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瞬間,顧煙杪被火燒燎原一般的怒意沖昏了頭腦。

“是誰?!告訴我,是誰?!”

她歇斯底裏的聲音帶着泣血一般的沙啞,雙眼充血,卻沒有眼淚,整個人像個炮仗被點燃了似的,揪着心腹質問。

顧煙杪從未受過這樣的折辱,根本難以自持。

鎮南王趕緊上前将奮力撲騰的她抱住,用眼神示意心腹離開。

他的雙臂好似鐵鉗,将她牢牢禁锢在懷裏,強行按住了她的躁動。

顧煙杪掙紮無門,忽然像洩了氣的皮球,沮喪至極。

根本不用問是誰,她心知肚明。

這就像是一封寫着“我殺不了你,還欺負不了你哥哥嗎?”的戰書,張牙舞爪地激怒她,她卻束手無策。

她逐漸安靜下來,趴在鎮南王懷中,額頭抵在他胸膛,他的心髒沉重地跳動着,一如那雙失笑後顯出滄桑的雙眼。

他也沉默着,大掌拍着她的背,似乎是在安撫,可他分明要更加痛苦。

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哄着女兒,一邊長久地凝望秋夜亮堂堂的月亮。

顧煙杪很是自閉了一陣子。

她想起了曾經看這篇小說描寫鎮南王世子的段落,原本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最終黑化,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會先在沉默中變态,然後在沉默中滅亡。

這折辱,必是她所受的千倍萬倍。

雖然自閉,但她并沒有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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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接近年末,顧煙杪預定的浮生記開業時間是明年開春,萬物複蘇之時,為客人泡上一壺早春香茶。

她打扮成小少爺的樣子,坐在自家茶館二樓窗邊,靜靜看着底下的車水馬龍。

徐掌櫃端了茶盤來,為顧煙杪斟茶,又擺了點心,盡心地招待少東家。

顧煙杪忽的想起讓他做的事,便問道:“餘老先生如何說?”

徐掌櫃搖搖頭,嘆道:“人家自是不肯見我。”

南川餘家是此地頗有盛名的茶葉世家,底蘊深厚,餘老先生關于茶道的知識淵博,極受人推崇,若是能請到他來在浮生記開業的三天進行講學,那必然門庭若市。

然而顧煙杪并不希望別人知道這茶館是她所開,于是只能以徐掌櫃之名相邀。

理所應當地被拒絕了。

于是她又送了郡主的拜帖過去,那邊卻稱餘老爺子生病,也拒了。

通過這段時間與顧煙杪的接觸,他也算與這個小主子相熟不少,便心直口快地說:“唉,若是先王妃還在,這都不是事兒。”

顧煙杪揚眉:“哦?我母妃與餘老先生熟識?”

“自然,以茶會友還是很流行的。”徐掌櫃說,“只是如今餘老先生脾氣怪異,只認舊人。”

“事在人為。”顧煙杪見徐掌櫃也是王府老人,心思便活絡起來,開始問道,“徐掌櫃在王府做事幾年?”

徐掌櫃回憶道:“怕是有十餘年,初時在主院做園丁,後來就去了莊子上。”

顧煙杪點頭,又問:“緣何去了莊子?”

“先王妃仙去,王爺将原來王妃所愛的花園都清掉了,以免睹物思人。我還記得,先王妃最愛的就是淡黃色山茶花了,花期漫長,能夠跨越寒冬,靜待春來。”

顧煙杪繼續試探道:“那……你知道,我母妃是因何去世的嗎?”

這一問,徐掌櫃就謹慎了起來,但他看着顧煙杪想了半天,又覺得情有可原,誰能坦然面對自己母親的無故死亡呢,更何況許多人都将錯誤歸咎在她身上。

“郡主其實是未足月出生。”徐掌櫃肯定地說,“原本都說是春天的娃娃,結果冬末就生了,那日王爺不在府中,先王妃忽然急産,結果大出血而亡。”

“那日發生了特殊的事情嗎?”

“嗯……這我只是聽說了,無憑無據。”

徐掌櫃的語氣又變的遲疑,“先王妃在那天,收到一封京城來的信,此後過不久,世子殿下就被送去京城了。”

京城。又是京城。

顧煙杪覺得自己都要對這兩個字應激障礙了。

她無滋無味地往嘴裏塞着茶點,原來小說裏反派前期都這麽苦。

不過這事兒怎麽就讓她攤上了,莫非是因為曾經沒做什麽好事,現在要她卧薪嘗膽、改過自新?

要早知穿書,她就不一目十行地看小說了,而是逐字逐句給背下來。

從浮生記出來時,冷冽的寒風一下就把顧煙杪給凍清醒了。

水玉在為她披上厚絨鬥篷,大大的帽子一直罩到額頭處,裹得像個糯米團子。

“郡主,明日就是冬至了,您喜歡吃什麽餡兒的湯圓?”

水蘭歡欣鼓舞,明顯很期待節日。

“我不大挑,各樣都得來一份。”顧煙杪與她說笑,又問道,“上回哥哥說何時歸家?”

“世子早在路上了,算路程這兩天就能到。”

說實話,她對這個世子有些怯意,頗有些“伯仁因我而死”的感慨。

還未相見,就讓人斷了一根指頭,雖然劊子手也不是她——或許她當初做的再穩妥一些,想想別的辦法,悲劇是否就不會發生?

帶着有些自責的情緒,顧煙杪乘坐馬車回到王府,卻發現門前熱鬧一片,車馬擁擠。

門庭小厮興高采烈地沖出來對她行禮:“郡主,奴正要去通知您吶,世子回來啦!正好趕上明日冬至節!”

平日裏王府只有兩位主子,冷冷清清,而今日,整個王府似乎都因為世子的歸家而熱鬧起來,好一派門庭若市的景象。

顧煙杪往會客的前院走,心髒砰砰跳,終于在抵達門口時,見到院裏的身影。

看背影,那是鎮南王與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随着門房的通報,他們一同回眸看向顧煙杪的方向。

世子年長顧煙杪六歲,如今已是十六歲的青蔥少年,氣質也确實如同他的名字顧寒崧一樣,一襲白衣溫潤如玉,墨色的眸子未說先笑。

不知為何,顧煙杪見到顧寒崧便覺得熟稔親切,正要綻放笑容時,目光卻移到他藏在寬大衣袖的左手,他戴着一副淺色手套。

顧煙杪看得心裏難受。

顧寒崧似是看出她的猶豫,遠遠地便朝她招招手:“杪兒來,讓哥哥看看。”

她眼裏有兩三分怯意,卻在聽到他的呼喚後,加快了步伐,旋即在他面前站定。

仍隔了一段距離。

顧寒崧往前走了兩步,主動伸出左手,緊緊地握住了顧煙杪的手。

他的手有些顫抖,卻溫暖有力。

顧煙杪忐忑的心莫名安定了些許,擡頭望向顧寒崧,露出了個标準的八顆牙笑容:“歡迎哥哥回家。”

此時,仆從來報,顧寒崧的朋友到了,方才有急事,才慢了兩步。

顧煙杪回眸望去,看見少年的第一眼,便被他鋒利如劍刃的氣質震了一震。

他或許是與世子年歲相仿的同窗,眼眸含星,鼻梁高挺,清俊的面容顯得頗為冷漠。利落的黑色勁裝下是緊繃的瘦削肌肉,此時是靜的,卻随時能夠爆發。

好似一匹孤傲執拗的狼。

少年一絲不茍地對鎮南王行禮:“見過王爺,在下名為玄燭,此番拜訪叨擾了。”

“不必多禮。”

鎮南王笑着擺手,牽着顧煙杪介紹道,“這是骠騎大将軍玄将軍的次子,北地邊關多戰事,将軍一家都趕不回來,你哥哥便邀請他來咱家過年。”

聽到這個名字,顧煙杪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嚯,這可是男二啊!

一如他的名字含義,他就是原女主的白月光,或者說,是京城一半閨秀都把他當白月光。出身名門武将,儀表堂堂,少年天才。

顧煙杪算算他的年紀,不出兩年他就會随父從軍,打出十分漂亮的戰績,成為曠世無匹的少年将軍,連皇室都要忌憚三分。

顧煙杪的抱大腿DNA立刻就動了,笑眯眯道:“早聞公子來訪,也不知公子喜歡什麽,上回尋到一尊大紅酸枝将軍虎木雕,最是配公子不過。”

她揮揮手,醒目的水玉立馬帶人去将木雕扛了過來。

這還是她在鎮南王寶庫裏搜刮裝飾品時找到的,放茶館不妥,鎮南王見她喜歡,便讓人放望舒院裏去了。

那将軍虎木雕确實威武霸氣,将猛虎雕刻得虎目圓瞪,實是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會發出一聲震天咆哮。

只不過,玄燭看見這大老虎,表情依然冷淡,甚至唇角都沒動一下。

他沉默片刻,拱手道:“多謝郡主擡愛。”

這是什麽反應?顧煙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玄燭,是看不上還是不喜歡?

此時顧寒崧終于憋不住,驀然笑道:“杪兒,并非玄公子傲氣,只是這老虎是當年玄大将軍打回來的戰利品,作為禮物送給父王的。”

顧煙杪腦子嗡的一聲,臉刷的就紅透了,現在離開這個星球還來得及嗎!

她轉過身,氣急敗壞地瞪顧寒崧一眼,壓低聲音抗議道:“為什麽不阻止我啊啊啊!非要看我笑話!”

鎮南王也難得一直帶着笑,見女兒赧然得滿臉別扭,這才哄道:“開個玩笑罷了,放心吧,父王早就準備好禮物。”

玄燭此時才知郡主無辜,也表态到:“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這是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題嗎?

這是一個郡主的面子問題!

不過……根據鎮南王言辭,他與玄将軍似乎頗有舊交,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淡疏遠。

只是她在原文裏并未看過有關此事的只言片語,還需再觀察觀察。

父輩關系再如何,顧煙杪卻已經無法和玄燭平靜對視了,只能假裝無事發生,手背在後面飛速揮舞,暗示水玉趕緊把這丢人的老虎扛走。

但真正丢人的肯定不是老虎。

顧煙杪牙都咬碎了,自己三秒上頭的壞毛病啥時候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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