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汪
倘若江言笑身上有毛, 那此刻已然炸成了一個絨球!同一瞬間, 李玄清的目光朝這邊掃來。
“玄清。”慈心喊了一聲。李玄清充耳不聞, 一個閃身來到大殿後方,駐足在江言笑所站的最後一排。
他眯起眼睛看向江言笑所在之地,目光仿佛兩道射線射線, 把江言笑洞穿了。
【卧槽卧槽!別過來!】江言笑既不敢看也不敢想李玄清此時的神情, 右手青筋凸起,死死地捏住乾坤袋袋口,面上卻還要擠出一個懵懂的微笑,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系統!系統!他看我了嗎?】江言笑一邊飙戲, 一邊語無倫次地在心中咆哮,【我會不會被認出來?!】
系統道:【淡定!手不要抖!別咬牙, 你的微笑有點猙獰!】
【還有不要再流汗了,你這樣看起來很心虛!】
冷汗順着鬓角流入脖頸, 泛起一陣癢, 江言笑想抓又不敢。與此同時, 他還要捏住乾坤袋, 抵擋李玄清的目光,壓力大到爆炸,汗流的更快了。
【流汗這種生理性反應,我抑制不住啊!】江言笑餘光一瞥, 更崩潰,【啊啊啊!師尊是不是要過來了?!】
任憑他在心中怎麽尖叫吶喊,都阻止不了李玄清的腳步。
那雙白靴停在他面前, 江言笑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下。
他不好再避,顫顫巍巍地擡頭,正撞上李玄清居高臨下的俯視。
李玄清眉頭緊蹙,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正醞釀一場風暴:“……你身上有劍?”
江言笑:“……啊?”
李玄清寒聲道:“我聽到了。”
江言笑渾身緊繃,大腦飛速運轉,正準備繼續裝傻,慈心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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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來,江言笑仿佛雛雞見到了老母雞,嗖一下竄到慈心背後,兩手抓住慈心的手臂,從他寬闊的肩膀後探出一顆腦袋。
“仙尊……恕我不懂您什麽意思。”
李玄清冷冷道:“我聽到了你身上傳來的劍鳴。”
“……什麽?”江言笑故作驚訝,“您聽錯了吧?我這裏怎麽會有劍。”
慈心也上前一步,把江言笑護得更牢:“玄清,許是周圍哪位香客帶了劍,不留神弄出的聲響。”
“子楚并非劍修,你誤會他了。”
李玄清盯着江言笑,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可江言笑早就受驚般躲到慈心背後,到後來連腦袋都縮了進去。
李玄清總不能當面下慈心面子,把他的準徒弟揪出來詢問。
沉默而無聲地對峙片刻後,李玄清眼眸中的風暴暫時被壓制,緩緩消匿于無形。
他不發一言,提劍轉身走回大殿前方。慈心也快步走回,臨走前撫了撫江言笑的肩,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怕。”
江言笑點點頭,剛松一口氣,發現自己渾身粘粘糊糊,又被汗水浸透了。
普佛儀軌不可中斷,因為一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劍鳴,已經造成了兩分鐘的停滞,周圍信衆與僧人皆望向肇事者,目露譴責。
江言笑一攤手,小聲道:“看我幹嘛?又不是我弄的。”
他面上裝的坦坦蕩蕩,右手卻飛快地揪住乾坤袋,單手打下一個又一個死結。
與此同時,前殿拜願儀軌繼續進行。
一個白眉老僧捧着一座銅爐,不緊不慢地走上前,遞給慈心。這銅爐有一尺高,上面披着一塊紅布,慈心雙手接過,将銅爐置于桌上。
掀開紅布的一剎那,一道虛影出現在銅爐正上方。
——那是一只兇獸,長着獅頭象尾,犀身虎爪,也不知道是個什麽雜交産物。
它龇牙咧嘴,目露兇光,看上去似乎随時會撲向衆人。衆僧卻毫無反應,似乎是見慣了這種場景。
大約知道這是幻境,大多數信徒并不害怕,個個睜大眼睛望向銅爐,迫不及待想看慈心與李玄清作法。
慈心道:“請。”
李玄清颔首,太微劍懸空刺去,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
慈心眸中錯愕一閃而過。
如果将那一劍拉長放慢,會看到這樣的畫面——
劍尖未至,劍風已将銅爐掃出數道裂縫,刺耳的碎裂聲在空氣中炸響。
在銅爐分崩離析、藏身于銅爐內的夢貘即将灰飛煙滅的前一瞬,金環錫杖閃電般擲出,與太微劍狠狠相撞。
“砰——”,慈心後退一步。銅爐被兩道勁力同時打中,眨眼化作一堆齑粉,露出裏面被震暈的夢貘。
慈心目色一冷:“玄清!”
李玄清看了他一眼,收回太微劍。
慈心的心猛然下沉。
李玄清并非從未參與過普佛法會,不可能不知道這一環節只需做個樣子,以求“除災降惡”的好兆頭。
可李玄清卻仿佛忘了此事,出手便是殺招。
……他究竟看到了什麽?還是把幻象當了真?!
慈心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方才李玄清收劍時,那雙看向他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五指越捏越緊,緊握成拳。
四周信衆自然看不出發生了什麽,還道是兩位大能聯手做了一通精彩的法事,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場修為越高的僧人越察覺不對,不敢明目張膽打量,暗中卻将注意力集中在反常的李玄清身上。
慈心上前一步,按住李玄清的肩膀,密音傳耳:“玄清,收徒儀式後,你随我來。”
李玄清又看了他一眼,目光恢複清明:“……嗯。”
總算有驚無險的完成拜願,最後一環,便是皈依。
江言笑一直躲在最後,未發覺前殿種種風波。他恨不得鑽進地縫讓李玄清找不到他,可是到了這一環,卻是想躲也躲不過,非得他親自出馬。
慈心手持金環錫杖,對在場僧人與信衆行了一禮。
“諸位,”他的目光掠過衆人,落在殿後江言笑身上,露出一個溫暖近乎明亮的笑容,“今日,不僅是普佛法會,亦是貧僧的收徒典禮。”
衆人紛紛望來,安靜的大殿中發出了細碎的私語聲。慈心頓了頓,那些細語如浪花般迅速消散,湮滅在慈心的聲音中。
“貧僧曾立誓,不到而立之年不收徒。可因緣際會,一月前于豐城遇見蕭小施主,與他一見如故。”
慈心邊說,江言笑邊挪到大殿外側的中軸線上,雙手合十,與慈心遙遙相對。
“相遇、相識、相知,短短一月,抵過與無緣人相處數年。貧僧以為,世間萬物皆有因緣,一切見聞受觸亦是緣象。佛祖将蕭小施主送到我面前,便是告誡我,念為因,境為過,貧僧與蕭小施主緣分已到,萬不可錯過。”
“子楚,上前來。”
江言笑依言向前走,衆僧為他讓開一條道。
【系統,師尊還在懷疑我,】江言笑雙腿僵直,步子邁得又慢又小,【他再盯着我看……我都要順拐了!】
短短二十幾步,江言笑步履維艱,簡直不像拜師,而是上刑場。
雖然慈心一直注視着他,目光溫和,給了江言笑一定的勇氣與安撫,但他身邊的李玄清毫不掩飾,尤其在慈心道“一月前與蕭小施主相識”後,眸光愈加冰寒刺骨,簡直能化出無形利劍,把江言笑戳成個篩子。
江言笑差點給他看跪了,磕磕絆絆走到慈心前,被慈心扶了一下。
“別緊張。”慈心握了握他的手。
“嗯……多謝大師。”江言笑真情實感地道謝。
然後他聽到耳畔傳來一聲輕笑:“大師?一會兒就該改口叫‘師父’了。”
溫熱的呼吸撲在臉側,江言笑耳根一熱,心中莫名安定不少。
哪怕頂着李玄清吃人的目光,江言笑也必須走完拜師儀式。接下來,是誦讀經書,皈依三寶。慈心怕他記不住,曾連續五晚同他講解“三皈五戒”與需要他背下的偈語。
江言笑花了苦功夫牢記于心,這一環順利通過。
系統突然出聲:【哇,終于到剃度的環節了!】
所謂剃度,通俗來講,就是要把長發剃光,變成一個禿頭。對此江言笑早就做過心理準備,因而當慈心從盤中取出一個銀質剃刀時,他并未瑟縮,還對慈心眨眨眼,笑了一下。
系統倒比他還興奮,在他腦海中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笑笑,雖然我帶過好多宿主,但你是第一個光頭!】機械音居然顯出幾分興奮,【恭喜!你變禿了,也變強了!】
江言笑:【……】
有系統打岔,江言笑沒有再找虐似地關注李玄清。他刻意忽略李玄清的目光,在蒲團上緩緩跪下。
他感受到了慈心的手指。
溫熱的指腹撥開長發,細小的電流噼啪一聲,順着發根打到脊髓。
江言笑忽然有點腿軟,還有點莫名的心猿意馬。
【大師真的好溫柔。】他想,【可是兩個月後,我也得離開他。】
慈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專注地為江言笑剃發。他的手指輕輕按在江言笑的頭皮上,下刀時還會刻意用指節墊一下,免得刀鋒冰到了江言笑,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寶。除了溫暖與微微的酥麻,江言笑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适,青絲便一縷縷落下,劃過眼前,很快鋪滿肩膀與僧衣。
所謂一刀斷惡,二刀修善,三刀度衆生。
随着發絲掉落,煩惱、牽挂與欲望也一并被舍棄。江言笑忽然感覺四大皆空,仿佛他在雲浮山的三個月,徹底變成了過去式。
或許,真的該放下了。
很快,最後一縷發絲散盡。江言笑感覺一陣風毫無阻隔地吹過自己的光頭,涼飕飕的,頗有些冷。
系統贊美:【笑笑,你的光頭真好看,像個锃亮的大燈泡。】
江言笑更關心另一個問題:【禿頭的我是不是更帥了。】
系統:【帥斃了!】
也不知系統是說真話還是純粹的恭維,反正江言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剃光頭,感覺還不錯。
直到他看見,一個僧人從紅桌上的香爐中取出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香,來到慈心面前,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江言笑:【這是讓我上香嗎?】
【……額,】系統默然片刻,道,【我沒想到這本書這麽不靠譜,居然要燒戒疤。】
燒、戒、疤?!
江言笑腦海中閃過各種電視劇中的情節——一個小和尚被人摁着,另一人拿着燃燒的香燭往他頭上戳……
【……】江言笑道,【能屏蔽疼痛麽?】
系統道:【整個任務只有一次屏蔽痛覺的機會,在你剛穿到江河身上時,已經用掉了。】
江言笑:【…………】
系統無能為力,好在江言笑很快想開了——不就是燙個疤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是男人的勳章。】他自我安慰,【不過,這疤能消嗎?】
【不知道。】系統也不太确定,【我只能和你保證,下次改頭換面後,你會長出新的頭發。】
【……】
持香的僧人欲把香柱遞給慈心,慈心沒有接,道:“勞煩。”末了又補充,“還請輕些。”
那僧人點點頭,面色淡定,顯然是做慣了這件事。
可是,燒戒疤此事,并非下手輕就不會疼。
第一炷點下時,江言笑下意識閉上眼,與此同時,一股鑽心的疼痛刺入頭皮,仿佛被生生剜掉了一塊肉。
【……!!!】江言笑甚至能聞到自己頭頂被燒焦的糊味!
為了凹出硬漢的造型,他咬住牙,一聲不吭。心裏卻質問系統,【為什麽受戒中還有如此慘無人道的一環?!】
系統道:【只能怪原著作者了。】
【實際上,佛教是不興燒戒疤的,戒律中也沒有這一條。歷史上只有元朝喜歡這麽幹,後來就廢除了。】
【何況,就算燒戒疤,也不是用香柱直接戳,而是用藥粉捏成細小的圓錐體,放在頭上點燃,快燒到肉的時候用木片壓滅……】
【打住!】江言笑忍無可忍地打斷系統不合時宜的科普,【哪種都不好,都不人道!這才是第一個戒疤,一共要點幾顆?】
系統:【……九顆。】
【……】江言笑有氣無力道,【這勳章我要不起。】
他着實沒想到還有燒戒疤這一環,不僅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生理準備,疼的眼前發黑,視線都模糊起來。
忽然,江言笑的手心一熱。
他定了定神,就見慈心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很疼是麽?”慈心眸中的擔憂都快溢出來,“忍忍,很快就好了。”
江言笑本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因為疼而暴躁。可手心被慈心一握,溫暖而幹燥的觸感沿着手心手腕一路向上,他突然就有點委屈,腦筋一抽,喃喃地脫口道:“……師父。”
慈心的手瞬間握緊,力氣大到仿佛那日在浮屠塔中,他得知江言笑被欺負後,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松。
“……我在。”慈心頓了頓,道,“子楚,轉移注意力,方能減輕疼痛。”
江言笑幹脆不忍了,一面意守丹田,一面小聲撒嬌:“師父……我疼。”
慈心眸光閃了閃,道:“張嘴。”
沒等江言笑反應過來,一顆滾圓而堅硬的東西被塞入他的口中。
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江言笑愣住。
——這是一顆糖?
作者有話要說: 一旁圍觀的師尊:辣眼紮心:)
PS:佛教相關儀軌來源互聯網,有所修改,不算準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