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轉校生
“請問海城三中往哪裏走?”
被詢問的路人往左手邊指了指,“左轉,一直往前走,到有紅綠燈的路口右轉,再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校門。”
“謝謝。”段州霖道了一聲謝,支着地面的腳重新放上腳踏板。他騎着自行車左轉,發尾便順着風微微地晃蕩起來。
頭發有些長了。夏日的陽光落在他臉頰,段州霖微微地眯起眼睛,睫毛被照出金燦燦的光澤。他堆着碎發的後脖頸已經開始冒汗。
遠遠地看到海城三中的校門後,段州霖把車停進停車位,翻身下車,拎着背包走進大門。一路上有很多學生在自以為隐蔽地偷偷看他,他沒有過多地留意,跟着人流的方向往教學區走。
只是他到底是第一次來,分不清面前的教學樓,便在走廊上随手抓了一個男生詢問,“請問三號樓是哪一座?”
“啊,”男生愣了愣,往地上指了指,“就是這一座。”
“好的,”段州霖松開手,禮貌地朝男生笑了笑,“謝謝。”
男生還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段州霖已然把手插進兜裏,步伐自然地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了。
他沒有去教室,而是先去辦公室找了他所在班級的班主任。正是下課時間,辦公室裏也聚了幾個學生。憑着先前的打聽,直接往最裏頭走去的段州霖,在過道上跟一個男生擦肩而過。
他腳步頓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生的背影。
剛推門進辦公室的時候,段州霖先是随意地掃了一圈,目光也曾經過那位男生的臉龐。長得還行,只是那挂在唇邊的笑容,看似完美無缺,卻讓段州霖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
有點假。他在心裏評價,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趙老師。”走到最裏面的辦公桌,他跟坐着的女老師打了一聲招呼,“您好,我是轉學過來的段州霖。”
“你就是段州霖?”聽到聲音的趙老師向他看來,笑着站起身,“你來得正好,剛好我要去教室上課,順便讓同學們認識一下你,你跟着我來。”
段州霖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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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在趙老師身後,離開辦公室,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上課鈴響起,原先在走廊上好奇地打量着段州霖的學生,下意識地一窩蜂往教室湧去。因為跑得太快,其中一人腳底一滑,竟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有些本來已經走進教室的人,聽到響動,便又折回來,指着那個倒在地上的學生笑得前俯後仰。
段州霖将手插進兜裏,輕輕地挑了一下唇角——卻不是覺得好笑,只是單純感到諷刺。
拿別人的痛苦當做消遣,真是常見的人的劣根性。
“對了,”走在他前面的趙老師沒有留意到這一場鬧劇。她突然想起什麽,回頭跟段州霖說了一句,“剛剛來找我的男生就是班長,如果我不在的話,你有什麽事也可以找他。”
段州霖想起剛剛和他擦肩而過的男生,微微地皺起眉。
那個人……是班長?
咔噠。推門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智。段州霖看着趙老師踏進教室,頓了頓腳步,而後跟在她的身後走了進去。
“這位是新來的轉校生,”趙老師回過頭,朝他招了招手,“來,做一下自我介紹。”
段州霖走到趙老師邊上,往講臺下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段州霖粗略地掃過去,卻在目光碰觸到其中一人時突然頓了頓。
角落裏坐着一個身穿白襯衫的男生。他是整個班裏唯一低着頭的人。
段州霖先是被他低着的頭吸引住視線,而後又因為對方的着裝,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這麽熱的天,怎麽還有人穿着一看就很悶汗的長袖襯衫?
“段州霖?”一道帶着幾分疑惑的聲音響在他耳邊。段州霖收回視線,看到趙老師揚着下巴示意他,“做自我介紹呀。”
回過神來的段州霖點了點頭。他将視線重新移向講臺下,簡潔地完成自我介紹後,聽從趙老師的安排,坐在了全班唯一的空位——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生後面。
背包被他塞進抽屜,段州霖一邊将筆盒和課本拿出來放在桌面,一邊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前面男生的後背。對方好瘦,只是穿着白襯衫,便能看出底下凸出的骨骼。
講臺上的趙老師已經點開了PPT,開始講課。段州霖将視線從前面男生的後背移到大屏幕上,沒再分給對方多餘的注意力。
他聽得入神,時不時地低下頭做着筆記。風從微開的窗戶吹進來,溫柔地輕掃他偏長的發尾,吹得發絲晃動,冷峻的眉眼都被襯出幾分柔意。
一頁草稿紙被風吹落桌面,恰恰地往前飄去,在空中晃蕩一會後,落在前面男生的凳腳邊。并未察覺的段州霖,只看到穿着白襯衫的男生突然地彎下腰。
對方的桌面随着他彎腰的動作,一覽無餘地呈在段州霖眼前。他看到男生放在桌上的作業本,沒有打開,封面上是兩個筆畫潦草的字。
許浣。
原來他叫許浣。
重新坐直的男生背影又一次地擋住他的視線,段州霖看着男生微微側過頭,将那張草稿紙放在他的桌上,一句話未說,又重新轉了回去。
……怪人。段州霖想。
但他還是對着男生的背影,說了一句不知對方聽不聽得見的謝謝。
許浣早上走進學校的時候,注意到前面人群傳來格外異樣的動靜。
憑着傳進他耳朵的只言片語,他判斷出學校來了一個留着狼尾發的轉校生,并且長得很帥。
許浣只把這當作跟他無關的事情,即便進入耳朵,下一秒便被他自動過濾掉了。他低頭看着地面,無視着那些女生帶着興奮的議論,自顧自地往教學樓走去。
趙老師帶着轉校生走進教室的時候,許浣其實是擡着頭的。他的視線往講臺上的男生掃了一眼。狼尾發。
原來那個轉校生是轉來他們班的。
許浣垂着眼,重新低下頭。
他聽到轉校生的自我介紹,也聽到趙老師說讓轉校生坐在他後面。腳步聲在靠近,身後座位的椅子被拉開,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一道響。
從窗外吹進的風落在許浣臉上,吹拂他耳畔的碎發,落滿溫柔。他卻只想關窗戶。
許浣已經不願再接受任何一絲的善意了。哪怕這僅僅來自于風。
書本翻頁的聲音,風吹樹葉般沙沙寫字的聲音,被風不斷地往前送進許浣耳裏。教室太安靜,愈襯得這些細碎的聲音格外清晰。
許浣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聽力這般敏銳過,他甚至對此感到埋怨。
他本可以和這位尚且一無所知的轉校生劃清界限——在對方明白他的卑微和惹人生厭之前。
偏偏命運要和許浣作對。
完全沒有将心思放在聽課上的許浣,用餘光清晰地看到一張草稿紙落在他腳邊。
他微顫的手指,終究還是在他彎下腰的同時擡了起來。
轉校生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許浣雖然低着頭,卻也将那些話聽了進去。
對方說他叫段州霖。
皙白透粉的指尖碰觸到那張草稿紙,輕輕地将它撿起來。
因為不想和對方産生交集,将草稿紙遞還給段州霖的時候,許浣沒有完全轉過臉,甚至連一句解釋也吝啬,只是将紙遞過去便轉回了頭。
他試圖将所有潛在的危險都止步于沉默之後。
卻在松懈下來的瞬間,聽到了對方說的那聲謝謝。
過去的許浣渴望善意,只是因為他不知道,這般柔軟的情感也能化作傷人的武器。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落了滿身的傷,因為害怕重蹈覆轍,從此偏執地将善意和惡意劃上等同的符號。
這本該是他跟這位轉校生僅有的一次若無其事的交集。那兩個字卻讓他還未痊愈的傷口又生生地疼起來。
許浣想。
……如果他沒有聽到這聲道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