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堂三人找到顧煙杪時,她正蜷縮在大石頭上昏昏欲睡,感覺寒意四起,手腳冰涼。

遠遠地,水玉喊了一聲郡主,眼淚就出來了。

她趕緊上前抱住顧煙杪,一摸額頭,已經燒得滾燙。

顧煙杪歷劫似的折騰一天,又是滾下山坡受傷,又是跋山涉水地趕路,衣衫也被山間水汽泅得半濕。

這會兒還是春日,山離溫度較低,她原本身體就不大好,先前精神高度緊張,提着一口氣應付安歌,倒不覺得有多累,一旦松懈了,就很難再緩過來。

阿堂背着顧煙杪,幾人趁着夜色下山,緊趕慢趕地回了客棧後請了郎中來看。

郎中說倒不是什麽大事,喝完藥後睡一覺,發發汗便能退燒。

水玉沒照顧好主子,自責得不行,強行讓顧煙杪多歇了兩日,才讓她起了床。

她心裏記着事兒,在床上躺了兩日,已經焦急得屁股着火似的,但身體不争氣有什麽辦法?好容易熬了過去,便再次心急火燎地上了山。

這次,顧煙杪準備得很充分,帶了紙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花了一天時間記錄了去往鐵礦的路線圖。

等差不多事畢,她才想起此番出行的“正事兒”。

于是順手摘了一片茶葉子丢進嘴裏嚼吧嚼吧,卻意外地品出點不一樣的味道。

微微苦澀,卻有焦香。

這并不是大魏民衆習慣的清甜口味,卻很獨特,也讓人想一吃再吃。

不過,這事兒倒也不急,畢竟現在也不是這種茶葉最好風味的時期,還得再放一放。

顧煙杪這回是真上了心,精挑細選地摘了一盒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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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主仆四人便快馬加鞭地啓程回鎮南王府,此時顧煙杪也顧不得暈不暈車了,反正吐完了還是一條好漢。

父女倆歸家的時間差不太久,顧煙杪急吼吼地沖到主院書房找鎮南王。

着急地屏退仆從後,她神秘兮兮地湊上去,悄聲說:“父王,我有件事情要向你彙報。”

鎮南王因公務繁忙,累了一天,這會兒端着杯子喝茶解乏呢。

才剛喝一口,就聽見顧煙杪面色肅穆地平地一聲雷:“我找到了個鐵礦。”

他給嗆得咳了幾聲,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皺着眉頭瞪她,佯裝生氣:“就你?你認識鐵礦嗎你?”

“依山傍水,紅赭色的泥沙,錯不了。”

她把地圖鋪在書案上,又拖了一把椅子來,爬上去跪坐着,對地圖指指點點。

“父王若是不信,自可得閑去看一趟,阿堂他們都認路,從這裏可以走捷徑,你們男子腳程快,半日便可在山裏一個來回。”

鎮南王這個老狐貍,立馬覺出不對,挑着眉看她,語氣沉沉:“你別告訴我,你此去靜元,竟是尋鐵礦?”

顧煙杪的氣勢立馬斷了一截兒,磕磕絆絆地強撐着:“我不是,我沒有……這……這不是巧合嗎,我滾下山坡,想着尋水源能和阿堂他們彙合,這才發現的鐵礦。”

鎮南王才不信,這事兒細想簡直漏洞百出,于是繼續問:“父王聽說你還病了,躺了兩日,腦子卻這麽清楚,這才幾日啊,計劃就如此詳盡。”

“那是我聰明,急中生智。”顧煙杪嘴硬道。

鎮南王并不理會,只默默看着她,卻氣勢熏灼。

這是上位者常年的威嚴,沉默而凜然。

啊,這該死的壓迫感!

顧煙杪心虛了半刻,最後又把糊弄安歌的那套拿出來。

第二回 說書,顧煙杪熟能生巧,順暢許多。

況且對着鎮南王,她也多了幾分真誠,遲疑許久,還是半真半假地提到一點原劇情:“父王,我總是做噩夢,夢見自己落水沒救回來,夢見哥哥在京城過得不好,也早早離開了,然後父王一怒之下起義,卻兵敗于太子……”

寥寥數句,卻勾勒出了他們一家三口極其慘烈的未來。

她說不下去了,垂着眸子盯着腳尖。

因為她知道,這幾句殘忍的話,精準地撞碎了鎮南王的心。

他原先可是坐在太子之位的人。

如今将江山拱手他人,渾噩茍活于世,在成家後才逐漸恢複過來,開始兢兢業業經營藩國,誰知王妃又早早撒手人寰。

王妃只留了這兩個寶貝疙瘩給他,他今年不過三十八,卻是甘願為了兒女放棄争奪大位,但若是退到了這個地步,京城那邊仍不放過他們,他又緣何要繼續忍呢……

眼底翻滾着隐忍的情緒,他一時難以自持,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

顧煙杪見他一時失神,自是明白他心裏有恨,便趕緊握住他的手,避免他着相:“父王,我們挖礦,只是為了養顧家軍,他們是戍邊戰士啊,戰場上刀劍無眼,血流成河,朝廷不發武器,拿着殘次品去打仗,不是草菅人命麽?”

鎮南王低頭,對上女兒平靜又堅定的眼神。

因為長久的恨意而沸騰的血液逐漸地緩和下來,他長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杪兒說的是。杪兒長大了。”

實際上她要做的,也只是慢慢推動鎮南王反抗的決心,鐵礦一事不過是第一步罷了。

要讓父王慢慢看到看到她峥嵘的決心。

顧煙杪自覺圓滿完成任務——順利地找到鐵礦就已經超乎想象,具體如何挖礦也不在她的能力範圍,所以開采熔煉的事宜,鎮南王自會帶着軍師商量實行,不必她再費心管了。

她雖然叛逆如斯,卻也知道按照律法,挖私礦的下場便是砍頭。

可是細細想來,下場比砍頭也好不了多少。

她也不願意見到鎮南王的一生,最終落成單薄的一句“鎮南王因謀逆罪,誅于南川”。

鎮南王反反複複咀嚼着顧煙杪的話,仍舊滿腔不是滋味。

這麽多年來,他教導世子的主要思想也是守大于攻,實際上顧寒崧自幼聰慧,頗有帥才,但為了自保,他教兒子第一要務便是藏拙。

愛子心切是真,但他卻不知,這樣是否會讓他走上另一條道路。

終歸不是朝夕之事。

鎮南王勉強安慰住了自己,抿了一口方才拿開的茶水,卻已經涼了。

他正想喊人來換熱茶,卻又聽到顧煙杪想起什麽似的,沒頭沒腦地說:“父王,之前我好像被長期下毒,你讓軍醫找擅毒的大夫給我檢查檢查呗,看看這藥方對不對症?”

她話音未落,鎮南王又被這二次投雷給氣得眼前一黑。

剛剛壓下去的怒火騰的又升起來,他氣得連斟茶的瓷杯子都捏碎了。

“什麽時候的事?誰給你下的毒?”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出離的憤怒根本抑制不住。

原以為自己保持了多年的好涵養以及不怒而威的氣勢,在此刻終于崩潰。

此刻他不過是個普通的父親,哪怕早幾年對女兒疏于管教,愛她的心卻是從未減弱。

顧煙杪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

她從未見過鎮南王發過這麽大的火,哪怕除夕那日刺客來襲,生死攸關的危機時刻,他也能沉穩鎮靜地調兵部署,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但根本無需顧煙杪回答,鎮南王自是明白,這是他的疏忽。

他将女兒用金銀珠寶堆起來,仆從伺候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破綻實在太大。

“杪兒別怕,父王只是太着急了。”鎮南王忍了又忍,看着被吓着的小女兒,最終還是出聲安撫,可心裏的恨意藤蔓似的長,彼時讓前任管家留有全屍,實在太便宜他了。

當然,最可恨的,還是管家身後的勢力。

他的思緒轉回來,問道:“你這藥方又是從何而來?”

顧煙杪頓了頓,還是将路遇安歌的事情告訴鎮南王:“父王查查這人吧,他聰穎異常,保不齊會被哪方勢力招去。我們的把柄太大了,若是他反悔,可就太被動了。”

鎮南王卻在聽了這名兒後,沉吟半晌,随即反問道:“你說的安歌,可是一位長得極為漂亮的少年郎?”

顧煙杪奇道:“确實,父王可是認識?”

她隐隐感到了一絲安歌很不好殺的氣息。

“有過幾面之緣,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魏京城的郊區有一座頗負盛名的道觀,名為天聖宮。

天聖宮香火旺盛,因為歷代帝王年年在此祭祀,後将其定為大魏皇廟。

而且據傳,歷代帝王都會找天聖宮的掌門道士給兒女們批命,看看到底誰有紫薇命。

如今天聖宮的掌門道士便是竹語道長,他歷經三朝,年紀已經很大了,但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同時嘴跟開了光似的,準得令人發慌。

由此,他的鼎鼎大名是鄉野小兒都略有耳聞。

當年鎮南王還在京城做太子時,先皇都曾去找竹語道長,問太子是否能當大位?

彼時竹語道長慎重至極地挑了吉日,沐浴焚香,身着法衣,虔誠地在殿前三拜九叩,然後才祭出他用來蔔卦的大龜甲。

先食墨,就是在龜甲上畫圖案,然後再燒龜甲。

等燒完了,竹語道長鄭重其事地觀察甲上的龜裂。

經過這麽一通漫長的操作,先皇也有些按捺不住了,連連問道:“道長,卦象如何?”

竹語道長點點頭,又搖搖頭,高深莫測地說:“能當,又不能當。”

先皇急了:“這是何意?”

竹語道長解釋道:“太子殿下矯矯不群,若順利繼位,必是一代明君,然而,殿下實無氣運,極易過涉滅頂,是為,大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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