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玫瑰

梅雨季過後, 潮生開始寫他的第三本小說。

一本書一寫幾十萬字,就像經歷了一次精神長征一樣。都說萬事開頭難,一想到後面要開始“烏蒙磅礴走泥丸”, 人就忍不住犯懶。

夏天都要過去了, 他還沒理清大綱。

黎晚看他浮躁,索性勸他:“寫不出就不要寫。”

然後就使壞把他拉進卧室裏滾床單。

黎晚這個人, 潮生有時候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大多數時候不正經,可在勾引他的時候又勾引的一本正經。

他不知道, 她對李微印是不是也這樣。

說起李微印,他在得知潮生和黎晚在一起之後,還專門給潮生打了個電話,言語裏滿是祝福, 卻聽的潮生很火大——李微印釋懷的太快, 對不起黎晚八年的青春。

總之他最後陰陽怪氣了一通才把電話挂了。

晚上黎晚來找他,提起這件事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江潮生, 人家祝你百年好合,你幹嘛祝人家子孫滿堂啊?你告訴我李微印怎麽子孫滿堂?”

潮生緊抿着唇, 任她笑。

黎晚自己笑多沒意思, 笑着笑着也就停下了, 說他:“怎麽對我就像塊木頭?”

潮生就說:“我那是跟你學的。”

“什麽跟我學的?像塊木頭跟我學的?”黎晚難以置信。

潮生冷哼:“我說我嘴欠是跟你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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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怔了怔:“你什麽意思,怎麽好事兒沒我的份兒,壞事你上趕着扣我頭上?”

“別說罵你了, 你要是聽不清,我還能刻你碑上, 讓你下輩子都記得。”潮生悠悠說出這句話, 瞥着黎晚, 似笑非笑。

黎晚瞬間了悟。

前兩年唐未事業失敗,欠一屁股債債,天天悶在酒吧裏喝酒,還要和溫瀾分手。遠在英國的黎晚氣不過,打電話罵唐未,就罵的那句話。

後來唐未又追回溫瀾,之前有一次聚餐,他忽然想起這件事,就當笑話說了出來。

黎晚嘆氣:“江潮生,你就會欺負人。”

潮生噙着笑,看她撇嘴,心情很好。

黎晚看他那樣就覺得吃虧,想了想跨坐到他的腿上,主動把吻送上來。

嘴巴不會說話,那就接吻吧。

人家都說,不相愛的人,只做/愛,不接吻。

可他們從不忌諱這些。

有時候界限太明顯,反而刻意,像是在反複挑破愈合的傷疤,提醒自己痛苦似的。

後來做完,他們分睡在床的兩端。

她說:“江潮生,我們什麽都可以做,就是不要愛對方好不好。”

潮生壓住心裏莫名其妙的煩躁,說:“好。”

黎晚背對着他,怔了好一會兒,才笑:“嗯,這樣就公平了。”

是啊,這樣就公平了。

這種公平就像是戀愛的時候“你不發消息找我,我就不找你”的較勁,也像是婚姻裏“你做飯,我就洗衣服”的平衡。

但又不全是,潮生知道,或許黎晚也知道,差得遠。

和黎晚決定在一起之後,他們就為結婚做準備了。

當然,唐未和溫瀾的好日子,遠在他們之前。

溫瀾十月結婚,挑十一小長假,天氣好,日子也好。

唐未把婚禮定在一所莊園裏,請了很貴的婚慶團隊來做策劃,從溫瀾的手捧花到酒桌上用的桌布都精致到不行,頭一晚光煙花就放到半宿。

溫瀾只請了黎晚和她大學時的對鋪這兩個伴娘,她說人情不在多,在于真的有情。

為了配合她,唐未也只請了兩個伴郎,他玩得好的兄弟也只有那麽三四個,就只剩一個沒結婚,他也不願意請個關系一般的人,最後幹脆把主意打到潮生身上。

唐未給潮生打電話的時候是這麽說的:“兄弟,反正你也放下了,當伴郎也沒關系吧?”

潮生諷他:“你少拿話噎我,不然我不幹了。”

唐未就笑:“好了,我開玩笑呢,都多少年了,大家都長大了,我還能總那麽不懂事揪着過去不放啊……”

唐未話說得漂亮,其實是他自己也放下芥蒂了。

之前他堕落的時候,溫瀾這麽不離不棄,而潮生也沒有落井下石,他就再也沒多想過什麽了,他知道溫瀾是個好女人,而潮生是個正人君子。

“再說了,你老婆當伴娘,你當伴郎,好事成雙……”唐未笑得混不吝,“我到時候接親,給黎晚多包點紅包,怎麽樣?”

潮生笑罵“有錢燒的”,最後答應了他。

婚禮總是繁瑣而忙碌的。

婚禮前一晚的煙花宴,黎晚悄悄跑來潮生這邊,抓住他手心撓了撓:“好帥啊江老師。”

潮生這天一身白色的西裝,他立如玉樹,倜傥出塵,氣質裏自帶不食人間煙火的清貴,很有距離感,讓人不自覺想仰望他。

“沒事跑過來幹嘛?”潮生沒有語調。

黎晚笑笑,問他說:“我看唐未辦的不錯,咱們結婚你打算怎麽辦?”

潮生看她穿一襲星空灰的紗裙,漂漂亮亮的,反問她:“你打算結婚穿什麽樣子的婚紗?”

空氣中五顏六色的煙花“砰砰”亂綻,黎晚的聲音被煙花的聲音蓋過大半:“我希望優雅點的,就像公主穿得那種。”

“嗯?”

“還有啊,以前在國外,我總看人家在教堂舉行婚禮,感覺特別莊重,我也想在教堂辦。”

沒想到風風火火的黎晚喜歡莊重肅穆的教堂,而素來端莊的溫瀾,卻喜歡擺滿花束的浪漫莊園。

潮生微頓,淡淡說:“我回答你的問題。”

“啊?”黎晚不明白他怎麽忽然扯話題,更是一時沒想起她問他什麽了。

“在教堂辦吧。”

潮生這麽說。

黎晚怔了一秒,垂垂首,輕輕笑了。

……  ……

煙花秀過後,大家都去唱歌。

唱的都是些熱鬧的,甜蜜的歌。

在唱歌的時候,黎晚看到了海生,他還在別扭着,離潮生很遠,想了想,黎晚走過去邀請他唱歌。

海生立刻不好意思了,推辭說不去,黎晚也敞亮,直接說:“那我唱歌給你賠罪。”

黎晚唱了首特別诙諧的歌,古早非主流代表神曲——《傷不起》。

又唱又跳的。

最後海生盡管還在別扭,卻多多少少露出了笑意。

一群人一直嗨到大半夜……

第二天新娘頂着黑眼圈化的妝,舉行儀式之前溫瀾還說自己困了,結果儀式開始之後,她卻表現的落落大方,絲毫看不到疲态。

互換戒指之後,有讀信環節。

溫瀾和唐未拿信紙的手都在顫,聲音也在發顫。

溫瀾說:“最初喜歡你的時候,我沒想過你也會喜歡我,後來在一起,我也沒想過我們能從校服到婚紗。小時候我常問我媽,什麽是幸福啊,此時此刻我和我的初戀結婚了,我終于知道,原來這就是幸福。年少時的喜歡,竟然是餘生的歡喜,這就是我的幸福。”

她滿是哽咽的讀完信,臺下緊接着掌聲雷動。

曲芳被溫和平抱在懷裏,深深看着女兒,唐未上前一步緊緊擁住溫瀾,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溫瀾平複了幾秒,唐未也開始講話:“溫瀾,我愛你,八十歲的時候依然愛。”

唐未是個滿嘴情話的人,可他的情話大都帶有撩騷意味,不怎麽正經,說得人臉紅。

後來潮生回憶,這大概是唐未這輩子說的最文绉绉的話。

而有些話,一輩子只說一次就夠了。

他說完話,臺下安靜一片,可唐未卻遲遲不講第二句話。

停頓了兩秒後,現場忽然響起兩道突兀地掌聲。

是黎晚。

她在帶頭鼓掌,接着所有人都開始鼓掌。

唐未就在這歡欣的掌聲中俯身親吻溫瀾。

潮生靜靜看着他們,可很快他又把視線移到黎晚身上,看黎晚在笑,眼裏有祝福,他不确定是不是還有憧憬。

黎晚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就要轉頭望過來,潮生又忙把目光移開了。

儀式完成,就到扔捧花的時間了。

王冬梅在臺下喊了好幾聲:“溫瀾,你往黎晚那扔啊。”

把黎晚逗的直笑。

溫瀾只有兩個伴娘,這兩個人和她關系都很好,她自然是不能直接把捧花給其中一個人的,這不講究,更不合适。

她讓溫瀾和她舍友一起站在指定的區域,自己背過身扔花,扔到誰算誰。

“三、二、一……”

“哇!”

倒計時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呼聲。

溫瀾轉過臉,看到舍友接到了捧花,而黎晚笑着恭喜對方。

潮生看得出來,黎晚笑裏帶着勉強。

剛才搶花的經過,他看得一清二楚。

黎晚表面上不在意,還和臺下的人說笑,可倒計時一念出來,她就攥緊了自己的衣角,笑容未變,可眼神裏多出了許多期待,還有隐隐約約的緊張。花抛過來的時候,她跳起來去夠,結果手往右打,沒握住,倒把花打進別人懷裏去了。

婚禮結束之後,潮生送黎晚回家,黎晚開車,他坐副駕抽煙。

走到半道,黎晚忽然說:“潮生,我們會不會不幸福啊。”

潮生問她:“不就是沒搶到捧花嗎,迷信什麽。”

黎晚有一搭沒一搭用食指敲打方向盤,渾身上下都透着煩躁勁,自言自語道:“也是,不幸福又怎麽樣啊,愛人之間才談幸福。”

聽她這話,他沒來由一陣煩躁,或許他也迷信,只是他不肯承認罷了:“你說得對,幸福對我們并不重要,安穩就好了。”

潮生這麽說,黎晚就忽然沒動靜了,食指也不敲方向盤了。

“我知道,咱倆是合租舍友嘛。”她笑,笑裏有譏諷,“但舍友鬧矛盾的多了,以前我們宿舍多少人面和心不和啊,四年過得沒一天舒坦的,我這不是提前為咱們的合租生活擔憂一下嗎。”

“你反悔了?”

黎晚握方向盤的指尖泛白:“我可沒說。”

“反悔也晚了。”潮生冷冷說,“之前讓你反悔的時候你沒動靜,現在晚了。”

“……”黎晚頭一次被他怼的啞口無言。

潮生看黎晚語噎,心裏既好受又難受,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想想她有要反悔的意思,他就覺得喘不上氣。

招惹他的是她,把一個個條件擺出來誘惑他的是她,還他媽極盡勾引的把他睡了……

媽的,她想白睡?他不答應。

他生氣了。

但一定不是為她生氣的吧,黎晚想。

今天溫瀾結婚,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心情不可能好,唉,她幹嘛惹他呢。

黎晚幹脆閉嘴,等他消氣。

………

後半程相顧無言。

到芳汀門口,潮生下車,黎晚沒下來送他,給他擺擺手就走了。

他兀自一人往地鐵站走,胸前還別着溫瀾的婚禮用花。

路過他之前買過郁金香的花店,他想了想走了進去,老板娘記得他,這次沒給他推薦玫瑰,而是說:“我們店裏剛進一批荷花,那叫一個漂亮。”

潮生淡淡把店裏的花都掃視了一遍,最後停在玫瑰區域,看着一桶桶顏色不一的玫瑰花,他問:“給我紮一束玫瑰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到了花桶最裏面的蝴蝶夫人。

這種花屬玫瑰精品,黃調帶紅邊,花姿堅韌,寓意幸福。

寓意幸福……

他問老板娘:“蝴蝶夫人還有多少?”

“你想要多少?”

潮生想了想:“八十八朵吧。”

“有的有的。”老板娘笑,“今天剛進的花,這種花欣賞的人少,賣的不多,都剩着呢。”

潮生一笑:“包好之後,我給你一個地址,你等會兒幫我送過去吧。”

“好,那您看用什麽紙包……”

走出花店,已經快趕不上地鐵了。

潮生打車回去。

一路上看了好幾次手機,除了雜七雜八的消息之外沒有別的,他全部設置成“消息免打擾”,又把大部分軟件的通知功能停用了。

回家之後,他去洗澡,手機就放在洗手臺上,屏幕一直沒見亮。

等他吹完頭發,再拿手機看,卻見朋友圈那欄有熟悉的頭像。

他點進去。

看到黎晚發了條朋友圈。

她拍了那束蝴蝶夫人,配字:“結婚用這個當手捧花怎麽樣?”

潮生想了想,給她回了一句:“當然好。”

想了想,又删掉了。

最後點了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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