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夏時節, 陽光正好。
長街上人聲鼎沸, 車水馬龍。商販的吆喝聲與行人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香土軟紅,好不熱鬧。
一個藍衣青年穿過熙攘的人流,來到一家店鋪門前。他仰起頭, 望了望匾額, 見到其上金粉勾勒出的“一善堂”三字,擡足邁了進去。
“日行一善,多多益善!”店主習慣性迎客,甫一擡頭, 雙眼一亮。
來人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腳踏黑靴,腰環玉帶, 一身寶藍色仙服襯得他身姿挺秀,氣度非凡。他長着一張娃娃臉, 面容白淨, 看上去乖巧可親。可他的眼睛卻又圓又亮, 笑起來彎成縫, 顯出幾分狡黠。
——正是喬裝改扮後的江言笑。
兩日前,邁出雲浮山的剎那,江言笑開啓下一個任務,同時獲得金手指——美醜皆宜換臉術。
系統給他展示虛拟位面的商店, 商店中有各種各樣的臉型與五官供江言笑挑選。江言笑考慮良久,選了一個看上去與自己真實面貌相去甚遠,但又十分順眼的娃娃臉。
如果說之前江言笑是陽光愛笑、表情豐富的跳脫少年, 一安上這張臉,他立即變得溫順乖巧,人畜無害,非常具有迷惑性。
系統當時就誇道:【笑笑,你真會選。】
江言笑不知系統的言外之意,以為系統在誇他有眼光,欣然受之。他的确很滿意自己的新長相,随後特意繞開雲浮鎮,禦劍上千裏,來到這座南方小城。
話說回來,江言笑雖換了面貌,卻沒帶換洗衣物,還穿着李玄清送他的那身仙服。因此他急需來一善堂當掉那根仙鶴羽,換點銀錢,好置辦一身新行頭。
這邊,店主無聲地打量一秒,殷勤迎上,對江言笑道:“這位小仙人,想典當些什麽?”
“這個。”江言笑從乾坤袋中掏出一根羽毛。
這根羽毛純白無暇,約有小指長。陽光下,細細的絨毛随微風顫動,不用摸都能感受到細膩柔軟的觸感。
“雲浮山仙鶴羽。”江言笑對店主一笑,道,“我要典當的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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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先聽江言笑一說,嘴巴一下子張大了。待到江言笑抽出羽毛,店主一眼掃去,面上欣喜卻化作淡淡疑惑。
他道:“小仙人可否讓我摸一下這根羽毛?”
江言笑:“當然!”
他将這根羽毛遞給店主,店主雙手接過,将其置于掌心。
他并起拇指與食指,輕輕捏了一下羽毛邊緣,面上喜悅徹底消失不見。
“這位小仙人,”店主看向江言笑,“本店不當這種羽毛。”
江言笑一愣。
“什麽意思……難道這不是仙鶴羽?”
店主将羽毛還給江言笑:“不,這的确是雲浮山仙鶴羽,卻不是我們要的那種。”
“不知小仙人從哪兒獲取的這根羽毛,倘若是從別人手上買下的,那你一定是被騙了!”店主同情地看向江言笑,俨然把他當作了人傻錢多的小少爺,“雲浮山仙鶴羽,特指雲浮山仙鶴的尾羽!你這根是腹羽,不值錢的!”
“……腹羽?!”江言笑手一抖 ,看向手中羽毛。
在他記憶中,當初李玄清的确拿的是長而華美的黑羽,換到了堆積成山的黃金。可正因此,他離開時才沒有去撿一根類似的羽毛。
一方面,江言笑心存愧疚。他本就擅自逃走,走的時候還順帶撸走這麽一根價值千金的羽毛,怎麽想這事兒都太沒品了。
另一方面,江言笑自認用不上那麽多銀錢。他推測羽毛越長,價值越高,還特意在雪地中挑挑揀揀,找了一根看上去又短又軟的毛,打算換夠用的銀兩即可。
現在,一善堂的人卻告訴他這根羽毛不值錢?
江言笑不甘心:“那是怎麽個不值錢法?”
店主道:“一文不值!”
“……”江言笑兩眼一黑。
他原本打算換來銀子後即刻換一套衣服,把身上穿的這件收起來,一來可避免是非,二來可留作紀念。如今來看,卻是這麽簡單的事也做不到。
他身無分文,不能偷不能搶,當街賣藝怕是會被認出,如何弄來一套新衣?
江言笑忿忿盯着這根腹羽,盯了半天,終究是沒舍得把它扔掉,重新收入袖中,離開了一善堂。
三日後。豐城。
豔陽高照,将大地烤得熾熱無比。高大的城門外,一隊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持刀槍,在門前來來回回地巡邏。
同一時間,距離豐城三裏外的荒地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互相攙扶,朝豐城城門緩緩行去。
“快,快到了!”一個幹癟瘦弱的婦人望了望遠方,連日來因饑餓勞累變得枯槁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一抹笑容,“爹娘小虎子,大家都撐一撐,等進了城,咱們就有吃的了!”
“……嗯。”幾人斷斷續續應聲,聲音沙啞的厲害。
女人身邊還有兩個老人和一個男人。那男人也面黃肌瘦,微微駝着背,左右攙扶兩個佝偻的老人。老人頭發花白,面上溝壑縱橫,走起路來一步一喘,像是随時都會摔倒在地。
女人背上還用麻布條纏着一個孩子,那孩子縮成一團,又瘦又小,趴在女人背上,似乎随時都會被颠下去。
“娘親……我餓……”他嗚嗚哭泣,聲音有氣無力,比奶貓還不如。
女人眼眶一紅。
“虎子再忍忍……娘保證,很快就會有吃的了!”
*
江言笑走走停停,在路上耽擱了三天。
快到豐城時,他改為禦劍,從高空俯瞰,剛好見到以上這幕 。
江言笑默默觀察了一會兒——那群人大約有三四十人,全都拖家帶口,艱難地向前走。
他們蓬頭垢面,衣衫褴褛,步伐輕浮無力,仿佛多日沒能吃上一個飽飯。
江言笑一拍掌:【系統!我找到了同道中人!】
【……】系統道,【你是指衣服麽?】
江言笑低頭瞅瞅自己身上粗麻衫——這是他途徑一片農田時,從稻草人身上扒下來的。
這件麻衣粗糙不堪,極為破爛,只粗略一瞥,就能見到起碼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洞,堪稱衣不蔽體。
江言笑卻很滿意。
【我這麽慘,一定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他扯扯麻衣,遮住露出的一截腰肢,【走,下去看看!】
說完,江言笑禦劍下行,在離這群流民十丈遠處跳下。
白光一閃,浮生劍收入袖中。江言笑迅速撤掉發帶,胡亂抓幾把頭發,等頭發被扯成雞窩,他伸手虛虛一抓,一捧塵土從荒地飛入他手中。
江言笑把塵土撒在頭發上,抖了抖,又撲在臉上,抹出幾道灰印。不過眨眼,他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仿佛在地上打過滾。
【得了!】
江言笑颠颠兒地往前跑,跑到這群流民隊伍的最後。
隊伍最後是一個麻杆兒青年,瘦骨嶙峋,好似一條竹竿。他本來拖着步子向前挪,越走越慢,落到隊伍的最後,随時都會脫隊,身旁卻突然竄出一個人影,疊在了他的影子上。
“這位仁兄,你們也是去豐城嗎?”
好久沒聽到這樣中氣十足的聲音,麻杆青年轉過臉,眼睛微微睜大:“你、你是誰?!”
“……你不是我們村的人!”
腦海裏傳來系統噗噗的笑聲,江言笑裝作沒聽見,對麻杆青年道:“我的确不是你們村的人,但我也是個與你們差不多的可憐人。”
“我舉目無親,無家可歸!”江言笑以手掩面,肩膀與聲線一齊顫抖,“四處流浪漂泊,今日乞讨到豐城,正好撞上了你們。”
那人雖然餓得慌,但還不傻。聽江言笑唱戲似的介紹自己,目露懷疑:“你是乞丐?”
江言笑:“是呀是呀。”
麻杆:“你也很久沒吃飯了?”
江言笑捂住胃:“我整整三天沒吃過大米了!”
其實何止三天!說起正經的飯菜,江言笑已經好久沒吃過,嘴裏都快淡出個鳥兒了。好在他早已辟谷,感覺不到餓,不然怕也會同這群流民一般,餓到直不起腰來。
麻杆還是不信:“那你為何說話這麽有勁?!”
江言笑道:“因為我有野果飽腹呀!”
話音剛落,江言笑長袖一抖,變戲法似的抖出一大堆野果。
咕咚咕咚,紅色的野果砸在地上,染了灰。麻杆的眼神卻唰地亮了,盯着野果的目光簡直像餓狼見到了肉。
“哎,別急別急,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江言笑大聲招呼,“這兒有野果,大家來吃呀!”
聞聲,前方一群人喪屍般緩緩轉身,眼中冒出幽幽綠光!
“轟——!”他們一窩蜂沖來。
“哎!別擠別搶啊!!”江言笑淹沒在人群裏,“一人一個,人人有份!”
“哎喲,我的腳!!!”
半柱香後,衆人啃食完畢,再度啓程。
因江言笑慷慨大方,解了流民們的燃眉之急,他們對江言笑不再抱有敵意,而是把他扯到隊伍中間,擁着他走。
一人遞過一根細長的竹竿,江言笑接過,仿佛丐幫幫主拿到了打狗棒,在地上叩叩敲幾下。
——終于找到可以代替浮生劍又符合當下身份的武器了!
江言笑揮幾下竹竿,覺得挺順手,忍不住勾唇一笑,又趕緊撇嘴掩飾。
“這位小兄弟,你也去豐城?”身旁一人詢問。
“啊,是。”江言笑點頭,“聽說豐城中有一座恩慈寺,每日午時行善布施,會賞給沒飯吃的人一碗粥。”
“既然咱們都去那兒,”江言笑對他們發出盛情邀請,“不妨組個團,一起去讨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