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隔間

“筆買回來了嗎?”

推開門的時候,段州霖聽到屋內傳來女人的聲音,他輕輕地應了一聲,“買回來了。”

之前他寫作業寫到一半,忽然察覺筆沒了墨。只是他翻遍了行李,也沒找到備用的筆,這才恍然,他好像将筆盒落在了舊家裏。

大晚上的,段州霖在玄關換上運動鞋,下樓去買筆。這裏是居民區,小賣鋪之類的想必是有的,只是段州霖先前未注意,他在樓下繞了一圈,終于在黑夜裏窺見一點模糊的光。

昏黃的路燈立在那家小賣鋪前,像是恰恰為它照亮。

那種溫馨的感覺叫段州霖心下一動,于是快步地向那裏走去。

他卻沒想到他會突然地遇見許浣。

窗簾被風吹得微微鼓起,籠進一點昏黃的臺燈光。不知是什麽雜牌的圓珠筆被坐在書桌前的段州霖攥在手裏,靜靜地注視着。

暖意借由朦胧的燈光,汩汩地流淌在他手上。

他凝望着筆的眼睛裏,也因此猝然閃過一點斑駁的、燦亮的碎光。

郎朗的讀書聲随着一道倏然響起的下課鈴戛然而止,轉而變作喧鬧的說話聲。有少數學生從教室裏走出來,在走廊上三三兩兩地交談。

“下周一起去參加球賽麽?”相熟的男生親密地拍着段州霖的肩膀,“你來了我們班,排名怎麽也得往前沖個幾名。”

“行啊。”段州霖随口應下來。他目光微轉,只是随意地掃過門口,卻看到許浣從教室裏走出來,目不斜視地往走廊另一側走去。

他身上的牛仔褲偏短,大概是尺碼太小,卻顯得他腿更細,露出一截伶仃的腳踝,白得晃眼。

段州霖不由得有些微微地出神。他下意識地想,許浣這麽細的腳踝,竟也不比那些漂亮女生差上多少。

“你在看什麽呢?”身旁的男生随着他發愣的視線望去,看到許浣的背影,輕輕地“啧”了一聲,“看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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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段州霖偏頭看他。男生只是随口一說,沒料到段州霖會這麽認真地反問他,不由得一愣,“不是……他不是那個同性戀麽?”

“同性戀怎麽了?”段州霖微微皺眉,沉聲說了句,“跟異性戀有什麽區別?不都是一種性向嗎?”

被他突然的接連質問整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男生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張了張嘴唇,也不知要說些什麽。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段州霖抿了抿嘴唇,低聲說了句他去上個廁所,便快步離開了。

離去的時候,他跟走廊上站着的一個男生擦肩而過。餘光瞥到對方側臉,段州霖先是覺得熟悉,走出幾步後,才後知後覺地将對方的臉龐和名字對上號。

周雲樓。

那個被許浣表白過的班長。

本毫無關系的人,加上一個與許浣有關的前綴,便莫名地好像跟他有關了起來。段州霖回憶起對方那張臉,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怪異感——這就是被許浣表白過的人?

他晃了晃頭,将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從腦海裏甩出去。

上完廁所後回到教室,恰巧此時上課鈴響了,段州霖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這一節是數學課,段州霖懶得聽,随意地拿出一套練習卷刷題。

翻頁的時候,手邊的橡皮被他不經意地碰掉在地上。段州霖彎下腰去撿,擡眼的瞬間,無意瞥見許浣窄細的一截腰腹,因對方伸手的動作而随着襯衫的撩起顯露出來。

太細。好像伸手虛虛一攏,便能完全地收進掌心。

段州霖的心跳因為他的這個想法,莫名地快了一拍。

他掩耳盜鈴似的移開視線,沒再往許浣身上看一眼。

只是捏着橡皮的手,卻好像已經碰到什麽似的,隐隐地發燙起來。

“喂,那個誰,”沒什麽禮貌的叫喚,也不指名道姓,卻在許浣對上走廊上那人的眼睛時,得到對方理所當然般的一句,“對,就是你。幫我去拿點器材,在實驗樓305。”

許浣靜靜地看了對方一眼,應了一聲。

早就知道他不會拒絕,面前的男生有些得意地勾起嘴唇。他伸出手,像是想虛僞地拍一下許浣的肩膀,卻又在快碰觸到時突然想起什麽,飛快地皺起眉,最後只裝模作樣地在上空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回。

“麻煩你了。”一句假情假意的客套話。

男生一系列諷刺的反應只讓許浣垂下眼。本往教室走的他改變方向,快步地往樓梯口走去。

這并不是許浣第一次被使喚跑腿。

他甚至已經習慣——沒見過幾次的面孔,沒說過幾句話的人,會在有需要的時候仿佛認識一樣地喊他,自然地叫他幫忙。

同班同學。只有這種時候,許浣才會認識到他們跟自己是同班同學。

明明受到欺淩的時候,即便看到也被無視——這樣的人,卻能理所當然地向他提出各種要求。

可笑的是,許浣卻說不出拒絕。

費勁地趕到實驗室三樓,許浣一間間地将門牌看過去,還沒找到305在哪一間,餘光卻看到走廊的另一端,那幾個男生——給他帶來噩夢的男生——就這樣大步地向着他走過來。

用那種熟悉的,發現有趣玩具的眼神。

許浣全身的血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他幾乎怕得全身顫抖,怕得邁不動步。那些男生向他走過來,許浣先是僵在原地,而後被他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所驚醒,後知後覺地,轉身奔跑起來。

一場毫無懸疑的、結果已知的追逃。

力量差距太大,許浣反應得又太慢,腳步聲漸漸迫近,好像下一瞬便會被拽住的恐懼感自許浣的脊椎骨蔓延至頭頂,叫他頭皮發麻。跑下樓梯的時候,因為太急、太慌張,許浣在最下面的幾級階梯直接一下踩空,順着樓梯跌落下去。

預想中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的情景卻沒發生。嘴唇被什麽東西捂住,驚叫也未能出口,許浣茫茫然地,被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拽進了一個小隔間,關上門。

隔間裏只有一個小窗戶,拿厚布遮着,以至于裏面幾乎沒有光。門關上之前,被輕柔地捂着嘴唇的許浣,卻短暫地看清他眼前一晃而過的臉龐。

段州霖。

無聲也無光的隔間裏,許浣愣愣地,只憑直覺地擡頭,望向身前之人的眼睛——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的疑問和慌張都太明顯,即便看不見,被他望着的段州霖也低下頭,微微湊過去。

“噓。”

他很輕地示意許浣噤聲。一門之隔,是那些男生發現許浣沒了影,有些氣急敗壞的争吵聲,“不是剛剛還在這裏嗎?跟個人都能跟丢?”

其中一人問了一句,“會不會躲進了廁所?”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卻是稀稀落落地逐漸遠離。門外最終沒了聲音。

隔間內愈發顯得安靜。空間本來就小,還堆了亂七八糟的雜物,段州霖和許浣幾乎是緊緊地挨在一起。他感到不自在極了——剛剛太過緊張,現在周圍安靜下來,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掌下是許浣柔軟微張的嘴唇,一吐一息,盡是癢癢地撲進他手心。

離得太近,段州霖看不見對方,嗅覺卻變得更靈敏。他是第一次注意,對方身上有着一種若有若無的,青草夾雜着雨後泥土的微濕潮氣,并不難聞,卻在炎炎夏日,給人一種當頭澆了礦泉水般的清涼感。

他因此有些微微的頭暈目眩。

手掌下的柔軟嘴唇忽然動了動。段州霖倏然回神地松開手,快得像在掩飾什麽不堪的心思。他感受到許浣的躲避,也感受到許浣想要推開門。

卻立刻攥住對方伸出的手,“別開門。”

掌心裏的手太涼,許浣骨架小,于是對比他的手也小,幾乎被他整只攥進掌心。段州霖沉着聲音說着阻止對方的話,心思卻全然不在話上,以至于尾音都因緊張而有些許的顫抖。滾燙的掌心開始沁汗。想松開,卻不舍得。

“可能他們還沒走。”

好香。段州霖想。

許浣身上好香。

聽到段州霖的話,許浣果然不動了。看不到許浣的表情,但從許浣沒抽回手來看,段州霖覺得他實在太乖。他好像又開始心軟。

真的是因為那些男生可能沒走嗎?

攥着許浣柔軟手指的段州霖開始胡思亂想。

不知道藏了多少私心。他想不清楚。

隔間太小。他跟許浣挨得太近。有什麽東西在撲通撲通亂跳。太響。也太吵。

于是他也沒心思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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