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或許因為有貴客前來,鎮南王府表面上一直維持着歡鬧的節日氣氛,處處張燈結彩,主子仆從都面帶喜色。

誰都沒有做最先挑起沉重話題的人。

玄燭住在顧寒崧的羲和院,車馬勞頓後好好休息了半日。

直至傍晚時分,王府裏四人聚在主院裏,一齊吃冬至節團年飯。

顧煙杪喜甜,面前擺滿了各種糕點,琳琅滿目顏色鮮豔,從糍粑到九層糕,還有一碗三個的湯圓,數量不多,也是為了讓她嘗鮮。

她認認真真埋頭幹飯,吃得不亦樂乎。

鎮南王和顧寒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京城事務。

玄燭話少,處于禮貌聽着主家談話,被問到時也只是簡明扼要地說兩句,大部分時間都垂眸靜靜吃着面前的食物。

為了照顧玄燭這個北地人的口味,鎮南王特地吩咐後廚煮了餃子,以及鮮羊肉湯。

聽說北地冬至節多食這些。

顧煙杪暗中觀察了一下玄燭。

他好似天生帶着清高傲然的氣質,平靜的雙眸好似海面上粼粼月色,連啃羊腿的姿态都極為優雅,骨節分明的手上沾了些油星子都像是點了高光。

雖然他的臉色向來好似別人欠了他八百萬兩銀子,整個人浸潤在“生人勿進”的氣息裏。

她看多了原書描寫,對他這模樣也見怪不怪。

畢竟,他就算對滿頭光環的原女主也是這副死樣子,導致她一度覺得,他其實很嫌棄原女主。

然後她的目光在滿桌甜點中逡巡,最終選了一盤晶瑩的雪花糕,推到玄燭面前。

Advertisement

玄燭擡眸看她一眼,看到郡主一臉期待地對他示意:快試試看!

他看着面前這盤明顯很讨閨秀們喜歡的點心,頗有些遲疑。

他向來不吃甜,按照他父親玄将軍的說法,這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東西。

或許是對面那小姑娘的表情太過熱切,玄燭推辭不過,在猶豫過後還是嘗了一口。

清甜的霜糖在舌尖化開,亦如雪化,咀嚼糕點後吞下,滿腔都是酥香。

……好像還蠻好吃的。

玄燭第一次嘗到甜頭,心裏有奇妙的滿足感,于是細嚼慢咽地将整盤雪花糕吃完。

結果一擡眼就看到郡主一臉“我說了吧!超好吃的!”的表情。

玄燭:“……”

見鬼,他是怎麽從一個表情清楚讀到意思的?

怎麽會有人表情豐富地像臉上寫了一篇文章?

第二次企圖套近乎的顧煙杪看到玄燭匆匆轉開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這孩子什麽毛病?

她可是跟書裏學的,玄燭從來不吃甜,那是因為他沒吃過。

吃過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沒有人能拒絕糖分。

顧煙杪對自己的親和力産生懷疑。

她狐疑地看着玄燭,卻聽見顧寒崧在一旁笑着說:“杪兒對玄燭這麽好,哥哥都要醋了。”

說的話雖是嗔怪,卻是替妹妹解圍。

“你們顧着說話,那我就來照顧客人嘛。”顧煙杪也不氣餒,理直氣壯地連着推了好幾道名點到玄燭面前,“你們還不知道吧,客人喜甜。”

玄燭剛想開口辯解,但最終還是閉了嘴。

剛剛确實是他把一盤雪花糕吃完的,不怪人家誤解。

一如顧煙杪所言,這一餐她對他尤為體貼照顧,不管有什麽好吃的,都往他面前送,還善解人意地說:“我們南川的餐點分量都很小,吃兩口就沒了,好處是什麽都能嘗個味兒,不過玄公子要是吃不飽,也不要客氣,吩咐廚下做大碗的就行。”

玄燭看着面前二十幾盤菜色,陷入了沉思。

他娘都沒這麽喂過他。

酒足飯飽後,天色也漸漸暗了。

鎮南王将孩子們趕了回去,讓他們早點休息。

但誰都聽得明白,他是有要事與世子單獨交談。

這些事情自然要避開顧煙杪,但她心癢癢的,滿腦子都是偷聽。

于是在回了一趟望舒院,遣散了身邊奴仆後,她又悄咪咪地繞到了主院外牆。

顧煙杪左右看看沒人,便原地做了幾個拉伸運動。

她曾經也是個練家子,但如今這小身體還是太弱了,不及她原來身手的十分之一,看來除了賺錢以外,還是要多多鍛煉,至少要保持身體健康。

然後她順利翻上了牆。

一轉頭,就看到鎮南王和世子在牆下面笑眯眯地看着她。

顧煙杪:“……”打擾了。

于是郡主第二次被從主院正門丢了出去。

顧煙杪原地氣了一會兒,實在不死心,倒沒有再冒險爬牆,而是選了院外一棵粗大的樹,哼哧哼哧往上爬,騎在樹幹上望着主院動靜。

鎮南王與世子不再守株待兔,這回是真的進了書房議事,燭燈映出了兩人肖似的身影。

顧煙杪正望眼欲穿,忽然聽到樹下冷不丁一聲:“你在幹什麽?”

她低頭一看,卻是見到玄燭那張清冷的臉,他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像一只夜行的獨狼。

“噓。”顧煙杪把食指豎在唇間,用氣聲說,“你不要暴露我。”

玄燭平靜地看着她:“你知道主院附近有王爺多少暗衛嗎?”

顧煙杪:“……”

完犢子,八卦心切,忘了這茬。

今夜真的出師不利,接連丢臉,她就該在屋裏躺着。

她沮喪地從樹上爬下來,發髻上還挂着兩片葉子,為了冬至節精心打扮的漂亮小裙子也髒了,連手和臉上都沾了土漬。

形象實在不佳,但她都懶得管了,在玄燭面前就沒撿起來過她美麗的小臉蛋。

這麽一想,顧煙杪更是覺得自己跟他八字不合,瞪着一雙杏仁眼轉而問他道:“你又為什麽在這裏?”

玄燭并不知道她豐富的心路歷程,但在她兇巴巴的臉上品出了氣急敗壞,便抿抿唇道:“吃多了,散步消食,不自覺就走到這了。”

這理由倒是正常得很,畢竟顧煙杪方才喂他跟喂豬似的。

但總有那麽一絲不對勁,顧煙杪歪着腦袋瞥他一眼,又逐漸放下心來。

暗衛那麽多,他想為非作歹也得掂量着來。

就算他年紀輕輕武功高強,但那麽多人打一個,不怕打不過。

顧煙杪正要拍拍屁股回屋,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對啊,玄燭不也是京城來的嗎,哥哥的事兒問他應該也可以吧?

都願意千裏迢迢來王府做客,他們關系應該不錯。

雖然她很難相信顧寒崧會有真正交心的朋友,積年累月做低聲下氣的質子,他那個笑容就好似焊死在臉上的面具,誰都拿不下來。

于是,正要散步回去的玄燭,聽到郡主呼喊他的聲音。

他一轉頭,只見她在牆後探出半個身子,像招財貓一樣呼啦啦朝他招手,嘴裏念叨着:“來呀來呀,我這有好吃的。”

玄燭:“……”

面對顧煙杪好似青樓媽媽一樣的招呼方式,玄燭的理智是拒絕的。

可遲疑片刻,雙腿自己過去了。

真是有毒。玄燭暗自腹诽。

他從未見過郡主這樣的小姑娘,像一團時刻燃燒的火焰。

雖然身形細細瘦瘦,一雙杏仁眼明眸善睐,周身帶着一種花團錦簇的熱鬧,似乎她做出多麽肆意妄為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

京城的姑娘們很少會有如此鮮活的性格,她們都被教育得知書達理,矜持不茍,哪怕笑一笑,也要用團扇遮嘴。

其實她們笑起來的樣子都很好看,只是被條條框框限制住了。

玄燭跟着顧煙杪進了望舒院的正廳,被邀請坐在太師椅上,然後見她狗腿地鋪上小廚房常備的各色甜點,以及清爽解膩的梅子汁。

他摸了摸剛剛消過食的肚子,斟酌後委婉拒絕道:“有話直說吧。”

顧煙杪嘿嘿一笑,期待地搓搓手,準備開始問問題。

其實玄燭性子雖冷,卻習慣軍令森嚴,有着武将标配的直腸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要麽就根本不跟你說,沒有那些推杯換盞的虛與委蛇。

她試探性地開口:“公子是否知道我前些日子頻頻遇襲一事?”

玄燭一語中的:“你是想問世子緣何惹上他們?”

聰明人真是一句廢話都不多說,顧煙杪點點頭:“是否方便告訴我?”

玄燭沉吟一瞬,道:“世子其實并無做錯什麽,只是他的身份特殊,就算安分守己,也會是太子的眼中釘。”

他說得直白,顧煙杪卻笑不出來了,沉吟半晌又問:“謝家為何要殺我?”

“你可知,太子與三皇子是同母所出?即是謝皇後的嫡子。”

玄燭回憶起那日事情,平靜地說道,“學堂後他們總會找茬欺辱世子,有時是言語,有時是肢體沖突,卻無人管束。”

“世子隐忍,一般都避其鋒芒,他們便認為他懦弱不堪。有一次三皇子在圍堵欺辱世子後,讓他從□□鑽過。”

玄燭說起這事,眉頭也微微皺起,“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世子無奈之下便還手了。”

顧煙杪聽到這,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扣在掌中。

“那日我不過偶然路過,見狀不對,才制止了三皇子的反撲。”

這一部分玄燭盡量簡略,不想描述當時他看到顧寒崧被打得只剩一口氣的樣子,“然,太子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聲稱要讓世子也嘗嘗胞弟被傷的滋味。”

聞言,顧煙杪只覺荒謬:“僅此而已?”

玄燭點頭:“僅此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