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舒在沙發上躺了會兒,感覺好些了,搖搖晃晃坐起來,盯着膝蓋兀自發愣。
洛冉推門進入,道:“等會兒喊司機送你回去?”
柳舒沒有擡頭,眼神仍舊怔着,悶悶道:“你開了藥我再走。”
洛冉面龐降了溫度,拉過椅子在前面坐下,沉聲道:“你以為阿片類處方藥随随便便就能開的?”
柳舒将臉孔擡起,挂上一副嘻笑表情:“我知道你有辦法,所以才來求你。”
洛冉不為所動:“Fentanyl副作用那麽大,嗜睡,低血壓,呼吸抑制,醫生都不敢給病人開,你真有膽子,眨眼的功夫一罐沒了。”
柳舒不甚在意,随口應道:“洛醫生說得是,我心裏有數。”
洛冉眉頭緊蹙,壓抑着怒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柳舒道:“你先開給我罷。”手抵在額角,語氣略有不耐煩。
洛冉依舊眉頭緊擰,手伸向白大褂口袋,指尖在處方箋上懸停半晌,最終還是落了筆。
柳舒從桌面抽走處方,唇角有了笑意,道:“洛醫生幾點下班,一起吃個飯?”
洛冉道:“我今天還有些事情,下次吧。”面上餘怒未消。
柳舒也不強求,随意給自己找個臺階:“橫豎我常來,下次洛醫生可要給我個面子。”
取藥出了醫院,驅車回家。
柳宅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時值深冬,遍地枯枝敗葉,眼過之處蕭瑟生寒。柳舒目不斜視,踩着一地碎瓊亂玉,踏入屋內。
他精神不濟,身上又難受,吞了幾粒藥片,只在床上懶着,昏昏沉沉挨到下午。
柳曦從外面回來,在客廳脫掉西裝外套,推門進入卧室,一眼便瞧見哥哥還像自己剛出門那般倚在床頭,不由取笑:“你可是一整天都沒挪窩?”
柳舒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是呀,可無聊死了。”聲音有氣無力。
柳曦挑眉:“還不如陪我去公司上班。”
柳舒連連擺手,“我還嫌自己好日子不夠長,才不去你那裏淘氣。”
柳曦一把将哥哥從被褥上拽起,眼裏亮晶晶的:“公司的事情總歸要和家裏人商量才好,其他人我信不過,董事會那幫人也不肯消停,簡直叫人頭大。”
柳舒瞪眼道:“我幫得了你一時,難道還幫得了你一世。你自己拿主意罷,出了問題還有我姨夫擔着,你有什麽好怕的。”
柳曦驚叫道:“怎麽連哥哥也這麽說!我父親也讓我自己拿主意,說出了事有你表哥兜底,你們都指望對方,純屬敷衍我麽!”
柳舒啞然失笑:原來姨夫這麽想的,他老人家倒是潇灑。
柳曦道:“我喊了秦先生過來,晚上一起吃飯。”
柳舒驚道:“你怎麽不早說,家裏什麽都沒有,來了只能喝粥。”
柳曦笑道:“喝粥就喝粥吧,秦先生還缺這一頓飯不成。”
柳舒想想也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料想就是讓他吃糠也甘之如饴。”
一番話把柳曦說得臉紅透了。
稍晚些時候,秦愈湖果然前來,在玄關将駝色毛呢外套挂至衣架上,換了舒适的拖鞋。
柳家兄弟二人從樓梯上下來,吩咐家仆準備擺飯。
柳曦蹦蹦跳跳地下樓,小兔子一樣撲到對方懷裏。
秦愈湖被撞得後退兩步,笑着将人接住:“你看你,摔了可怎麽得了。”
柳曦嘟起嘴道:“在公司裏嚴肅死了,皮鞋硌得腳疼,臉也得板着,喜怒哀樂都不敢有,到家裏還不讓我蹦跶蹦跶。”
柳舒捂嘴笑道:“邊吃邊說。”
三人在桌前坐下,家仆将砂鍋端上,一揭蓋子,蒸汽袅娜,異香撲鼻。
柳舒探頭一看,有蝦蟹,有幹貝,有海參,有鱿魚,有蛤蜊,滿滿一鍋五顏六色地招搖着,不由驚詫:“我倒不曉得家裏還有這些東西。”
柳曦拾起瓷勺道:“沈瞻前幾日送來的,我沒讓他進門,只讓把東西放門口就趕他走了。盡是些海産,正好拿來熬粥。”
柳舒道:“原來如此。”舀了幾勺粥到自己碗內,有意無意避開海鮮,只挑些用于點綴的玉米粒和時蔬。
三人邊吃飯邊談近期商場上的趣聞,一齊笑了陣。
柳曦道:“你們可知程氏企業近來頗有異變?”表情神秘兮兮。
秦愈湖道:“略有耳聞,只知道集團內部鬥得厲害。”
柳曦高深莫測地一笑,仿佛掌握什麽不得了的資訊:“程家二少爺原本不是程氏總裁內定的繼承人,倉促上馬亦不被公司上下看好。沒想到這位二公子短短幾年穩住陣腳,大權獨攬,踢走一幹屍位素餐的元老,連跟在總裁身邊多年的總經理也敢罷黜,真真好氣魄。”
柳舒笑道:“你這是太平日子過慣了,反倒羨慕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風。”
秦愈湖道:“打江山易,坐穩卻難,想必程氏總經理不會甘心任人揉搓。”
柳曦道:“那可不是,現在就瞅着下面人如何反擊,我們旁人可是等着看好戲了。主角這般賣力,情節務必要精彩。”
秦愈湖笑道:“是了。”
柳舒道:“橫豎都是些心思手段,各自用在不一樣的地方罷了。”就着瓷勺将粥吹涼,慢慢送到唇邊。
用過粥,三人坐在沙發上說了會兒話。柳曦直喊剛才吃鹹了,要家仆去切水果。
柳舒笑話道:“你活得這般精細,将來秦先生可怎麽養你。”
秦愈湖趕緊道:“小曦在我這裏絕不會受半點委屈。”
柳曦也趕緊接口:“我很好養的。”
柳舒咋舌:自己倒成了外人。擺手道:“你們慢慢聊,我不在這裏當燈泡了。”端了茶盞翩翩然上樓去。
推開卧室的門,慵懶地倒在床上。
窗戶的玻璃起了一層濃重水霧,外界的一切籠罩在江南煙雨中,迷惘混沌瞧不真切。柳舒枕着手,兀自盯着模糊的夜色發怔。
突然間覺得很寂寞。
如果沒了小曦,他還有誰呢。
樓下大廳,秦愈湖正專心給柳曦剝橘子,耐心地将橘絡一一挑去,慢慢道:“方才喝粥的時候,你哥哥只舀白粥,滿鍋的海鮮一口沒動。他嘴上說這麽多年早看開了,其實仍舊心結未消。”
柳曦放一瓣橘子到嘴裏,含混道:“沈瞻還指望着讨好哥哥,不曾想哥哥根本不領情,倒是便宜了咱們。”
秦愈湖好笑道:“沈瞻喜歡的明明是你哥,倒得看你的臉色過日子。”
柳曦冷笑:“活他的該!”
秦愈湖不由唏噓:“也是可憐。”
柳曦聞言忍不住蹙起眉尖:“是他對不起我哥哥在先,你沒瞧見我表哥那時的樣子,眼裏終日汪着淚,簡直像兩潭湖水嵌在裏面。他沈先生倒好,花名在外,玩得飛起,直把新人換舊人,哪裏管過我哥哥死活!”
秦愈湖道:“沈瞻再如何對不起你哥,也過去十年了,十年贖一罪,還不夠嗎。”
柳曦咬牙切齒地:“當然不夠,我當時恨不能手刃了他,後來想想殺他反倒是便宜他了。留他一條賤命,丢進瓦罐裏文火煨着,慢慢地煎熬。”
秦愈湖一嘆,道:“就這麽互相消磨。”
柳曦神色凄然,嘴唇顫動許久,才道:“你不知道當初我哥哥有多天真愛笑,跳脫活潑到了底,跟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似的。那時的哥哥再也換不回來了,你叫他賠我一個哥哥,你叫他賠我……”
一聲一聲,言罷有淚如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