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舒心髒乍然抽搐,仿佛一把利刃狠狠**胸腔,眼前白光亂閃,手中的碗“砰”一聲砸在地上,滿地碎瓷。
柳曦驚呼道:“哥哥!”急忙扔掉手機沖過去,扶住柳舒軟綿綿向後傾的身體。
柳舒掙紮着抓住弟弟的肩膀,眼眸瞬時盈了淚:“他現在在哪裏!”
柳曦慌張地握住哥哥的手,心內充滿惶恐,聲音也結巴了:“他、他被送到附近的醫院,正在搶救……”
柳舒聞言立即要去醫院,渾身悸顫想要站起來。
柳曦趕緊叫來家仆,一起撐着柳舒沒有絲毫力氣的身體。他自己也驚懼得厲害,無論如何不敢握方向盤,叫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兄弟二人草草披了外套,一齊上車。路上柳舒仍淌着淚,身軀抖如篩糠,臉上一絲血色也無,模樣叫人心疼極了。柳曦将哥哥緊緊抱在懷裏,撫摸着脊背細語安慰。
一路心焦,駛到醫院。
邁入門診大樓,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四下燈火俱暗。只有急診室亮着一盞昏黃小燈,仿佛冥冥中為迷路的靈魂指引,微弱的光線如飄搖燭火,一不小心就會随風而滅。
柳曦扶哥哥到外面椅子上坐下,獨自過去詢問,好半天才弄明白人正在樓上手術室搶救,具體情況并不清楚。
柳舒衣袖尚沾着濕潤淚跡,六神無主地盯着醫院昏暗的通道,當年的場景如走馬燈歷歷在目。空無一人的門診大廳,慘白清冷的天花板牆壁,彌漫着消毒水氣味的狹長走廊。一個名字如驚雷般轟隆作響,他不禁脫口:“洛冉……”
悸栗不止地摸出手機撥打出去,度秒如年,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聽筒那端響起時,幾欲落淚。
約莫半個小時,洛冉驅車抵達醫院。
畢竟是在醫療系統工作多年的人,行事冷靜迅速得多,給搶救科室的值班人員打去電話,問清事情前因後果:人什麽時候送來的,剛到時情況如何,是否存有意識,手術進行了多長時間,預計幾點結束,血袋是否夠用,是否需要家屬簽字,後續治療要花多久。
柳舒面色蒼白依舊,然而身體不似之前那般戰兢得厲害了。洛冉将他攬入懷裏,一下一下輕拍後背,仿佛對待剛從母體墜落的嬰兒。“我有個大學同窗正好在這家醫院上班,大概弄清了怎麽回事,做手術的醫生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出來,屆時會有詳細的說明。”
柳曦道:“那、那現在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搶救是不是要很多錢,去哪裏繳費?”
洛冉擺一下手道:“收費處都下班了,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開。這個你們別擔心,醫院肯定會先施救,我們在這裏等待就好。”
他問清搶救室具體樓層,帶領一行人進入電梯,路上一直緊緊摟着柳舒。
搶救室的紅燈靜靜亮着,仿佛一只血絲密布的眼球,面無表情打量衆人。
柳舒在離門口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眼睛木愣愣不會眨動,神情晦暗,一句也說不出,只是眼淚好似抛珠一般的滾。
柳曦吩咐司機去超市買點面包,方才出門匆忙,又受了驚吓,一點東西也沒吃,哥哥的低血糖要犯的。
司機點點頭去了。
柳曦歪着身體靠在雪白牆壁上,暗道柳家怎麽就沒有人從醫呢,一個個全都經商去了,只知道賺錢,不曉得醫院裏有個認識的人多要緊。
心裏埋怨一陣,又嘆道幸好認識洛醫生,不然豈不要急死。
搶救室門口枯坐一個多小時,望穿秋水,頭頂的紅色燈光幽幽轉滅。
搶陸續有護士和醫生出來,手術服和手套上血跡斑斑,其中一個摘下口罩道:“誰是家屬?”
柳舒渾身沒有力氣,又急切地想要站起,跌坐回椅子上。洛冉扶穩他道:“你先坐着,我去打聽情況。”
柳曦也對哥哥道:“洛醫生比較懂,他去跟醫生談總比我們瞎問一氣要強。”
柳舒挂着淚痕,坐如針氈,一見洛冉轉身回來,立即急切道:“究竟怎麽回事?”
洛冉道:“你別擔心,手術已經完成,病人用刀割腕自殺,切口比較整齊,縫合起來沒有太大難度。只是發現得比較晚,送來時失血過多,心髒停跳過一陣……不,我們暫時還不能見他,人等會兒要送到重症監護室,至少還要觀察二十四小時……”溫言溫語勸慰許久。
洛冉再三保證自己會将一切打點穩妥,讓兩人先回家。
柳舒舍不得離開,只噙着淚立在原地,半點不肯挪動身子。柳曦上前道:“洛醫生說了,橫扇在監護室裏,他失了那麽多血,也需要休息是不是?咱們別打擾他,先回家睡一覺,明天一早再來探望也不遲。”好說歹說求着哥哥離開。
一行人開車出來,已是淩晨。
夜空浸入幽深死水,黑黢黢一顆星星也無,街道兩旁空空如也,冬日枯敗樹枝向潑墨般的天空無限延伸。柳舒痛苦地閉上眼睛,趴在弟弟懷中,頭疼欲裂。
抵達柳宅,車前燈在蕭瑟寒風中照亮一小片布滿碎石的小徑。
柳舒沒有力氣下車,柳曦趕緊讓司機找人幫忙,片刻後來了好幾個家仆,連擡帶抱将柳舒弄上樓,安置在卧室的床上。柳曦累得直喘氣,瞧着哥哥沒有血色的面龐又萬分心疼。
家仆把煮好的茶葉和安神湯藥送進來,垂手道:“大少爺和二少爺早點歇息,我們不上來打擾了。”悄悄地退出去。
柳曦嘆口氣,輕聲哄勸哥哥喝藥,又怕他躺着嗆到,拿着瓷勺喂得膽戰心驚。
一番心力總算把藥服下,柳曦喝了口熱茶,手上勉強暖和些了,方才真是一點溫度也沒有的。
柳橫扇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江南美人,軟言軟語,一點殺傷力也無,這次可真是要把大家都吓死了。
還連累哥哥受了這麽大驚吓,連他的心髒都砰砰直跳到現在也沒有平複。
柳曦把哥哥緊緊摟在懷裏,好似摟着一只簌簌發抖的小兔子,既怯又畏。他伸手準備熄滅床頭燈,卻一下子被柳舒拉住袖口。
“別關,我不想屋裏黑着。”
柳曦點點頭,只将燈光調暗了些,手縮回被窩底下。
兄弟二人相依偎在一處,柳舒眼皮微微垂着,卻未完全閉合,無數的哀傷在暗淡的光線下傾瀉,無聲無息。他的手沒有溫度,面龐也是冰冷的,似乎身處另一個時空,那裏只有鋪天蓋地的蕭瑟寒冷。
柳曦盡全力抱着哥哥,溫度卻一點點無法通過相觸的臂彎傳遞過去。
他又是難過又是疲憊,最終抵在哥哥的胸口睡着了。
柳舒聽着耳邊弟弟漸漸平緩的呼吸聲,沿着面頰滑下兩行清淚,悄無聲息砸落在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