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皇子金枝玉葉,被謝家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玄燭的話語中已帶上了嘲諷,“所幸你無事,否則世子怕是要愧疚至極。”
“荒唐!”顧煙杪都給氣笑了,“欺侮人者竟如此嚣張,這世道還有王法嗎?”
“如今,權力就是王法。”
玄燭依然保持冷靜,顧煙杪也不知他這句話是否在反諷。
哪怕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親耳聽到此事的始末,胸腔裏的郁氣與憤懑依然難以消解。曾經鎮南王才是正統的太子,如今顧寒崧世子這個名頭雖風光,也不過是階下囚罷了。
她甚至都無法想象,哥哥是如何在經受過這一切,仍然能舉重若輕地露出微笑。
“郡主還有問題嗎?”
玄燭的聲音拉回了顧煙杪的思緒,“若沒有了,玄某便告辭了,天色不早。”
此時顧煙杪确實心情複雜,沒有什麽待客的心思,便起身送客,順口問道:“公子明日有何計劃?是否要游歷南川府?”
玄燭一頓,回答道:“不了,我明日要替母親拜訪故人。”
“那便過兩日再游玩,過年時花街才熱鬧,明日要出門,差人與門房說一聲備馬車便可。”顧煙杪寒暄幾句,不知想到什麽,皺着眉頭提出一個驚人的假設,“你要拜訪的……不會是餘老先生吧?”
玄燭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何作如此表情,半晌才說道:“正是。”
“帶上我!”
顧煙杪一把抓住了玄燭的胳膊,星星眼擡頭看他。
然而,因為湊得太近,她直接看到了他堪比地震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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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馬意識到不妥,趕緊尴尬地松開。
心裏卻在想:震驚!玄燭竟然有冰山臉以外的表情!
顧煙杪強行忍住了笑出聲的沖動,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傷腦筋地抓抓腦殼:“我對餘老先生有一事相求,但是他不肯見我。”
但玄燭好似被她那一抓燙傷一般,僵硬地倒退兩步後,匆匆離開了望舒院。
顧煙杪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砸吧着嘴啧啧道,怎麽反應那麽大?到底誰才是被占便宜的黃花大閨女?
這跑的,簡直要飛起來了。
次日一早,顧煙杪就整裝待發,等在了羲和院的門口。
顧寒崧聽到守門的仆從通報,出來見她,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顧煙杪露出個笑臉:“跟公子約好了一起去拜會餘老先生。”
面對顧寒崧狐疑的眼神,站在他身後玄燭萬分無奈道:“我們并沒有說好。”
郡主的自來熟真是無人能敵。
顧煙杪故作驚訝道:“怎麽沒說好?昨夜公子來我房裏說的呀,這就不認賬了麽?”
玄燭:“……”
別說了,名聲要毀于一旦了。
他無可辯駁,心都麻了,幹脆閉了嘴,大步走了出去。
于是,最後坐上馬車的是三個人。
玄燭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兩個死皮賴臉的跟屁蟲,開始反思自己交友不慎。
但對面的兄妹倆并無絲毫不适,美其名曰給他做南川游的向導,但基本都是他倆在閑聊,。
大魏民風開放,南川更是遠離京城的偏遠地區,少有嚴苛的男女大防,做生意的更是男女老少皆有,所以顧煙杪在繪聲繪色地講之前市場調研時遇到的趣事。
天氣晴好,顧寒崧将馬車的窗子打開,露出南川府熱鬧的街景。
這裏自是比不過京城繁華,也沒有寬闊威嚴的宮殿樓宇,南川南川,名字就是多水之地,有着獨一份的靜柔婉約在,連冬天都沒有刮得臉生疼的凜冽飓風。
顧寒崧靠在木質窗邊,聽着妹妹的叨叨聲,靜靜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顧煙杪面對他時,多少還有點忐忑,小心翼翼地看他幾眼,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雪,顧寒崧伸手接了幾片,雪花融化在他手心。
托了玄燭的福,他們在來到餘府時,門房看了拜帖便請他們進了門。
三人在前廳坐了許久,沒等到餘老先生,而是來了一位小娘子。
小娘子看似十五六左右的年紀,身着雪青色的襖裙。綢緞似的青絲盤起,着一根紫玉釵,一雙桃花眼好似盛着南川水泊,朦胧而多情。
她緩緩走來時搖曳生姿,步步生蓮,裙擺蕩漾開時,好似潭水中破開的漣漪。
顧煙杪啧啧驚嘆,這才是水鄉養出來的女兒,嬌柔婀娜,清麗無雙。
她低頭看看好似豆芽菜兒的自己,堅定了要長高的目标。
雙方互相見禮後,小娘子才自我介紹道:“餘老先生是我祖父,近日天氣乍變,老爺子病得突然,讓我出來待客,貴人們喊我不夜便好。”
顧煙杪有些失望,原來餘老先生還是不願意見客。
他們跟着餘不夜走過深遠的長廊,來到一個別致的庭院。
院內景色雅致,亭臺中央卻燒着銀碳,賞景之餘也不會着涼,讓人渾身暖洋洋。
餘不夜請他們在亭臺入座,自己坐在主座,悠然地将一碗幹淨白雪倒進釜中後起爐,直到水微微沸騰,才投入茶末。
“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
餘不夜笑着解釋,《茶經》于她早已耳熟能詳。
“這味茶名叫‘知樂’,融雪來煎茶最是香氣四溢,且入口清甜。”
她煮茶姿勢優雅,聲音不緊不緩,帶着南川本地特有的溫軟腔調,就算是一旁看着也賞心悅目。
待茶煮好,餘不夜斟入杯中,親自為他們奉上。
而後訓練有素的丫鬟們游魚般在桌案上擺放好各色精致的茶點,又靜悄悄地離開。
一杯熱茶下肚,顧煙杪感覺整個人都舒坦了。
她看着端莊大方的餘不夜,小心思又活絡起來了,餘老先生請不出山,能請到這位小娘子也很不錯呀。
她還未開口,卻見顧寒崧品茶後連連贊嘆:“入口極輕,回甘卻悠長,心至靜而德方。”
餘不夜明顯起了興致,笑道: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
顧寒崧深以為然,點頭道:“是了,歸根靜心,才能天人合一。”
顧煙杪聽不懂兩人對暗號似的對話,這是她的知識盲區,便皺着眉頭求助于坐在旁邊的玄燭,滿臉寫着“求翻譯”。
玄燭竟然玄而又玄地悟了她的意思,偏頭低聲向她解釋道:“他們所言皆出自《易經》,在讨論茶道與卦辭的相同之處。”
顧煙杪默了一瞬,立馬看開了。
行叭,文盲只配幹飯。
她看着那兩人越聊越起勁,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獨自喝茶的玄燭,磨磨蹭蹭挪到他旁邊。
玄燭察覺,擡眸看她。
她伸了個鼓鼓囊囊的拳頭過來,不知抓了一把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伸手攤開,掌心就落了一把桂花糖。
他無奈地說:“我不要。”
“吃吧,沒事兒。”
顧煙杪就着他的手拈了一顆桂花糖,快速地丢進嘴裏,左臉鼓起一個圓圓的包,“又不要你的銀子。”
玄燭:“……”
這是銀子的事兒嗎?
算了,郡主的腦回路向來驚人,不能被帶着跑。
玄燭暗自腹诽,百無聊賴地丢了一顆糖入嘴裏,甜味在舌尖漫開,桂花的香氣溢滿唇齒。
“他們講得有道理嗎?”顧煙杪閑不住,又來找玄燭聊天。
玄燭聞言點點頭,語氣卻平淡:“大道至簡。”
“你既跟得上他們的思路,為何不多聊聊?”
顧煙杪轉頭看他,臉上是真摯的疑惑與不解:“你的話怎麽這麽少?”
玄燭嘎嘣咬碎桂花糖,涼涼地看她一眼,很想知道她話怎麽這麽多。
“肯定是他們聊的沒意思,你也這麽覺得吧?”
她的語氣十分肯定。
玄燭:“……”
我沒有。
顧煙杪想一出是一出,又湊過來找他聊天:“那我們講一些有意思的吧,北地邊關有什麽特別的事兒?那邊的冬天是怎樣的?”
北地?玄燭疑惑,這有什麽好講的。
邊關只有暴風雪與黑鐵騎,驟然爆發的戰争,白色的雪上撒上上戰士們滾燙的赤色血液,而後再覆蓋上新的白雪。
沉默而漫長的冬天。
他拗不過顧煙杪好奇的眼神,但他向來寡言,只能絞盡腦汁地思考措辭:“風雪很大,積雪有時沒到大腿。”
看一眼她的身板,他毫不客氣地說:“你這樣的小不點兒是會被淹沒的。”
啧,怎麽還帶人身攻擊。
顧煙杪很不滿。
玄燭仔細想了想還有什麽趣事,總不能跟小姑娘講戰場吧?
“南方有許多地窖冰室吧,哪怕冬日也需要用,但北地的雪就是最好的冰室,肉凍上幾個月都不會壞。”
結果小姑娘嘴裏一左一右兩個糖包,跟藏了零食的倉鼠一樣,神情卻認真卻嚴肅地問道:“北戎多是游牧民族吧?我看北地大多是秋冬時節多戰事。”
玄燭未曾想過她問戰事會這樣幹脆,遲疑一瞬才耐心地回答道:
“是的,秋天戰事多是黑鐵騎主動出擊,每年秋收後,糧食與賦稅有富餘,才能支持戰争。而冬天則是因為,游牧民族養了很多牛馬羊,居無定所,嚴冬時節牲口大量凍死,他們才會闖入關內大肆劫掠。”
“這樣對于雙方的損耗都很大,春夏兩季積攢的全搭進去了,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啊。”顧煙杪嗦着嘴裏的糖,啧了一聲,非常自然地轉頭看他。
“所以你什麽時候去把他們統一了?”
玄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