒好菜,自家的廚子帶過去,酒據說也是私藏的好酒,包你喝個痛快。”
柳曦道:“虧你還能耐着性子出席,我是沒那個好脾氣。”
柳舒微嘆口氣,其實他也不樂意去的。只是去了好才掌握着人心,将來好的壞的都有個準備。他不替自己想着,也要替小曦想着。
柳舒停頓半晌,張了張口,只道:“往年嚴肅慣了,今年說了玩樂為主,可以帶外面的朋友來。”
柳曦嘟起嘴:“那我要帶秦先生去,不然怎麽熬得來。”
柳舒道:“随便你,橫豎我們離得近,當天就可以回來。餘下那幫人,愛喝幾天喝幾天。”
柳曦笑道:“可別像某一年,喝多了進錯門,上錯床呢。”
柳舒不禁笑道:“那年也真是奇了,這麽小概率的事件,當然傳得衆人皆知。只是至今不曉得,故事裏的兩位主角,究竟是何人?”
柳曦賊兮兮道:“我也是多方打聽,只知道兩個都是柳家人,再問,也問不出來了,叫人又急又恨。”
柳舒笑道:“你這孩子!”
宴會那一日,很是好好打扮一番。平日裏再如何懶散随意,到了這樣的場合也不得不打疊起千般精神應對,若是露出一星半點衰頹之态,背後不知怎麽被人嚼舌根。
柳舒細心挑選了領帶、袖扣,皮鞋,西裝也早早從幹洗店取回來熨帖平整。
柳曦忍不住笑着調侃:“哥哥好賢惠哦。”
柳舒瞪一眼:“以後可得自己學着做,我還伺候你一輩子不成。”
秦愈湖開車來接,遠遠瞧見柳氏兄弟二人站在門前,一樣的修身玉立,一樣的精致容貌,遠山如畫,秋波欲流,眼瞳裏盛着春水,卻全無輕薄态。
不禁嘆道:“柳家人真是标致相貌。”
柳曦打開車門坐進去,乜斜着眼睛:“就知道你貪圖我皮相。”
柳舒也坐進去,笑道:“秦先生不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多少人地咬手絹地等,結果被你讨了便宜。”
柳曦不滿地:“哥哥到底幫着哪邊,說得好像秦先生虧了似的。”
柳舒挑眉道:“秦先生攤上你這麽個混世小魔頭,不是虧了是什麽。”
柳曦瞪大眼睛:“原來哥哥一早就想把我脫手。”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秦愈湖邊發動車子邊笑道:“我是不介意接手的。”
柳曦尚未發話,柳舒柔和地笑笑,回應道:“有勞秦先生了。”直把柳曦氣個半死。
跑車開到晚宴的別墅。
三人一齊入了場,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簇錦團花的場面,衣香髻影,峨冠博帶,珠圍翠繞,個個是好态度。
說是柳家人,其實年輕一輩居多,今年冬季降雪頗豐,溫度又低,不太适合老年人出行。小輩們樂得無人管束,開了好幾箱啤酒在廳中暢飲。
柳舒道:“我不愛湊熱鬧,先去在樓上待着,你們慢慢玩。”言罷徑自走向樓梯。
柳曦自托盤上取了杯香槟,輕輕啜飲一口,向場中觀望。熟面孔不少,有兒時玩伴,亦有點頭之交,也有些遠房的,幾年未必說得上一句話,遂暗自慶幸帶了秦愈湖來,不至于落單。
他正在東張西望,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踏入門內,容貌是上佳的容貌,膚若凝脂,眉如新月,衣飾得體,斯斯文文,可惜并不是柳家人。
柳曦瞧見來者,立時豎起眼睛,怒道:“這人來做什麽。”當即放下酒杯就要沖上去趕人。
秦愈湖急忙一把拉住他,“人家又不是來砸場子,你怎麽先沉不住氣了。”
柳曦蹙個眉尖:“他就不該出現在這裏,存的什麽心。”
秦愈湖道:“存的什麽心,問問不就曉得了。”擎着酒杯上前,向來者微微颔首:“沈先生。”
沈瞻向他二人大步走來,笑道:“這麽巧。”
柳曦面色冰冷,半分好臉子也不肯給,尖銳道:“你又不姓柳,在這兒瞎湊什麽熱鬧。”
沈瞻絲毫不介意惡語相向,只兩邊窺觑,找什麽人似的:“你哥哥呢?”
他不提柳舒還好,一提頓時把柳曦的火氣也提上來:“你還有臉找我哥,我們柳家人晚宴,什麽時候請你了。”
沈瞻讪笑一下,略帶局促:“沈、柳兩家相識亦久,我跟着柳嘉柳琛他們一起來的。”
柳曦翻個大大的白眼,一副氣絕表情:“沈先生是真有手段,我哥哥快被你折磨死了,求沈先生放過。”
沈瞻垂下白瓷面龐,語氣近乎哀求:“我只遠遠看他一眼,絕不打擾。”眸中有一閃而過的凄清,很快消逝無蹤。
柳曦揚聲冷笑:“沈先生知情識趣,勿要聽不懂人話。”
沈瞻自嘲地笑了下,微微一嘆:“我豈是聽不懂人話,只是不肯死心罷了。”默默自手旁取過香槟,走去場中尋人。
柳曦冷眼望向那道背影,只管冷笑。
秦愈湖一手撫上柳曦的肩,緩緩道:“你太護着柳舒。”
柳曦眉頭蹙緊:“他母親與我母親是親姊妹,我就這一個表兄,不護着他護誰?”
柳舒上了樓,想找個安靜角落待着,沒料想角落裏已經坐了個人,捧着一只紅酒杯獨自啜飲,瞳孔一片慘灰,神情寂然。
他恍然記起這個人,幼時常常被帶着玩耍,長大後漸行漸遠,雖偶有音訊傳來,卻也許多年不曾見面了。
舉杯上前,微微笑道:“橫扇。”
柳橫扇面龐微擡,露出工筆描畫一般的眉目,唇間尚沾着紅酒,仿若塗朱,輕輕一笑,回應道:“小舒。”
柳舒在一旁坐下,相顧無言。
橫扇的母親是柳家人,當初逃了家裏安排的婚約,死心塌地要和橫扇的父親在一起,引得家裏大怒,直言不認這個女兒。
橫扇的父親溫和儒雅,柔和有餘而不足剛毅,兩人無法反抗柳家,雙雙出逃,失去家族庇佑,獨自在外過活。
橫扇長得極像母親,性子卻似父親,成為一個溫溫柔柔的工筆美人。因着父親家貧,遠不及母親,遂随了母姓,喚作柳橫扇。可惜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十來歲時父母雙雙撒手人寰,只留下他,獨自面對前方浩瀚的人生和一堆棘手的債務。
母親已經被家族視為恥辱,柳家無一人肯出手相助,一個孩子連安葬雙親的費用也無法拿出,更無力償還巨額外債。唯有一副好皮囊,雖青澀,卻可以賣出個好價錢。
自此甘願委身于人下,供金主玩樂,以覓衣食。而今年紀漸長,已無其他糊口之道,仍舊任人買賣如初。
愈發被柳家人笑話是自甘堕落的下賤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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