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柳氏的人陸續離去,只剩三兩個在确認一些細節。柳舒也欲動身離開,忽然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沈瞻摒開衆人,三兩步跨上前:“難得你肯來這裏,去我辦公室坐坐吧。”言語間似有懇求。
柳舒略有猶豫,仍點下頭。
進入私人辦公室,玻璃幕牆将二人與外界阻隔開,靜谧得仿佛深秋雨後的清晨。
沈瞻替柳舒倒了杯茶水,笑道:“這裏沒什麽好茶葉,你将就着喝,再過幾個月送些上好的春茶到你那裏。”
柳舒捧起茶盞呷一口,擡眼打量辦公桌上排列的小物什。桌子盡頭有一只相框,他端詳許久,漫不經心道:“十年前的照片了,你還留着。”
沈瞻順着他的目光打量過去,面帶羞赧地笑了下:“我偶爾瞧一眼,覺得似乎回到過去,有一陣子灰心喪氣收回箱子裏,後來想想還是拿出來擺着罷。”又細細端詳那張相片,喃喃道:“那時我們還是學生的模樣,多麽年輕。”
柳舒閉眼揉按太陽穴,輕聲道:“我記不得年輕時的樣子了。”
沈瞻垂下眼睫,“我也記不太清了,然而十分美好。”語調笨拙而柔軟。
柳舒眸中沒有絲毫漣漪,指尖在茶盞上緩緩摩挲,淡淡道:“我不覺得年輕有什麽不好,只是那時太過天真,你說的話我都信,這樣的錯誤,我現在是不會犯了。”他面如冷雨,嗓音也籠上一層冰霧,“那時候你還約我去山上的別墅玩,我按約定的時間到了,等了幾個小時你也沒出現。”
沈瞻面上浮現薄如蟬翼的困窘:“……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等了。”
柳舒放下茶盞,冷笑道:“說得好像我還會再答應你什麽似的。”
從沈氏大樓出來,外面仍是深冬的空氣,鼻腔仿佛吸入一塊冰,從頭顱到肺葉都徹骨地冷着。
沒有再回公司,只讓司機開回柳宅。
甫一踏入家裏,大廳空空蕩蕩,雅雀無聲,家仆們都不在,黟黟也不知去哪裏了。窗外陰霾密布,屋內亦晦暗無光,這裏曾經熱鬧過一陣,繁華過後,依舊是寂寞的樣子。
柳舒閉上眼睛揉揉穴位,背部又開始隐隐作痛,一波一波大有排山倒海之勢。他額頭漸漸沁出汗珠,眉頭越蹙越緊,顧不得沒換鞋子,跌跌撞撞爬上樓梯。狹長的走廊橫在眼前,離卧室只有數步之遙,卻覺得隔着疊嶂重巒,腳沉重得邁不開步子,背上壓着一座山,弓腰扭曲着行到門前,用盡渾身力氣壓下把手。
身上的疼痛愈發猛烈,仿佛一把斧頭劈開脊柱,翻絞出猩紅血肉,一時間分不清背上淌的究竟是汗還是血。幾乎是爬行的姿态挪動到床頭櫃前,哆哆嗦嗦從抽屜裏拿出止疼藥,擰開蓋子倒入嘴中。粗重的喘息許久才平複,柳舒咳嗽兩聲,掙紮着坐起靠在床上。額頭早已被汗水浸透了,襯衣也是濕的,領口、針織衫的褶皺裏盡是灑落的藥片。
方才也不曉得吞了多少進去,若是被洛冉知道少不了挨一頓罵。
他重重從胸腔裏呼出一口氣,顫抖着指尖把灑出來的藥一粒粒撿回塑料瓶裏。
樓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隐隐傳來門開合和狗叫聲。過了會兒家仆推門進來,滿臉歉意:“真是對不住大少爺,今天黟黟鬧騰得厲害,我們只得提早帶它出門散步。它出去了不肯回來,這狗力氣大,脾氣也倔,我們不敢用繩子硬拽。”
柳舒擺擺手,輕聲道:“沒事,随它去吧。”艱難地移動一側身體,“我等會兒去泡澡,拿幾件幹淨睡衣放過去。”
家仆應了聲,道:“我馬上去給浴缸放水。”
柳舒咳嗽兩聲倒回床上,攥着藥瓶發愣。
剛吃過藥的身體是輕快的,甚至是輕飄飄的,很舒服。藥效過了依舊會疼,渾身上下只剩難受。
他呆怔半晌,慢吞吞立起身走向浴室。
柳曦下班回到家,黟黟正趴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上前逗弄一會兒,覺得這狗真是好玩,簡直舍不得讓橫扇接回去了。目光在廳內逡巡一周,随口問:“哥哥呢?”
家仆回應道:“大少爺正在洗澡,說好了就出來吃飯。”
柳曦蹑手蹑腳推開浴室的門,眼前水汽彌漫,霧鎖雲籠,如紗似煙。隐隐綽綽地瞧見有個人閉目躺在一池乳白色的水裏,不由笑着摸上前,輕聲在耳邊喚道:“哥哥。”吐氣如蘭。
柳舒緩緩睜開眼,有些迷茫,目光漸漸彙聚,牽扯嘴角笑一下:“小曦。”嗓音略啞。
柳曦嘟起嘴道:“哥哥怎麽也不知會我一聲,一個人跑回來了,我談完事情回去連人影兒都不見了。”
柳舒打個哈欠道:“我懶慣了,要我坐一天班,我可辦不到。”
柳曦脫下衣服跨入一池熱水裏,嘆道:“我可忙活得累死了,也讓我解解乏。”
柳舒挪開一小片空間讓弟弟躺進來,笑道:“要不要買個大的按摩浴缸,帶沖浪和自動加熱的那種,放在院子裏。”
柳曦連聲說好,“我肩疼腰疼哪兒都疼,是要按摩按摩。”又跟哥哥讨論許久哪裏新開了SPA,手法是頂頂好的,舒經活絡,改天去試一試。
柳舒笑着應了。
柳曦趴在浴缸邊緣,下颌耷在手背上,活像一只小狗,突然道:“哥哥是不是在和洛醫生交往?”
柳舒眼睛閉着,看似無波無瀾,心跳卻不經意漏了一拍,暗想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小曦的眼睛呢。半晌将眼瞳睜開,平靜道:“我想開始新的生活了。”
柳曦垂下眼睫,聲音悶悶地:“我知道的,只是想和哥哥确認,親口聽到哥哥說了,才能放心。”
柳舒微笑着問道:“小曦是在擔心我嗎?”
柳曦搖了下腦袋,認真地:“我希望哥哥幸福的,哥哥和洛醫生在一起,和誰在一起都沒關系,我只要哥哥幸福就好。”眸光如雪山融水,無比純淨。
兄弟二人泡浴出來,柳黟黟已經等不及吃上了,狗腦袋垂在小小的食盆裏,狼吞虎咽,呼哧呼哧地搖尾巴。家仆陸續将菜擺上桌,平日無人造訪,柳舒吃得比較清淡,柳曦就着哥哥,清粥小菜也不介意。
在桌前坐下,剛要動筷,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柳曦懶得動,給自己夾了菜,等鈴聲斷掉。刺耳的聲音不但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連扔在沙發上的手機也轟然作響,震得到處亂動。
柳舒道:“還是接了吧,萬一公司有什麽急事。”
柳曦咽下菜葉,在一片嘈雜的鈴聲中大聲道:“他們眼裏什麽都是急事,半點不肯叫人消停。”認命地放下筷子,起身接電話。
柳舒偷笑一下,端着碗繼續吃飯。
柳曦拾起話筒,皺着眉頭:“喂?”
柳舒在桌前坐着,許久也沒聽見弟弟回應一個字。周遭似乎過于安靜了,連黟黟也沒發出半點聲響。
不由回過頭,問道:“是什麽事?”
柳曦手指用力握着聽筒,指尖壓得發白,呼吸也亂了陣腳,身體微微發着抖。
柳舒眉尖蹙一下,加大音量問了聲:“到底什麽事?”
柳曦仍處在震驚之中,眼神呆怔地盯着哥哥,嘴唇翕動半晌,語不成調:“柳橫扇,在家中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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