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喵

如果要形容那一瞬的感受, 江言笑仿佛被天降神雷劈中, 一股電流從頭頂貫穿到腳心, 渾身寒毛與頭發絲齊齊豎起,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周遭水汽化作嗆人的濃霧,鑽進他的鼻子。江言笑彎下腰, 劇烈的咳嗽起來。

系統感受到飙升的腎上腺素:【笑笑, 你沒事吧!】

江言笑咳得淚花都出來了,手臂不住發抖:【……師尊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系統沒有出聲,腦海中,一人一系統同時默契地想到一個解釋——李玄清不會是被慈心請來的吧?

【不管怎樣, 當務之急是淡定下來。】系統提醒,【笑笑, 想想你的臉,你已經易容了, 仙尊看不出來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江言笑, 他強迫自己冷靜, 慢慢平複呼吸, 這才在嗆死前撿回一條命。

他抹了抹眼睛,緩緩直起身,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這位仙人,不好意思, 見笑了。”

對面的娃娃臉少年眼角通紅,滿頭冷汗,看上去像是哭過。李玄清盯着他, 目光無波無瀾,眉頭輕輕蹙起。

江言笑這才意識到,從始至終,李玄清就站在他一步外冷眼旁觀,既沒有上前扶他一把,也沒有問出一句關切的話。

【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啊,】他想,【如果師尊知道是我,也會視而不見嗎?】

沒等他想出個确切的答案,李玄清上前一步,停在紅桌前,薄而冷的唇吐出一個字:“嗯。”

江言笑:???

停頓了好幾秒,當機的大腦才反應過來,李玄清是在對他剛才的問話作出回答。

“額……好。”江言笑道,“那您要抽什麽簽?”

李玄清的目光快速掃過簽筒,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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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沉默的須臾,江言笑忍不住用餘光偷偷打量他,第一反應是李玄清身上沒有被雨淋濕,不知是不是被劍氣擋住了,第二反應是,師尊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李玄清的臉一直沒有血色,這點江言笑很清楚。可是,雲浮山所見的那種蒼白雖像冰冷的玉石、不化的積雪,好歹沒有今天這種隐隐灰敗的感覺,仿佛玉石上蒙了灰,抽掉了原本就不多的生氣。

仿佛被一只爪子捏住心髒,江言笑心口一痛,就見李玄清擡起手,向上虛虛一抓。

只聽嗖嗖幾聲,五個簽筒中各自冒出一支簽,鶴立雞群般矗立着。

李玄清竟是搖都不搖,一口氣把五根簽全抽了!

“……”江言笑頓了頓,道,“您需要解簽嗎?”

“不必。”

冷冷淡淡應了一聲,李玄清抽出第一支壽命簽,飛速掃了一眼,又放回去。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不過轉眼,四根簽讀完,速度快到讓江言笑懷疑他壓根沒有看清簽上內容。

李玄清的目光落在第五個簽筒上。

江言笑悚然一驚:【不是吧,師尊居然會看姻緣簽?!】

然後他親眼目睹李玄清放緩速度,拇指與食指捏住豎起的靈簽,輕輕抽了出來。

江言笑與李玄清面對面,因此看不見靈簽上寫了什麽。但他敏銳地察覺,在看到簽文的一剎那,李玄清瞳孔驟縮,露出星星點點的殺意,随即恢複原狀,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江言笑被那眼神刺激的脊背一涼,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說些什麽,就見李玄清把那支簽放回簽筒,又抽了一支姻緣簽!

這次,他沒有一勞永逸,而是像大多數凡人一樣,搖了搖簽筒,握住飛出的第一支簽。

李玄清的目光凝在簽文上,江言笑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餘光中,白茫茫的雨幕化作他身後的背景,青石板模糊成一片冷澀的光,李玄清臉上的活氣似乎又消散了不少,顯得愈加冰冷而不近人情。

他站的地方仿佛自動隔絕外界,形成了一個狹小而寂寞的囚籠,連嘈雜的雨聲都無法穿透。

這時,一道紅光從江言笑眼前一閃而過,快的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系統,】江言笑心中咯噔一下,【……方才你有見到一道紅光嗎?】

系統:【有。】

江言笑:【從哪裏發出的?】

系統:【仙尊的眉心。】

江言笑心中咯噔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怎麽回事,李玄清就把那根簽放了回去,轉身走入大昭恩慈寺。

江言笑側過頭,注視他的背影。等那道白影徹底消失,才轉過身,按了按疼麻木的胸口。

系統:【笑笑,你還好嗎?】

【不好,很不好。】江言笑抹掉額頭冷汗,【心髒病差點犯了。】

他深呼吸好幾口氣,默念近日背下的佛經,緊繃到僵硬的肌肉才漸漸放松下來。

江言笑道:【你記得師尊剛才抽了哪兩根簽麽?】

系統:【記得。】

江言笑心道,我也記得。

修行之後,他的五感比之前靈敏數倍,方才更是在神經極度緊張的情況下調動目力,從九十九根靈簽中辨認出李玄清抽中的兩根。

和系統再三确認無誤後,江言笑抽出第一根簽,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一根下下簽!

簽文曰:“雲非雲,雪非雪,落花有意水無情。親栽桃李無一果,得失無常總是命。”

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話!

江言笑抖着手,翻開慈心給他的小冊子。

【此簽寓意情路坎坷,識人不清,單戀無果,錯付真心。得失反複無常,越是想抓緊,失去的越快。】江言笑一陣頭暈,【這也太慘了吧!】

難怪當時師尊目露殺氣……任誰看到這個簽,心情都不會好。

那第二簽呢?

江言笑又找到第二根姻緣簽,瞅了瞅,眼前一黑。

——又是一根下下簽!

這回,江言笑不用翻小冊子,都能猜出簽文的意思: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山孤水寂千尋路,鏡花水月一場空。”

【這是說,師尊喜歡的人不喜歡他,再怎麽追也追不上,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江言笑感慨,【太可怕了,我要是師尊,就單身一輩子保平安。】

系統默然片刻:【……有道理。】

【不過,師尊為何要抽姻緣簽?】江言笑道,【難道他……有情況?】

這個想法一出,江言笑渾身一抖。原著中,李玄清至死都是孤家寡人,雲浮山相處的三個月,江言笑也覺得李玄清看上去無欲無求,是個能憑本事單身一輩子的人。

現在是什麽情況?難道師尊的桃花劫到了?!

江言笑胡思亂想一通,推不清來龍去脈,倒是把自己越想越亂,隐隐中還有一種詭異的、說不清是什麽的感受。幸而暴雨下的快,去的也快。約摸一刻鐘後,雨過天晴,江言笑收拾好攤子,快步走回僧房。

衣服完全濕透了——不是被雨淋的,純粹是被冷汗捂的。江言笑幹脆換了僧袍,洗幹淨後晾好,又找來紙筆,親自寫了一封“淋雨着涼告病信”,塞進旁邊慈心的居室中,關窗閉戶,躺上床鑽進被子,開始裝病。

他在床上翻來滾去,心亂如麻。一會兒安慰自己,李玄清來都來了,還能怎麽辦,只能接受現實,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讓師尊發現端倪。

一會兒又想,他走後,李玄清肯定氣瘋了,說不定還會去找他,然後呢?找不到,就忘了他,幹脆下山尋找人生的另一半?

話說師尊看起來并不開心,他之後究竟經歷了什麽?

萬般思緒堵在心口,紛亂冗雜,像是淤了血。江言笑翻騰半天,不僅睡不着,還越來越清醒。

忽然,他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噔一下坐起,猛地拍向自己的腦門。

【卧槽!】江言笑一臉呆滞,【明天不出意外,我會拜大師為師……師尊是不是會全程觀看啊?!】

系統保持緘默,不用說,兩人也知道事情的走向必然如此。

【…………】

其實,之前江言笑提前做過心理建設。他知道李玄清與慈心是至交好友,設想過最壞的情況,即在拜師期間,李玄清會來拜訪慈心。

後來他忙着做任務,把這種恐怖的想法抛之腦後,誰料還沒等他閑下來想好應對措施,李玄清就出現了……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

江言笑幾乎一夜未眠。期間慈心擔心他的身體,過來看過他幾次,結果推開門發現江言笑睡着了,只輕輕掀開被子,挪出他的手腕給他把脈,确認無事後才離開。

然而,每當關門聲響起,江言笑就會睜開眼睛,仿佛一個頭都快愁禿的鬼魂,雙眼無神地盯着房梁,一遍又一遍和系統确認細節。

【系統,浮生劍已經屏蔽了嗎?】

【這是你問的第六遍。】系統道,【放心,只要浮生劍不飛出乾坤袋,就不會暴露。】

【那件寶藍色的外袍呢?】

【也在乾坤袋中。】

【我的面部表情該如何管理?】江言笑近乎有些神經質地問,【是不是不能笑?】

【嗯,建議擺出一張嚴肅臉。不要讓仙尊産生任何的聯想與共情。】

……

該來的還是會來。第二日清晨,江言笑頂着一對熊貓眼焚香沐浴,在滿室缭繞的檀香中更換上嶄新僧袍,出門去找慈心。

普佛法會在大殿舉行,由寺院住持主持,全體僧衆參加。果然,江言笑在僧房找了一圈兒,沒找到慈心,想來他很早就去為法會做準備了。

江言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粥,和剩下的幾個僧人一同趕往法場。

所謂普佛大會,乃是一種佛教法會,通常分為兩種——“延生普佛”與“往生普佛”。

這次便是延生普佛會,慈心主持,衆僧加持,齋主與信衆亦可參與或圍觀,共同祈求福壽安康,災厄不臨。

江言笑來到大殿時,一眼沒看到慈心,先把周圍看了個清楚。

只見金殿由四根朱紅巨柱撐起,恢弘的方頂與四邊牆壁上繪有千佛之像,下方擺有一張長長的紅木桌,紅桌上共堆九座一人高的果盤,間錯擺着香爐,檀香在其中緩慢燃燒。

江言笑深吸一口氣,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子楚。”

江言笑轉過身,露出一個淡淡的、近乎腼腆的微笑:“大師。”

因普佛法會,今日慈心穿得格外正式。一身明黃僧袍,肩披赤色袈裟,頸上挂着一串佛珠,手持十二金環錫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禁欲又持重的大德高僧氣質。

“玄清,這便是子楚。”慈心對身旁白衣人介紹。

說完,看向江言笑:“子楚,這位是雲浮山太微清尊。”

想來頭天晚上已和李玄清介紹過他,江言笑忙雙手合十,垂下頭,規規矩矩對李玄清行禮:“……見過仙尊。”

“嗯。”李玄清應了一聲,大約是給慈心面子,語氣聽上去沒有昨天那麽冷漠。

慈心今日尤其忙,李玄清沒有打擾。同慈心說了幾句話後,就走出大殿,不知幹什麽去了。

江言笑松了一口氣,正準備幫慈心忙。慈心率先開口:“子楚,身子好些了嗎?”

“多謝大師關心,”江言笑道,“昨日只是着涼,睡一覺就好了。”

“可我見你臉色不太好。”慈心目光有點兒擔憂,“方才見玄清時,你的手臂在抖。”

江言笑:“……”

“額……許是太緊張了。”他強行給自己找理由,“早聞太微清尊聖名,今日一見,覺得……”

他微妙的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慈心:“覺得什麽?”

江言笑猶豫片刻,湊到慈心耳邊,悄聲道:“唔……覺得仙尊有點吓人。”

他說的話,配合他這副模樣,仿佛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乞丐,頭一次見到李玄清這樣高冷疏離的大能,自然又敬又畏。

聽了這話,慈心卻笑了。他拍了拍江言笑的頭,溫和道:“那是你不了解他,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他并非表面這樣。”

江言笑心道:【我當然知道。】面上還是做出一副畏懼的神情,以期慈心能顧及他的感受,讓他和李玄清少一點接觸:“大師,那位仙尊也會參加普佛法會嗎?”

“嗯,”慈心道,“他是我請來的。”

江言笑:“…………”還真猜對了。

很快,普佛法會開始。

普佛共有六大儀軌:香贊、經咒、贊偈、饒念、拜願、皈依。

明燭與蓮花燈亮起,慈心帶頭誦了一段江言笑聽不懂的經,衆僧與信衆紛紛吟誦起來,誦經完畢,齋主随慈心拈香,殿中檀香更濃。到了念誦經咒環節,全場更是莊嚴肅穆,除了整齊的誦經聲回蕩在大殿,再無一點雜音。

江言笑不知他們誦了幾本經,反正沒有慈心開小竈,他一點都聽不進去。他躲在最後一排,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殿最前方,慈心身側的白衣人身上。

李玄清作為貴客立于慈心右側,仿佛雪山上一顆孤拔的松,頗有些格格不入。

【師尊能聽懂佛經嗎?】江言笑望着他蒼白略顯陰沉的面色,心道,【昨日眉心的紅光,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不覺,他的思緒又飄得老遠。待到再次回神,已到了新的環節。

拜願這環,不僅是齋主信徒祈求福壽安康,還需要住持作法,使災星退度福星臨。

待到衆人許願完畢,慈心當衆念出長串偈語,對李玄清道:“還請仙尊以劍相助。”

正是他這句話,把江言笑拉出了越飄越遠的思緒。

江言笑一愣,就見李玄清輕輕颔首,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按住腰側懸挂的玉白劍鞘。

在凡間時,為隐藏身份避免麻煩,李玄清通常不會将太微劍凝于眉心,而是化為實體,收入劍鞘随身攜帶。

他取出長劍,修長的手指握住劍柄,噌一聲,太微劍出鞘。

與此同時,江言笑忽地感覺一股巨力在腰間沖撞。

“嗡——!”

浮生劍竟受到太微劍吸引,發出了一聲顫鳴!

作者有話要說:  師尊簽文中的一半是自己xjb寫的。一半化用的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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