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他們後面追來的刺客共有四人。
他們辨認着雪地裏的馬蹄印,一路追到了山上破廟前。
黑色的馬匹仍留在院中,卻不見人影,他們看着地上無比淩亂的腳印,一時陷入無言。
“老大……他們這是,在院裏長跑還是跳舞了?亂成這樣。”
刺客乙将火把靠近地面,遲疑道。
領頭者刺客甲仔細端詳後,冷靜地下令:
“腳印新鮮,他們跑不遠,應該就在這裏,一共就幾間破屋子,搜!”
破廟是個很小的四合院,只有神殿與東西廂房。
四個刺客默契極佳,悄無聲息地分頭行動。
刺客乙進了東廂房。
這裏像是以前廟裏人生活的地方,屋子裏還有簡陋的木質家具,但藏人的地方很少,桌底床底都是空的。
他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動靜,來自于角落裏的衣櫃,他立馬高舉火把,慢慢靠近。
那聲音像是小貓咪細碎的嗚咽。
刺客乙想,大概是那個小郡主,這一番折騰,嬌養的小姑娘怎麽吃得消?
他猛地打開衣櫃門後還及時往後一跳,生怕玄燭藏在衣櫃裏來個致命一擊。
誰知衣櫃裏卻只有郡主一人,捂着臉嘤嘤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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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馬抽刀狠狠斬下——速戰速決,殺了一個算一個!
可在他的身後,落下一個鬼魅般的黑色身影。
刺客乙頓覺不對,偏頭的一瞬,帶着指虎的拳頭就已經擊打到了他的太陽穴。
連聲音都沒有,他就暈了過去。
玄燭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手中掉落的火把,順手插在了桌上高高的花瓶裏。
而另一邊,刺客丙一無所獲。
這座神殿不大,一目了然,也無處藏人。他逛了一圈就出去了,剛到院子就看到東廂房窗戶裏大幅度晃過的火光,只覺怪異。
“老二?”
他擡步往裏走,卻見那火把竟在花瓶,屋裏卻空無一人。
旁邊的衣櫃發出奇怪的聲音,哐哐哐,好似誰在敲門。
在寂靜的山間夜裏,這聲響只讓人覺得詭異無常。
刺客丙頓感不妙,喊了聲其他兄弟,自己則是抽出長刀,挑開了衣櫃門。
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怒從心頭起。
那該死的郡主,竟然在衣櫃裏将昏迷的刺客乙五花大綁!
衣櫃門開的時候,她正好打完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西廂房內,刺客甲和刺客丁同樣寶山空回。
卻在聽到東廂房傳來的呼聲後,立馬拔腿趕去。
他們進了門,就見刺客丙躺在地上,顯然已無意識,衣櫃敞開,刺客乙也昏迷着。
房內并無一人,好似鬧鬼一般,兩個兄弟就被放倒了。
“玄燭小兒!莫要裝神弄鬼,速速現身!”
刺客甲深感侮辱,拔刀怒吼,警惕地四顧。
身後的門啪一聲關上,玄燭輕飄飄從房梁躍下,手執長刀,面如寒冰。
他輕巧落地,利落的高馬尾輕顫,帶了幾分随心所欲。
刺客很不講武德,立馬兩個一齊撲上去,霎時間小小廂房內便是刀光劍影。
京城派來的人,自然個個是武功好手,配合着将玄燭逼入角落。
玄燭慢慢後退,卻依然能夠輕盈如燕地躲過閃電般刀鋒。
他只守不攻,刀刃在空中劃出銀月一般的弧線,将刺客傷出些許小口子,也好似是在貓抓老鼠的游戲一般。
刺客們終于被他漫不經心的态度激怒,攻勢愈發兇猛,卻被他的完美防守無計可施,情不自禁地急躁起來。
顧煙杪抱着房梁,躲在黑暗的角落暗中觀察,靜靜等待着時機。
不得不說,看玄燭打架時蹁跹利落的身影,從容而潇灑的态度,這簡直是一種享受。
她頓時很理解原女主了。
年少之時見過如此驚豔的少年,很難不把他當作白月光。
她尚未出神多久,刺客丁便被玄燭一腳踹在胸口,直接水平地飛了出去。
他掙紮了兩下,才勉強爬起來。
顧煙杪正好就在他上方,看他這般狼狽,差點笑出聲。
玄燭不愧是骠騎大将軍之子,一番比試中,刺客們敗局已定。
但刺客丁實在不甘心,他摸到窗邊,從懷裏拿出及其簡易的鳴镝,準備往空中放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發射,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個陶罐子砸的頭破血流,腦瓜子嗡嗡。
看來他們果真還有救兵!
砸完陶罐的顧煙杪氣得牙癢,這些人是要在南川府築巢嗎?
南川府本就靠近邊境,臨近年關,外圍戰事不斷,府中人口流動也大,就算有府兵把關,卻很難對回家過年的平民起疑心。
陶罐破碎的聲音響亮,刺客甲一驚,不過分心一瞬,寒光閃閃的刀刃已經抵在他的喉間。
他心知大勢已去,正想咬舌自盡,卻被玄燭塞了一坨軟布進嘴。
玄燭的臉色幾乎陰沉得要滴出水。
無他,那抹布真是不知道多少年沒用過,都風幹了。
顧煙杪本想從房梁跳下去,來個帥氣的前滾翻。
但考慮到身穿的長裙實在太繁雜,很可能直接摔個鼻青臉腫,一番猶豫後,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慢慢從梁柱上爬下來。
玄燭已經利落地将幾人捆綁好,甚至細心地把那個蝴蝶結拆了重新打,太不結實了。
顧煙杪在窗邊看看天色,夜空極黑,星星也黯淡不少。
她估摸着鎮南王的軍隊大抵能追來了,這才回頭看那四個被打包好的刺客。
如今只有刺客甲清醒着,正兇狠地盯着她。
那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帶着大刺刺的輕蔑與怒意。
于是她走過來,嚴肅地說:“你要感謝我,知道嗎?”
她指着抱臂站在一旁的玄燭,認真解釋:“如果不是我的懇求,你已經被他殺了哦。”
玄燭:???你做個人吧。
刺客甲嗚嗚叫着,憤怒地給了顧煙杪一個“毋寧死”的眼神。
她視而不見,開始問問題:“你們的據點在哪裏?”
怎麽會有人審問這麽直接的問題?
她腦子是不是有病?
刺客甲實在忍不住,異常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顧煙杪。
眼前的少女神情平靜,一雙杏眼眨也不眨地緊緊盯着他。
刺客甲莫名其妙地與她對視,而後見她忽然舒展一個笑容,語速慢慢地說:“原來是平康采運局。”
刺客甲:???我好像沒說話吧?
話音未落,刺客甲的目光中有一閃而逝的慌張,卻被顧煙杪精準地捕捉。
她一直在觀察他的微表情,很多時候,實話謊話都藏在裏面。
顧煙杪得到答案,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才轉頭對玄燭漫不經心地說:“足夠了,剩下的等父王來審吧,你也可以回去跟你爹告狀了。”
玄燭颔首,挺拔站着的姿态便如同他手中的利刃,眼神卻晦暗不明。
他明白顧煙杪的意思。
她如此試探刺客,探明了這股勢力的背後是由太子聯合外戚組成。
此番刺殺,并未經過魏安帝的準允。
刺殺鎮南王,魏安帝樂見其成,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連着玄燭一起動,這外戚的手就伸的太長了。
太子能如此嚣張,自然是覺得這天下遲早是他的,提前行使權力罷了。
而他卻忘了,現在頭上還坐着他老子,畢竟他們并非一般父子,也是君臣。
打壓熊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熊家長來親自揍他。
未消多時,顧家軍終于趕到了這座荒山野廟處。
鐵騎軍隊在與顧煙杪兩人彙合,得到新的情報後,又直接踏平了平康采運局,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抓捕涉事牽連者五十人有餘。
采運局的院子下方,竟是空間巨大的地窖。
顧家軍從中找出來了與刺客們完全一致的衣裝武器,甚至還有厚厚的賬本,內容詳盡地記錄每次運往京城的孝敬,皆是從南川府散枝開葉的下線鋪子所得。
一夜之間,這些鋪子全都關門大吉。
遠在京城的謝家不久後聽到這消息,暴怒得好似被鎮南王割了肉,正要發作時,卻被更加暴怒的魏安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魏安帝把骠騎大将軍的奏折摔在太子頭上,讓他滾回去給玄燭登門道歉。
太子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回去後鬧得天翻地覆,以死相逼。
魏安帝二話不說,将東宮裏姓謝的官員全部革職,少他娘的借着太子來賣可憐。
一時間,太子被他皇帝老子的兩巴掌給打蒙了,很是老實了一陣子。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彼時,一小隊顧家軍将顧煙杪與玄燭送回了王府,抵達時已是深夜。
鎮南王府燈火通明,原本要慶祝郡主生辰以及新年的到來。
而現在,所有人卻因為刺客一事忙得焦頭爛額。
刺客突襲,鎮南王父子二人雖然都有挂彩,卻并未傷及性命,但随行的十二個暗衛死傷過半,損傷巨大。
這時見到他們二人平安無事地回來,才勉強定心。
不過顧煙杪回來時灰頭土臉,臉上髒的跟花貓似的。
鎮南王擔心不已,差人去叫了軍醫,好一番檢查後,才确定她并沒有什麽傷口,只是驚吓過度,面色有些蒼白。
顧煙杪:不,我只是暈馬,受到驚吓的應該是玄燭才對。
不過,同樣是站房梁,怎麽玄燭就能不染纖塵?她就只能狼狽地爬上爬下?
哦對,他會輕功。
顧煙杪羨慕死了,暗自決定之後要學武功,哪怕學個三腳貓程度也夠用。
雖然非常愧疚,但需要鎮南王去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接連的軍報讓他無暇顧及小女兒,只好哄她先回院裏歇息,其他事明日再說。
顧煙杪又不是真的小孩,自是明白現在她也幫不上忙,便乖巧地回去了。
她在往回走的路上,時間正過了子時。
遠處傳來熱烈的歡呼聲,花街上方的天空炸開絢麗燦爛的煙花,極致地綻放一次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她不禁停下腳步,擡頭靜靜看着漆黑的天幕上亮眼斑斓的色彩。
其實顧煙杪早就習慣獨自一人過年。
在這個萬家團圓的時刻,不管是曾經,亦或是現在,親密的感情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品。
但煙花,是誰都可以看的呀。
今晚月色皎潔,銀輝落在她瘦小的身形上,平白鍍上一層失意的寂寥。
或許是她孤單的背影太過可憐,原本還在猶豫的玄燭最終還是選擇了走上前。
他都習慣了不按常理出牌的郡主,突然看她這樣,覺得哪裏都很怪。
她應該是永遠快樂的,朝氣蓬勃的。
哪怕被刺客追殺,落魄地在街邊幹嘔,站起來時思考的問題,也是要不要給刺客留活口。
“郡主。”
玄燭看她回頭,硬着頭皮卻又語氣堅定地說:“生辰喜樂。”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下軍令。
空氣逐漸凝固。
自己果然還是做不了這種事情!
玄燭只好用冷臉掩飾尴尬,正要告辭離開,卻見顧煙杪難得溫柔地笑了。
她的眼中倒映着轉瞬即逝的缤紛,輕聲問道:“來陪我看煙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