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坐在假山石頭上,一聲不吭地看着天空。
顧煙杪盤着腿,雙手在身後撐着,毫無坐相。
反正已經夠髒了,破罐子破摔。
玄燭總覺得不對勁,暗自思索了一會兒,發現這個話痨竟然已經一刻鐘沒有說話。
可見是非常傷心了!
他開始思考,這時候是該說“鎮南王忙完就能陪你了”,還是說“世子忙完就能陪你了”呢?
還沒糾結完,顧煙杪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眼熟的油紙包。
她大方地與玄燭分享完桂花糖,然後窸窸窣窣地把油紙疊成了一只小動物,捧在手心裏,獻寶似的對玄燭說:“看!一只小狼。”
玄燭看她靈動的眉眼一如前幾日那般神采奕奕,心想果然傷心也是騙局,不必同情心泛濫,目光便落在她手心的折紙上。
甜食讓玄燭的大腦有短暫的空白,他嘎嘣咬碎糖果,懷疑地說:“這是小狐貍吧。”
他不動聲色地瞟她一眼。
說起來,郡主算計起人來時與狐貍頗有相似之處,漂亮的眼裏帶着明亮的狡黠。
“沒關系,都是犬科的小狗狗。”
顧煙杪本來打算把折紙送給玄燭,不過考慮到他嚴重的潔癖,還是默默放回了自己口袋。
她又想起了什麽,從兜裏掏出了那把黑色匕首,遞還給他說:“謝謝你。”
玄燭的腦子開始轉動,深思熟慮地想,這時候應該說“你若是喜歡就留着吧”,還是“給你防身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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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感覺兩句話都很無禮,最後還是沉默地收下了匕首。
顧煙杪根本不知道他腦子裏的天人交戰,只留戀夜空裏濃烈的流光溢彩。
待煙花燃盡後,空餘漫天的黑暗。
幸好有身邊這個啞巴,讓她在短暫的時間裏不再是形影單只。
她偏頭去看少年清冷的側臉,心下還是有些感動。
曾經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麽時候。年歲越長,也不在意了。
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從現在開始,她的生辰就定在今天吧。
時辰不早了。
顧煙杪跳下石頭,轉身跟玄燭揮手道:“謝謝你的陪伴,早點回去休息吧,也祝你新年吉祥,萬事勝意。”
玄燭見她離開的背影……她好似開心了一點。
但他并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他還什麽都沒有說。
女孩子真的太難懂了,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麽啊。
玄燭抿抿唇,轉身回了羲和院他所住的廂房。
當晚玄燭就萬分難得地做了噩夢。
他夢見小小的顧煙杪舉着刀,一個人沖進了土匪窩,然後插着腰大聲喊道:“都不許動!我把你們包圍了!”
然後他實在沒辦法,只好單槍匹馬進去救她,拎起她的領子甩到馬上。
結果,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哈哈大笑道:“你們都完蛋啦!我們兩個把你們包圍了!”
那場景實在太過震撼,直接把他吓醒了。
這心理陰影面積實在太大,玄燭成長至今,刀山火海都走過,卻頭一回如此想家。
大年初六,開門紅,宜商鋪開門,以求鴻運當頭,財源滾滾。
浮生記開張大吉。
店門口舞龍擊鼓好不熱鬧,最終徐掌櫃放了一串鞭炮,才算結束了這必不可少的儀式。
鎮南王公務繁忙,自然沒來。
顧煙杪便拉着顧寒崧和玄燭去了浮生記。
徐掌櫃給他們留了雅座,是視野極好的位置。
既能将一樓中間臺上的餘不夜看清楚,又能看到窗外街景。
餘不夜今日穿了刺繡馬面裙,又化了淡妝,剔透得似仙女下凡一般,端麗無雙。
她講起茶道來也深入淺出,讓不通此道的人們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南川餘家本就聲名在外,許多人聽這名號,就願意來湊個熱鬧,結果一看餘不夜是個這般好看又博學的小娘子,自然就留了下來。
聽她講學已是不得多得,表演茶藝時又覺得秀色可餐。
顧煙杪看着嘩嘩進賬的銀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撐着腮幫子暢想了一番,連鎖一百家浮生記後,應該能躺在金子堆上睡覺了吧。
想着想着,她就情不自禁嘿嘿笑了出來。
然後一擡眼看見坐在她對面的顧寒崧,正目不轉睛看着言笑晏晏的餘不夜,眼神竟有些癡了。
顧煙杪腦袋上的八卦小天線唰一下就立了起來!
她根本無法按捺住分享的欲望,屁股着火似的挪到玄燭身邊,猛地用胳膊肘捅他,用眼神示意他看顧寒崧。
玄燭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看了回來:???
顧煙杪等了片刻,看他完全無法領悟自己的意思,很是嫌棄,又挪回去了。
玄燭:???什麽毛病。
說實話,兩家家世勉強也算門當戶對。
若說餘不夜是高嫁,可鎮南王一系卻極不受寵。
餘家是風雅世家,但也只是盤踞南川的普通貴族。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只是不知餘不夜看不看得上她這個兄長。
顧煙杪原本還有些沾沾自喜,畢竟若不是因為她,他們原本素不相識。
可她轉念一想,原文裏顧寒崧下場凄慘,活下來都艱辛,更別提成家了,若是有點良心的人都明白,總不能讓人嫁來做寡婦。
或許他也是知道前途未蔔,才如此克制,不然他這個年紀,早該議親了才是。
顧煙杪思及此處,又難受起來。
從穿越來便開始的焦慮感又逐漸漫上來,她下意識皺起眉頭,整個表情有點人小鬼大的嚴肅和沉重。
一旁暗中觀察卻不知道她心理活動的玄燭:???這就生氣了?我可什麽都沒做啊。
女孩子真的太難懂了,自閉。
餘不夜結束講學後,還被人圍住答疑解惑,她向來溫柔,自然耐心地一一解答。
等客人都散場了,侍者才将她引至顧煙杪他們的雅間。
見她溫婉笑着走進來,眉間卻有疲倦之意,顧寒崧便親自為她斟茶,顧煙杪起身給她拉開木椅子,讓她好好歇息片刻。
“今日講學成效頗佳,許多人都來問餘家的茶道學堂。”
餘不夜承情,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樣,看着便讓人心生好感。
講到賺錢的事兒,顧煙杪才提起一點精神頭兒,趁機與她提起後續的合作,最後敲定每月十五,茶道學堂都會派講師來講學,實現雙贏。
“最好還是不夜姐姐來。”
顧煙杪達成目的,笑眼彎彎,嘴巴抹了蜜似的,“姐姐人美聲甜,博古通今,我就沒見過更令人賞心悅目的茶藝。”
餘不夜被誇得臉色微紅,眼波款款,有些羞赧地笑着:“郡主別拿我逗趣了,我答應你便是了。”
四人閑聊片刻,吃了些精致的茶點。
眼見着顧寒崧和餘不夜的話題又要朝高大上去,顧煙杪難以插話,想到哥哥過幾日就要啓程回京城,便決定去街上逛逛,給他買點東西。
她出雅間的時候,回頭看到玄燭跟個電燈泡似的橫在他們中間,實在過于礙眼,便朝他勾勾手指:“玄燭,出來,我們去買好吃的。”
玄燭:“……”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跟喊狗子似的。
他一本正經道:“我與世子年歲相仿,按禮你該喊我一聲哥哥。”
顧煙杪扭頭就走,小屁孩還想占她便宜,不可能的。
反正餘不夜對顧寒崧可能也無意,有個電燈泡在這發光也挺好的。
結果她剛走兩步,發現電燈泡跟出來了。
雖然板着臉,看着心情不佳,卻還是亦步亦趨地綴在顧煙杪後面,顯然是不放心她獨自出門。
顧煙杪站定,高深莫測地看向玄燭。
他的眼神卻在往別處瞟,看天看地看熱鬧的街景,就是不看她。
微風撩起他的高馬尾與黑色的衣擺,獵獵而動,卻好似掃在她心上似的,細細癢癢。
少年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視線與她相觸後慌忙轉開,有些心虛似的。
顧煙杪看他別扭得很,心底卻笑開,便也不想逗他了。
想他這會兒還只是個少年郎,就算看着清清冷冷,性子也還算好相處,未來成了不怒自威的大将軍後,便是想接近也難了。
畢竟他可剛正得連原女主的面子都不給,主角光環在他面前一無是處。
她忽然好奇心起,三兩步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行,偏頭問道:“你為何今年會來南川府過年?”
鎮南王瞎扯的理由太假了。
玄燭等了半天,終于等到顧煙杪主動開口說話,這才抿了抿唇,游移的目光終于鎖定在她臉上,但心裏那股勁兒還沒過去,好半天才悶悶地說:
“上次見不得太子欺辱世子,出手幫了一把。我擔心為其招禍,想着有我一路同行,太子怕是會有所顧忌,怎知……”
怎知太子無所顧忌。
顧煙杪心裏又給太子記上一筆,惡狠狠地想,以後一定要連本帶利讓他還回來!
今日賺了不少銀子,打了穩固的基礎,顧煙杪買東西也放開手腳,花了大價錢。
主要是她實在憐惜哥哥,一想到他又要回到那龍潭虎穴,就恨不得直接殺去京城。
玄燭跟在她後面,看她風風火火地購物,着實長了見識。
在京城時,他不喜人多,從來都是想要什麽,便吩咐仆從去買。
有時跟着父兄在軍中,也沒條件挑挑揀揀,着實是沒見過這種精挑細選還能掃蕩的陣仗。
顧煙杪怕玄燭跟着無聊,抽空就會買好吃的給他——大半個月的市場調研可不是白做的——比如剛出鍋的紅糖糍粑與爽口的檸檬水,以及香味四溢的酸辣粉,讓他也不至于沒事做。
玄燭有些遲疑,但還是接受了。雖然從不吃街邊小食,但嘗嘗應該也可以。
畢竟她投喂的食物,好像都還不錯。
未來的大将軍就這樣被顧煙杪帶偏了,但現在的他們還毫無所覺。
此時兩人對彼此都有種謎一樣的縱容。
畢竟年歲差擺在這裏,對方還是個需要照顧的弟弟/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