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即将衰敗的花

“小許,”見許浣從遠處走來,坐在小賣鋪前臺的劉叔喚了他一聲,“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呀?”

許浣還沒回答,等他走近才看到他臉上的口罩的劉叔,表情變了變,“你感冒了嗎?”

“……嗯,”口罩的隔音,讓許浣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倒真像是因為感冒而變沉,“有一點小感冒,不過不礙事。”

“感冒了還來看什麽店,”劉叔卻瞬間皺起了眉,“快回家休息,我給你批假,今晚由我來看店。”

“不……”許浣還想說什麽,劉叔卻不由分說地走過來,将他向外推,“我是雇主,我說了算,你快點回去。”

許浣回過頭,怔怔地看着他。

劉叔故意裝出一副不耐的表情,向他做了一個驅趕的手勢,“快走。”

口罩下的臉頰微微腫起,那種尊嚴盡失的感覺伴着殘留的刺痛感,依舊源源不斷地傳來。許浣盯着劉叔蘊含關心的眼睛,眼眶忽的一熱。

“……謝謝你,劉叔。”

劉叔一愣,正要說什麽,卻看到許浣說完便轉身離開。夕陽眷戀地吻他的發絲,将他淩亂的碎發勾出些燦爛的金邊,他的背影卻顯得單薄,被身後長長的影子拖出幾分孤寂。許浣背對着劉叔,看似走得潇灑,卻在擡頭看暈着濃沉色彩的天空時,拼命地憋着眼淚。

身後傳來一聲充滿關切的呼喊,“不要忘了吃感冒藥——!”

許浣回過頭,彎着嘴唇笑起來,“——好!”

仗着自己已經走遠,眼眶裏打轉許久的淚水,在許浣露出燦爛笑容的同時,終于從他的眼角,斷線似的啪嗒掉了下來。

恰在這時,一陣莫名的風襲來,撩起許浣額角的碎發,叫他眼裏那些淚光,随着發絲的飛揚而盈盈流動着。

……起風了。

一片樹葉被風吹落,恰恰地降臨在窗沿,又被一只伸過去的手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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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州霖垂眼盯着這片樹葉,目光停留在葉面的紋路,注意力卻依舊集中在腦海不斷回放的畫面——他果然還是對那一眼看到的傷口很在意。

明明不該管的。理智這樣告訴他,情感卻讓他做不到漠視。

一陣敲門聲響起。段州霖回過神,在轉頭的同時,看到女人推開書房的門進來。她手裏端着一個果盤,上面擺放着切成塊的蘋果,被走過來的女人放到了段州霖的桌上。

“還在學習呢?”女人看了一眼他桌上攤開的書本,溫溫柔柔地說了句,“早點睡。”

“好。”段州霖應了一聲,将手裏的葉片重新抛出窗臺。

女人的腳步聲遠去,段州霖将視線移向擺在他桌上的果盤。蘋果一塊塊擺放得精致,旁邊是一把小的銀質餐叉。

房門在他身後,啪嗒一聲地關上了。

陽光從淺色的窗簾透進來,照徹淩亂的屋內。蜷縮在屋中央床鋪裏的人兒只露出半張小臉,雙眼緊閉,輕微地蹙着眉,即便在睡夢中也無法安心。

床邊的手機再一次地響起他設置的鬧鈴。許浣慢慢地睜開眼睛,伸手去摸手機,解鎖屏幕。

七點零五分。

已經遲到了。許浣這樣想着,卻只是倦怠地垂下眼,慢吞吞地坐起。

他以前覺得早晨代表着希望,現在它卻好像變了意義——從嶄新的開始,變為噩夢的周而複始。

他實在做不到為再一次經歷噩夢而開心。

早餐已經來不及吃,許浣也沒什麽胃口。他拎着書包出門,慢慢地往學校走。車水馬龍,行人匆匆,世界照舊地運轉着,許浣卻想待在原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失去了行進的動力,于是只能被他人向前推着走。

許浣站在紅綠燈路口,清楚地看見不遠處的校門。

然後迎來又一次的噩夢。

他确實又遲到了,興許是他倒黴,本不常在早讀課出現的趙老師,偏偏今天來了教室,将遲到的許浣抓了個正着。許浣被她罰站在走廊,低着頭,承受她失望至極的數落,始終默不作聲。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趙老師用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着許浣的臉,終于松口放他離開。

轉身的瞬間,許浣無意地透過走廊上的玻璃窗,看到教室裏向他隐晦瞥來的一雙雙眼睛,也看到那幾張讓他一眼便身體僵硬,傷口仿佛又隐隐痛起來的面龐。

他本往教室裏走的腳步生生停住,轉而走向廁所。

其實他并不想上廁所。許浣站在洗手池邊,默默地跟鏡子裏的自己對視。他打開水龍頭,水流從裏面嘩嘩地出來,淋在他伸出去的手指。

偏小一號的襯衫讓在他伸出手的時候,袖口因受到牽扯而上移,隐隐露出些暗紅的傷口,又被他倉促地扯衣袖遮住。

噠,噠,噠。

腳步聲從門口傳來,許浣随意地擡頭看了眼鏡面,卻在對上他身後那人的眼睛時,瞬間僵住身體。

頭皮發麻,下意識的恐懼感讓他幾乎無法保持平靜的表情,齒關切切地顫抖起來,淋着水的手指也開始發顫。

他在下一秒被男生踉跄地扯進衛生間。男生踹開最裏面隔間的門,又将許浣拽進去。許浣被他大力一甩,跌坐在馬桶上,驚慌失措地擡頭看向男生,在對方關門的時候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

“不要!我待會還要上課……”

他的手指死死地拽着門,擡頭望向男生,眼裏浮起些細碎的、哀求的光。對方垂眼看着他,忽然扯了扯唇角。

許浣心一松,下一秒,男生卻猛然甩上了門。幾乎快将手指夾斷的痛楚讓許浣忍不住地叫喊出聲。

沒有人能在這種程度的痛楚傳來的時候,還一動不動地将手放在原處。許浣在那一瞬間便收回了手,也因此眼睜睜地看着,合上的門逐漸擋住他世界裏最後的一絲光。

猝然變得黑暗的隔間,叫許浣好像在一瞬間被燒斷了名為理智的線。他崩潰地撲上去,拼命地拍打着門,拍得門板哐當直響,身體也因為不斷起伏的情緒而搖搖欲墜。

“開門!求你,求求你……”他的聲音不住顫抖着,“不要将我關在這裏……”

一門之隔,許浣清楚地聽到門外傳來的一聲輕笑。

他起初不明白這聲笑所代表的意思,直到他透過底下的門縫,看到門外的影子漸漸消失。

男生走了。

許浣從喉嚨裏擠出一聲絕望的嗚咽,放開不停拍打着門板的手,失力地跌坐在地。

極致的黑暗滋生極致的恐懼。許浣不住地小聲哽咽着。他想要練就一顆不為任何所傷的冷硬心髒,卻總能被更惡劣的對待逼出自己不想展露的脆弱模樣。

真無能,他唾棄着自己。無能至極,懦弱至極,可憐至極。

一聲比一聲不留情面的自我指責,逼出一聲比一聲絕望的低低啜泣。

他怎麽這麽沒用啊。黑暗吞噬着許浣的脆弱,叫他連流淚都變得大膽,不管不顧地發洩着自己的負面情緒。鹹澀的淚水滞留在他的口唇,讓他在偶爾的間斷,因為發澀的唇齒,流露出更多的無助來。

他是一朵即将衰敗的花,加速流失的水分只讓他凋謝更快,他卻像撞了南牆。淚水不斷打濕花瓣似的臉頰,他哭得這般漂亮,像在經歷最後一次的綻放。

細微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

許浣卻哭得太投入,直至門板外傳來開鎖的聲音,才後知後覺地擡頭。

極盛的光芒随着門的打開,從擴大的縫隙裏倏然地躍進來。

對光的不适應讓許浣眯起眼睛,而後又慢慢睜開。他被淚水打濕的眼睫顫動着,怔怔地擡頭望着站在隔間外的高大人影。

對方好像看不到他滿是淚水的臉頰似的,向着他伸出攤開的手掌。

“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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