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好

小長假一過,學校就組織了一次月考。

考完試之後那兩天,一般是集中講試卷的。數學老師偏偏不走尋常路,非要把這個單元剩下的課講完,才開始講試卷。

五天之後,他把這單元最後一道課後練習題講完,忽然把課本合上,說要講試卷。

那會兒距離下課還剩下十分鐘的時間,全班同學都措手不及,很多人壓根找不到試卷在哪。

于是數學老師發話讓沒帶試卷的人全都到黑板後面罰站。

下節數學課上課之前,同學們都去隔壁班借試卷,溫瀾和黎晚去廁所了,而溫瀾的試卷偏偏被隔壁班的借走了,打上課鈴之後她才發現沒被還回來。

那會兒班裏剛調了位置,溫瀾坐第三排,潮生坐第二排她斜前方,數學老師進班,拿教杆一拍桌子,說:“沒拿試卷的站起來。”

潮生聽到溫瀾和她同桌小聲的讨論聲了,趁數學老師不注意,轉臉把自己的試卷給了溫瀾,随後不急不躁站了起來。

全班只有兩個沒試卷的,一個是潮生,一個是黎晚。

數學老師一視同仁,讓他們去走廊罰站。

黎晚裝模作樣的拿着數學書從教室後門走出來,見潮生從前門出來,她笑:“啧啧,好學生也罰站了?”

潮生不鹹不淡回了一句:“比不上你有經驗。”

黎晚一頓,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說:“江潮生,除了對溫瀾,你總這麽壞。”

潮生眼角溢出一抹不深不淺的笑,沒有接話。

屋裏數學老師夾雜着禹山口音的普通話聲音洪亮,聽的人心裏煩躁,黎晚站着站着就閑不住,她從兜裏拿出一只線耳機,不管潮生願不願意,直接插他耳朵裏一只。

然後她開始哼歌。

Advertisement

Prendimi così, prendimi così dal niente.

請你就這樣帶我走,一無所有的,就這樣帶我走。

Tienimi così, tienimi così per sempre.

請你就這樣抱着我,永遠這樣守着我。

這首《El'Alba Verrà》,潮生第一次聽到是在一個法國電影《沉靜如海》的剪輯視頻裏。

廊外的風幹燥而暖和,陽光透過窗玻璃斜斜照到身上,空氣中彌漫着春夏交接時草木蓬勃的香氣。

黎晚微閉着眼睛,沉浸在歌聲裏,她耳朵上綴滿了星星耳釘,在太陽底下閃着細碎的光,像是在給她營造氛圍。

Fammi guardare le mie rose,

讓我觀看我的玫瑰花,

Arrampicarsi fino al sole,ora che piove…

在下雨之際,它們直向太陽延伸...

黎晚緩緩睜開眼。

偏臉看向潮生。

潮生在唱歌。

那一刻萬籁俱寂,唯有潮生低低沉沉的聲音萦繞在耳邊,他微垂着眼眸,沉靜而孤獨,讓黎晚幾乎忘記了呼吸。

她沒想到她哼的歌,他竟然也會唱,而且每一個單詞發音都很好聽。

察覺到黎晚看自己,潮生停住了,也偏頭望向她。

疏疏淡淡的眉眼,藏着桀骜和清高。

黎晚靜了靜,咧嘴揚起一個明媚的笑。

潮生頓了三四秒,微微勾唇,回以淡淡的一笑。

春日木棉花開得如火如荼,楊絮被風卷着亂飛,他們在春光裏爛漫,因為沒有愛情,少了悸動,多了純粹。

從那以後,潮生和黎晚的關系才漸漸好了起來。

五月份的時候,潮生工作的串串店因為經營不善裁員,潮生還是學生,自然先被納入了裁員的列表。

而恰好黎晚那會兒和她老爸有一個約定——如果她能在期末考試考進班級前三十,暑假可以去法國玩。

黎晚在桌子上貼了張便利貼,寫“真君子,敢為五鬥米折腰”。

她決定好好讀書,家裏給她找了各科目的家教,她想着,正好潮生丢了工作,就問他願不願意當她的數學和理綜的家教。

她是這麽勸潮生的:“一來呢,那些名師的課太枯燥我不願意上,咱們是同學嘛,比較放松,我學起來也舒坦。二來嘛,你平時在教我的時候還能複習一遍,多好啊。”

溫瀾也勸他:“潮生,我覺得挺好的。”

潮生想了想,說:“那好吧。”

這份工作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潮生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和黎晚平時作業量一樣,學習進度一樣,放假時間也一樣,給她補習,完全就是把之前打工的時間挪過來學習,還白賺了一些薪水。

他想了想,又說:“不過還是先去你家講一下課,如果你爸媽同意再說吧。”

黎晚搖頭,說潮生:“你可真是個形試主.義者。”

話雖如此,她還是尊重了潮生的“形試主.義”。

在一個周六的下午,潮生去芳汀別墅找黎晚,他給她講了一節課,黎晚的媽媽陳柔對他很滿意,同意聘請他當黎晚的補習老師。

陳柔走了之後,黎晚就和潮生商量工資的事兒。

她拿牙簽小口啃着西瓜:“其他老師一小時兩百塊錢,我媽說你是我同學要給你三百。”

黎晚有些話沒有直說,其實她給父母聊過潮生家的情況,得知他沒有父親,母親殘疾,陳柔就提議多給他一點工資。

“絕對不行。”潮生冷冽如冰,想也沒想便脫口拒絕,“如果這樣的話,我沒法教你。”

黎晚一怔。

潮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疾言厲色,緩了緩,語氣輕了幾分,只是眉眼還是清冷的:“我只是覺得,一碼歸一碼。”

“我還沒說完,我給我媽說了,你是學生嘛,還是按照兩百塊一小時給你,行不?”

黎晚其實早就拒絕陳柔的提議了。

她不想給她的朋友任何意義上的施舍。

“我基礎太差了,萬一拿了錢你再教不會我,我怕你有負擔。”

聽黎晚這麽說,潮生也多多少少懂了一點——她在保護他的自尊心。

想了想,潮生說:“這個月先欠着,如果六月的月考你沒進步,我就不收錢了。”

“啊?”黎晚嗆了一口,西瓜汁濺到白T恤上,“大哥,你慎重啊,我這水平,你這一個月很可能白幹了。”

潮生雲淡風輕:“嗯,就這麽辦。”

黎晚簡直昏厥,幾秒後她痛心疾首:“江潮生,你在道德綁架我。”

“我怎麽你了?”

“我黎晚行走江湖,靠的是一個‘義’字。你是我叫來的,想讓你領薪水,我肯定要努力學習,你這不是道德綁架我是什麽?”

潮生噙着一抹笑,不近人情說:“有耍貧嘴的功夫,不如多做兩道題。”

“……”

從此以後,黎晚開始了艱苦奮鬥的生活。

她基礎實在是差,要從初中課本開始捋,但她本人又實在是聰明,一個知識點基本不用講第二遍。

每個星期六的下午,潮生都會來到黎晚家,黎晚做卷子,他也做卷子,他的進度比黎晚快,學完習之後就到黎晚的書櫥上拿書看。

潮生平時不打球不上網,除了愛看點書也沒別的愛好了,而黎晚家的書偏偏特別多。

這天下午潮生和黎晚在她家的花園裏上課,黎晚為幾道數學題而抓耳撓腮,小聲和潮生商量:“能不做了嗎?”

潮生很嚴厲:“不行。”

黎晚賣乖:“江老師……”

“不行。”

潮生不等她說完,就已然制止了她。

黎晚揮了揮拳,嘴裏嘟囔着“去死吧江潮生”,最後還是乖乖趴桌子上繼續驗算。

“也就你能制住她了。”黎晚的爸爸黎晉東這天沒去工作,估計是看了他們有一會兒了,這會兒才笑着走過來。

黎晚忙說:“黎晉東你別在這打擾我學習。”

潮生則站起來,禮貌喊了聲:“叔叔好。”

黎晉東打眼看了一眼潮生手裏的書,《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

“這種書能看進心裏去嗎?”

潮生愣了一秒,才說:“好作品永遠不枯燥。”

黎晉東點了點頭:“之前看過他別的書嗎?”

潮生搖頭:“這是第一本。”

“博爾赫斯說過,發現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發現愛情,發現大海那樣,是我們生活中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黎晉東笑,“恭喜你擁有一個紀念日。”

潮生怔了片刻,忽然由衷的生出謙虛之情。

他笑了笑,但不熱絡:“我會好好讀的。”

黎晉東點頭,又瞥了眼黎晚:“這丫頭也愛看書,你們或許可以聊聊。”

“誰要和他聊。”黎晚嗆聲道,“除非他不給我布置那麽多習題。”

“那不可能。”潮生不給面子。

黎晉東頓時大笑起來:“你們這些孩子啊……”

講課的時間總是匆匆。

黎晚用心,沒讓潮生費多大事。

六月份的考試,她一下子前進了十五名,位列班級三十二名。

還差兩個名次到三十名,可把黎晚郁悶壞了。

溫瀾笑:“這下你知道為什麽我總因為一兩分就氣的吃不下飯了吧。”

黎晚唉聲嘆氣:“好吧,或許我慢慢也要變成一個眼裏只有分數的人了。”

“晚晚你不要覺得盯着分數就是喪失靈氣。”溫瀾耐心告訴她,“我一直都覺得人有目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這一點我就比不上你。”黎晚說,“我總希望自己是特別的,不想泯然衆人。”

“我們學習,有了思考的能力,為的不就是不要成為一個泯然衆人的人嗎。”溫瀾說,“所以加油吧,要麽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

黎晚聽完,朝溫瀾投去贊許的目光:“溫溫,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黎晚看了一眼江潮生,沒說什麽。

等溫瀾轉過頭去,她才用口型對潮生說:“怪不得你喜歡她。”

潮生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亂說。

黎晚乖乖閉嘴,沒再說什麽。

晚上放學的時候,潮生照例帶溫瀾回家,走到車棚的時候,他們恰好碰見王緒和唐未在路口抽煙。

因為黎晚的緣故,他們和王緒還算熟,連帶着和唐未也成了點頭之交,平時要是在路上遇見也會點點頭,打個招呼。

王緒看到潮生,離老遠就喊了聲:“兄弟。”

潮生推着車子走過去,溫瀾緊緊跟在他身後。

離得近了,王緒笑說:“溫瀾今天的襯衣好看欸。”

溫瀾穿了一件黑色襯衣,腰間有系帶,大方又顯瘦。

唐未打眼看了一眼:“亞男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這衣服就适合你們瘦高個穿。”

溫瀾抿抿唇說:“我這個是舊衣服了。”

潮生看了溫瀾一眼,他很清楚這衣服是舊是新。

頓了一秒,他對王緒說:“我們先走了啊。”

唐未懶散一笑:“哥們不錯啊,好男人,每天都送回家。”

王緒嘆了一聲:“你還說別人,自己不也眼巴巴等着你家那位嗎?”

唐未呼了口煙圈:“她那脾氣,我不送又要鬧了。”

語氣裏并不像往日有寵溺的感覺。

潮生眼皮一跳,隐隐感覺到什麽。

王緒問:“怎麽,還談不談得下去了?”

唐未輕呵一聲:“随她去吧。”

潮生不自覺看向溫瀾。

溫瀾似乎對他們的談話并不感興趣,只是書包帶攥得很緊,她找到時機插到男生們的對話裏,輕聲說:“我們先走了。”

“好,再見啊,路上慢點。”王緒說。

“……”

寒暄幾聲,潮生帶溫瀾出校。

等出了校門,溫瀾忽然問潮生一個問題:“江潮生,以男生的角度來看,我怎麽樣?”她強調,“不是以哥哥的角度啊,是以男生的角度。”

潮生看似自如的在前面騎着車,聞言微微偏了偏臉,說:“你很漂亮。”

“就這個嗎?”

這個還不夠嗎?

潮生是男生,他最了解男生了,對于十七八的男孩子來說,一個女生擁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就已經代表她擁有了讓男生成為舔狗的能力。

“漂亮不是一種能力嗎?”

潮生這麽問,溫瀾就不說話了。

晚上潮生回家,洗完澡,吹幹頭發,開始學習的時候,溫瀾端一碗酒釀圓子來找他。

她也剛洗完澡,穿印着小熊的睡衣睡褲,頭發還滴答着水。潮生坐那吃圓子,她則手撐着桌子,低頭看他剛解好的習題。

她頭發上散發着栀子花的香氣,在初夏的夜晚格外相宜。

潮濕的長發把衣襟打濕大半,潮生隐隐看得到她從不示人的那一處肌膚,單憑這一點他就已經聯想到更多。

然後他猛地把碗一放:“溫瀾,你不回家嗎?”

溫瀾被他搞懵了:“你攆我?”

“我等會要和古乘打個電話,說點事。”

“哦,好吧。”溫瀾把搭在前胸的濕發撩到身後去,“我媽說明天給我炖排骨,你明天過去一起吃吧。”

“好。”

潮生站起來,把溫瀾朝外面推,溫瀾走出他房間,他二話不說把門關上,插上插銷。

外頭王冬梅問“怎麽也不送送你”。

溫瀾說“我還用送啊,我又不是外人……”

潮生背靠着門,感受一團火越燒越硬。

漂亮就是一種能力。

他僅僅想着她漂亮的臉,就已經做盡了荒唐事。

這一切都讓他糾結又快慰,莫名有一種被道德心鞭笞的羞恥感。

卻越背德,越情難自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