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鎮南王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倏然間便消失不見。
他面色沉沉不說話的時候,周身皆是不怒自威的氣勢,令人看着便生膽寒之意。
顧煙杪有點拿不準他是驚訝于奶娘投毒,還是她的眼疾手快。
于是她考慮一瞬,僵硬的手忐忑不安地一點點環住了鎮南王的脖頸,開始期期艾艾地裝可憐:“父王,我不是故意不說,是沒來得及……”
鎮南王垂眸,看着懷中女兒一臉受氣包的樣兒,半晌終于松口:“你倒是機靈。”
顧煙杪腦中頓時警鈴大作。
“父王別生氣。”她連忙解釋道,“奶娘向來疼我,今日卻總是阻止我來找父王一同用早膳,多奇怪呀!我原本只是懷疑,扔了糕點也只是以防萬一,我可不想再受一次落水之苦……”
鎮南王見她急急解釋,杏仁眼睜得圓圓的,滿臉煞有介事的模樣。
“那父王多謝杪兒救命之恩。”他見女兒竟是怕他誤解她,難以自持地心軟了,滿身威嚴自然也松懈下來,轉而抱着她往廳堂走去,”走,我們用早膳去。”
成功躲過一劫,顧煙杪終于能放心地吃一頓飯。
醫者胡大夫來的很快。
他曾經是顧家軍的軍醫,與鎮南王頗為親厚,如今在王府養老。
胡大夫取走了糕點,不久後便給出了答案,那毒是斷腸散,莫說是錦鯉,便是這麽大個人吃下去,也絕無生還可能。
彼時鎮南王正在教顧煙杪下棋,他補上一黑子,将白子拿走幾個,惬意欣賞女兒抓耳撓腮的模樣。
她最後掙紮了幾步,然後洩了氣:“我又輸了。”
鎮南王心情不錯,就算聽了胡大夫的分析,也只是沉吟片刻,未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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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你意下如何?”新起棋局,鎮南王閑聊似的問顧煙杪。
顧煙杪知道他必然已有注意,這是要指點她了,便誠懇道:“兩次下手未成,幕後人怕是要狗急跳牆,父王救我。”
鎮南王修長的兩指拈起一枚黑子,擱置在棋盤上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微微彎唇:“不急。”
顧煙杪在鎮南王身邊蹭了一天,入夜時才回到望舒院。
奶娘見她平安,眼神裏有掩不住的失望,但她好似心裏還有主意,終歸還算平靜。
顧煙杪想起早晨見到鎮南王時,奶娘貪婪的眼神。
或許她認為,如果能一箭雙雕毒死鎮南王父女,潑天富貴便近在眼前。
太天真,顧煙杪暗自搖頭,借刀殺人的刀,只能夠被陪葬,他們怎麽都不懂呢。
待顧煙杪沐浴完畢,準備就寝時,她聞到屋裏淡淡的香氣。
奶娘解釋道:“這是王府新到的安神香,時下最流行的款式,郡主今夜一定睡得香甜。”
她不大在意地點點頭。
奶娘經常給她換各種熏香,味道都很好聞,她對此也沒什麽研究,無可無不可,便也懶得細問。
但顧煙杪鑽進被窩時在想,能夠拿到最新采買物品的人,會是誰呢?
在幽幽纏綿的香氣中,她很快閉上了眼睛。
夜深人靜之時,卧室的窗戶忽然大開,驟然灌入的蕭瑟冷風中,三個全副武裝的刺客陸續躍入。
他們的動靜不小,拔步床裏的郡主卻依然在昏睡。
那安神香果然妙用,據說能讓人長時間昏迷不醒,正是行兇好時機。
刺客不想引來王府侍衛,只想速戰速決,便抽出長刀,上前直接給顧煙杪個痛快。
一刀刺下去,卻不見鮮血飚出。
衆人皆驚,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其中一人鬥膽伸手掀開被子——裏面竟然只是個布娃娃!
竟然被反将一軍?!
刺客自知已經暴露,正要逃跑,卻見屋頂房梁處跳下幾個蒙面黑衣人,一時郡主閨房便被刀光劍影淹沒,劍戟碰撞殺出令人牙酸的冷聲,不消多時,這出戲便以刺客的失敗告終。
此時的顧煙杪,正像只鹌鹑一樣蹲在屋頂上,裹着鬥篷,側耳聽着房裏的動靜。
蒙面黑衣人是鎮南王安排的暗衛,這是一支只忠于鎮南王的死侍軍隊,人數不多卻個個武功高強。
這算是他的底牌之一,此次出動暗衛,可見其中重要性。
待喧嚣已過,有一名黑衣人跳上屋檐,對顧煙杪抱拳:“郡主得罪。”
然後謹慎地背起她,開始在王府飛檐走壁,最終安穩地落在王府大門。
顧煙杪好似坐了一趟過山車,興奮得很。
輕功!這可是練家子的終極夢想!
太酷了,有機會她一定要學!
不過,暗衛帶她到王府大門做什麽?
顧煙杪一轉身,便看見不遠處的鎮南王。
他站在秋夜清冷的月下,身姿挺拔,渾身浸潤着瑩瑩的光澤,卻莫名帶着寂寥空遠之意。
“父王!”
顧煙杪小跑過去,這才看見鎮南王身後站着整肅的軍隊,他們沉默而立,卻氣勢非常,像是黑夜中隐藏危險氣息的巨大野獸,只等一個伺機而動的機會。
是顧家軍,鎮南王麾下的直系軍隊。
這次刺殺事件,鎮南王竟調撥兩支直系軍隊,如此興師動衆?
顧煙杪微微一怔,想到了某種可能。
在她晚上回望舒院時,暗衛就已然潛伏在卧房屋頂,必然聽見了她與奶娘的對話。
這給鎮南王這兩日的調查,又添一條線索。
背後真兇,已昭然若揭。
随着鎮南王的一聲令下,大隊的顧家軍進入王府,無聲而高效地把控住了所有院落的入口,對王府內所有人開始了嚴防死守的監視。
然後鎮南王轉身,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将她鬥篷的兜帽蓋上後,一把将她抱起,朝王府內院走去。
他一路無言,顧煙杪便也不敢說話。
直到走至一處僻靜的小院落,裏面傳來一聲怒喝。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顧煙杪聽出來了,是王府的老管家,他是跟了鎮南王幾十年的心腹,如同左右手。
想到此處,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鎮南王,生怕他氣傷了。
“三次!三次出手皆空!”老管家怒不可遏地踹了誰一腳,“你讓我這張老臉往那擱?”
鎮南王便站在院外靜靜聽着,按兵不發。
老管家似乎氣消了點,勉強冷靜些,囑咐道:“此事不可聲張,王爺必然要查刺客,你且去查,最終推給他政敵便是。”
鎮南王便在此時踹開院門,用了內力的聲音穿透力極強:“管家慎言!”
面對陡然而生的變故,老管家震驚得目眦欲裂,內心仿若馬群而過,張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顧家軍在此時魚貫而入,速速将兩人捆了,其他人開始搜房間,不放過任何角落。
老管家再也沒有方才的耀武揚威,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看似痛哭流涕,從先皇哭到先王妃,實則負隅頑抗,中心思想只有一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将他苦苦經營的一切驟然傾覆。
鎮南王坐在椅子上,看似閑适地喝着茶,對他的哭喊聲充耳不聞。
但當斷腸草被搜出來後,老管家直接啞了聲。
鎮南王翻着他的罪證,似笑非笑道:“十年,你的胃口倒是養得很大,王府已經填不飽你了,要去京城另謀高就?”
十年前,王妃香消玉殒,鎮南王公務繁忙,無暇王府內務,重任便落在了老管家身上。
權力越大,油水撈的越多,他便越不知自己姓什麽,過于膨脹地覺得自己不過一人之下,甚至為了京城貴人,反來謀害正經主子。
此時,老管家方知大限已至,鎮南王必不會放過他。
他的思緒陷入瘋狂,哭泣過後竟是猖狂地大笑:“王爺,你可知王妃是誰害死的?可惜這麽多年,你還被蒙在鼓裏!”
顧煙杪乖巧坐在桌邊,眼睜睜看着鎮南王不發一言地捏碎了瓷杯。
王妃竟然不是難産而死?
念頭一閃而過,下一瞬她便跳起來着急喊道:“快阻止他!”
——可惜時間已晚,管家口吐白沫地倒下,已無呼吸。
線索就這樣斷在這裏。
屋內搜證的侍衛沖了出來:“報!床鋪下發現一沓可疑的紙條。”
那是平康采運局的收據,送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目的地也并不遠,卻被管家藏得嚴嚴實實。
管家做事倒是很謹慎,與京城往來的書信全部燒毀,所能找到的,也只是他差遣王府中人替他辦事的蛛絲馬跡——這收據已是意外之喜。
顧煙杪湊上去湊了半天,看着采運局的名字,覺得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
她犯愁得很,此事确實在她的知識盲區,畢竟鎮南王一家只是炮灰,着墨實在不多,她回憶了半天,全是男女主角的卿卿我我、分分合合。
在狗血言情小說裏走劇情,真的好難。
于是下意識地念叨出聲:“……這個采運局是誰家的?”
鎮南王道:“京城謝家。”
顧煙杪一愣,那不就是謝皇後的母家?
這麽刺激的嗎?一來就玩這麽大?
她想到什麽,一時甚至都忘了裝相,驚悚地轉頭看向鎮南王:
“雖然我不知皇後為何殺我,但我未死,他們必會報應到哥哥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