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冬的天氣算不上太冷,江阿姨早早出門,趕去附近的生鮮市場。

她在沈家當了十多年保姆,對家宅附近的生活設施了如指掌,出去沒多會,便提着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土裏長的青疏菜,樹上結的紅櫻桃,宰好的青花魚,還有兩頭活蹦亂跳的龍蝦,仿佛要操辦什麽喜事。

她把食材拎進家門,剛要進廚房,瞟見樓上有個人影,意外地“呀”了一聲,“顧少爺?你怎麽在?”

顧山澤還穿着昨日那身,簡單地打了聲招呼,“昨晚來找沈老師,太晚了,就睡下了。”

保姆間就在沈冰洲的卧室旁邊,昨夜裏并沒有聽着什麽動靜,她不由得驚訝了一把,“這樣子啊,你來找二少爺拿戒指的嗎?”

他淡淡笑道:“對,他還在睡呢。”

食材拎在手裏可沉,江阿姨往廚房走,邊走邊說:“真是稀奇嘞,二少爺居然會留你過夜,他很少帶朋友回家的。”

看得出來,沈冰洲不是喜愛呼朋引伴的性格,擅長享受交際的人也不會癡迷礦石這類沒有生命的物品。顧山澤休息得不錯,興致盎然地跟進廚房,同阿姨聊起天來:“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

江阿姨回答說:“那可久了,我第一次進這棟房子的時候,二少爺還是背着書包上學的年紀呢。”

顧山澤略微驚奇地挑眉,“這得有十幾年了吧,沈老師背着書包上學的樣子,還真想象不出來。”

談起這個話題,她噗嗤地笑了,同他說:“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有照片的,原先擺在他房間裏,後面收起來了。”

幼兒園到高中都有?顧山澤默默吞口水,“多珍貴的記憶,幹嘛藏起來?”

一般人都不會輕易把小時候的照片拿出來,總覺得是黑歷史,他以為沈冰洲也是這樣,不曾料江阿姨笑容黯淡下去,“因為見着會難過吧,那些照片都是過世的沈總和太太陪他拍的。”

顧山澤頓住,收起玩鬧姿态,“抱歉。”

“您不用道歉,都十幾年前的事了,早走出來了。”她把新鮮的蕨菜解開,泡進冷水裏一根根地洗,“二少爺也是命苦,沒了雙親還不夠,現在腿也癱瘓了,您要是有空,多來陪陪他吧,省得他老一個人呆着。”

顧山澤皺了皺眉,“沈總呢?不回來陪他嗎?”

“她工作忙,有時個把月見不着人,沒辦法呀,那麽大一家公司,靠她一個小姑娘撐着,外頭的壓力就夠大了,家裏頭還……”

她突然止住聲,顧山澤敏銳地察覺不對,追問道:“家裏頭怎麽了?”

雙親同時故去這種事,擱在有錢人家裏,免不了引人往陰謀論的方向想,沈家的事情過于久遠,外頭怎樣的說法都有,他拿不準真實性,又不好直接問沈冰洲,要是阿姨知道些什麽,肯告訴他就再好不過。

江阿姨性格和善,沒怎麽多想便說:“還不就是那攤子事,之前的沈總和太太,在隧道被追尾,連帶着司機,三人當場死亡,那會兒大小姐剛畢業,親戚要幫她代管公司,她不同意。我記得可清楚,深更半夜,一群人在靈堂前吵架,二少爺跪在地上,聽他們吵了半宿。”

顧山澤聯想出那副場景,凄冷驚悚的靈堂,父母屍骨未寒,姐姐孤立無援,換做是他,心都要涼透了吧。

江阿姨哀嘆一聲,繼續說道:“所以二少爺最肯體諒大小姐,要他娶朱家小姐,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我真擔心啊,要是太太還在世,決計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這也是顧山澤最不能理解沈辰砂的地方,若是真心疼惜弟弟,犯不着非要走聯姻這條路,可見在她心裏,公司同樣重要,哪邊都割舍不下。

撬走萬盛供貨商這件事,充其量只是誘因,大廈欲傾,根源在地基,但推最後一把的人畢竟是他自己,他沉着頭,一時間沉默無語。

蕨菜洗完了,江阿姨擡起頭,無奈地笑了笑,“希望訂婚之後能好一些吧,比起看沈青禾女士的臉色度日,和朱小姐家交好算不上壞事。”

顧山澤眯起眼睛,“沈青禾?”

閑聊半晌,好容易捕捉到關鍵信息,江阿姨卻不肯多聊了,指着滿桌子食材道:“今個兒是二少爺的生日,買的全是他愛吃的。”

這個消息,比沈青禾女士還具有沖擊力,一瞬間将顧山澤的注意力全部拉走。他想多詢問幾句,門外突然傳來不确定的喊聲:“顧山澤?”

光顧着聊天,兩人都未注意外面的動靜,沈冰洲不知道何時起來了,輪椅停在門口。他穿了嶄新的黑色西服,領帶紮得板正,鞋面擦得锃亮,好像要去結婚一樣。

顧山澤慢悠悠地踱過去,唇角含笑地說:“二少爺,起來啦。”

沈冰洲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拽着他往外頭走。坐在輪椅上拽人可有難度,他配合地被拽,還得騰出手幫忙推輪椅,走到客廳門口,沈冰洲才停下,冷若冰霜地責問:“你怎麽還沒走?”

昨天晚上,沈冰洲守着他睡覺,預備等個半小時左右就叫起床,過了半小時,他見顧山澤睡得香甜,心思再等十分鐘吧,過了十分鐘,他想再等五分鐘吧,結果把自己等睡着了。

早上起來時,他已經被抱進被窩,身旁并沒有別人,以為顧山澤已經走了,便安心地起床洗簌換衣,沒想一下樓,這人在廚房裏聊天呢!

顧山澤輕笑着說:“你怎麽老想趕我走?就不能讓我吃碗早飯嗎?”

他氣得不輕,嘴唇抿成僵硬直線,“你自己家沒有早飯?還好我姐不在家。”

顧山澤笑得更深,“那麽怕幹嘛?我又沒和你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他是真敢說,他們幹過的見不得人的事還少嗎?沈冰洲态度強硬,語氣趨近警告:“你聽聽話好不好?要是被我姐知道,她會拿掃帚把你打出去!”

顧山澤逗他:“真的?”

他确定地點頭:“真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就算是真的也不是特別嚴重,顧山澤見他真的急了,妥協說:“好吧,走之前,還有一件事。”

沈冰洲抿着嘴瞪他,等着他說什麽事,他忽地彎腰,好像要親吻一樣。沈冰洲下意識地窒息了一瞬,他卻只是彎腰,深情的光澤在眼中流轉,“沈老師,我有一條跟你同款的領帶,可以當情侶款。”

“……”

沈冰洲一掌拍在他左肩,“快點走了!”

他笑得眼角深陷,“知道了,這就走。”

說完,真的走了。

沈冰洲在客廳門口坐了許久,惹怒的心情漸漸平靜,變成寒冷幽深一潭水。他是無人能走通的山林,想要造訪的人,或溺死沼澤,或迷失方向,顧山澤是造訪者之一,卻放了一把火,将他苦心經營的保護和阻攔統統燒禿了。

出神之際,江阿姨走出來,奇怪地問:“顧少爺走了嗎?”

他緩緩轉身,眼色憂郁,“嗯,他跟你聊什麽了?”

江阿姨笑着說:“就是聊了些家常,他人還是不錯的,要不請他給您當伴郎吧。”

閑聊些家常,居然就讓保姆阿姨得出「人不錯」的結論,顧山澤的魅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可怕。他卻更加落寞,“到時再說吧。”

沈朱兩家定了今日議親,照顧到他的身體情況,女方主動過來家裏,所以他穿了嶄新的正裝,以免唐突對方。

他獨自用完早飯,等了不久,沈辰砂便帶着人進來了,沒見着朱玉玉的爸爸,只有媽媽陪同,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辰砂明顯不太高興,笑容卻還大氣,邀請大家落座後,特意補充:“姑姑,你也坐。”

沈青禾這才坐下,低頭欣賞着造型華麗的指甲,漫不經心地說:“訂婚這麽大的事,怎麽能沒有長輩出面,我是你們的姑姑,理應過來撐撐場面。”

沈辰砂幹笑兩聲:“謝謝您。”

既然決定要訂婚,日子就得盡快定下來,向各方宣告之後,朱玉玉,便是他必須忠誠對待的未來妻子,只是,想起他們之間的各種,心中隐有不安。

朱玉玉确實反常,全程低着頭不說話,好在朱太太态度溫和,開始談得很順利,只是,聊到一半時,她突然打斷:“我們家是獨生女,就這麽嫁出去,實在舍不得,要不,讓沈老師入贅過來吧。”

之前兩家也談過幾次,沒有一次提到舍不得獨生女,沈辰砂當即皺起眉,“怎麽現在突然變卦?”

朱太太為難地說:“沈總,不好意思,我們是無所謂的,但是家裏頭的老人不同意。”

沈青禾終于找着說話的機會,語重心長地道:“砂砂啊,你将來也要結婚的,不可能一直和弟弟住一起,娶妻還是入贅,其實差別不大,人家是獨生女呢。”

沈辰砂被她氣到發笑,“我也就他一個弟弟啊!”

幾個女人争執不下,沈冰洲想叫停他們,邊上的手機震了震,顧山澤給他發來兩張貓的照片:白色黑色哪只好看?

他暗自咬痛下唇,熄滅屏幕,将手機放回了原處。

顧山澤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回複,替他選了白色的禮盒。确定好禮盒的款式,他把一瓶未開封的香水裝進禮盒,用帶金邊的絲帶綁出一朵拉花。

昨晚睡得将就,早上也只有簡單洗漱,他走進浴室,擰開熱水,舒服地沖了個澡,洗完澡後,他仔細地刮了胡子,弄了頭發,換上一套黑色正裝,找出那條同款領帶,仰着脖子系好。

做好這一切,鏡子裏的人煥然一新,好像要去結婚一樣。他滿意地勾唇,帶上禮盒,重新出了門。

作者有話說:

感謝家人投喂的海星!

看不到是誰投的,很受鼓勵(≧ ≦)ゞ

會幫你出氣(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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