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顧煙杪聞言有些驚訝。
“不是吧?哥哥已經十六歲了,我個子才到他胸口處,這怎麽能認錯?”
“并非是如今的世子。”
餘不夜眼波流轉,溫柔地解釋道:“許多年前,我曾有緣見過一次世子,或許他早已不記得,彼時世子尚年幼,也是一身月白,一手白扇。今日見郡主背影,便有時光倒流的錯覺。”
原來如此。
顧煙杪了然地點點頭,玩笑似的說:“看來姐姐對我哥哥印象深刻,多年前的倉促一面卻記到現在。”
這話多少有些試探的意思,但餘不夜面色未改,仍是笑吟吟地說:“自然,世子溫文爾雅,也有風逸驚才,不管是誰見了都難忘。”
顧煙杪也笑了笑,不再多言。
兩人一同乘坐馬車,抵達了已然煥然一新的星雲古玩街,拍賣莊因為有活動,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迎客的小子費盡千辛萬苦才擠出人群,苦哈哈地對顧煙杪道歉招待不周。
顧煙杪倒不會怪他,也意外于拍賣莊的人滿為患。
那小子見她神色,立馬小心地賠笑道:“主子,不限身份人數的拍賣會不常有,這些觀衆老爺裏,來湊熱鬧的居多。”
“無妨,名聲先打出去,再立規矩。”顧煙杪打開白扇搖了搖,下巴往前一擡,“帶路吧。”
小子道一聲是,帶着兩位不欲引人注意的貴人,低調地進了二樓雅間。
雅間的空間并不大,卻像個小小陽臺,視野卻很好。
從護欄往下看便是一樓大廳,坐在正對講臺的雕花木椅上,看展品也能看得清楚。
Advertisement
同時,雅間的保密措施也做的很好,護欄上挂着淺色紗簾,其他人遙遙看來,只能看到模糊的袅袅倩影,并不知道具體身份。
顧煙杪怕餘不夜拘謹,便開口安撫道:“姐姐,今日有什麽看中的,盡管說。”
反正很多都是咱們自己家的。
“咱們看個熱鬧罷了,不必替我張羅。”餘不夜笑眼彎彎。
話雖這麽說,顧煙杪察言觀色的本事不是蓋的,有一幅前朝盛名的大家真跡,以及一套罕見的珊瑚茶具,她都拿下送給了餘不夜。
餘不夜并沒有拒絕,只是禮貌地道謝。
顧煙杪知道,這些銀子對餘家來說是毛毛雨,但世家講究的都是人情往來,過不久她必然能收到回禮。
拍賣會上除了顧煙杪授意的古玩風頭極盛,被炒出了好幾撥高潮,還有不少別家的珍品,就算不買下,光是看看,也覺得長了見識。
而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套軟甲。
看着并不起眼,軟趴趴一坨,當作一幅畫的添頭放在一旁。
顧煙杪見到軟甲的那一刻,頓時眼前一亮,心髒狂跳,立馬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軟甲拍了下來。
如果她沒有看錯,那是原作中描寫到的青藤甲,刀槍不入,堪稱神品。
青藤甲的标志也很明顯,即是衣擺下方有銀線繡成的北鬥七星。
她招來水玉,耳語道:“去查查這軟甲從何而來?叫他來見我。”
待龐掌櫃帶着那人到了雅間,顧煙杪一回頭,便看到安歌那張美得驚為天人的臉。
在這種時候,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神了,若有所思地想,如果世間真有神明,安歌幼年的模樣,應該與神明座下仙童無異吧。
而優雅站立的安歌與她對上視線時,似乎并不驚訝。
他語氣平平地拱手行禮,眉間神色泰然舒展,而且非常上道地假裝不認識鎮南郡主,只語氣疏離地請安道:“安某見過公子。”
與上回在山裏勾心鬥角的樣子完全不同,好似他本來就是這幅清雅的樣子。
顧煙杪便不與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這軟甲你從何處得來?”
他半斂着眸子回答道:“回公子,青藤甲是安某親手制作,北鬥七星裏有我的落章。”。
顧煙杪聞言,詫異地低頭,仔細看了看北鬥七星,果然看到了他極為迷你的署名。
她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的簽名為什麽總是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無意糾結細枝末節,她便又問道:“既然如此珍貴,為何只作為添頭?”
“因為我早就能做出更好的。”他說完,話音一頓,語氣很是不滿,“我要賣畫,龐掌櫃卻說不夠格,我便添了這件。”
顧煙杪心情複雜,怎麽每次都跟他的畫有關。
她偏頭看一眼那副拍賣的畫,與上回挂在浮生記門口的花朵類似,又是大紅大綠的濃烈顏色,在水墨畫的天下确實別出一格,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悟了。
論如何才能在一片雷同之中脫穎而出?要的就是特別啊!
顧煙杪乍然尋到眉目,頓時喜上眉梢,坐直了身子對安歌說:“你來給我畫海報吧!”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說着就笑了起來:“春花夏果,秋葉冬雪,就要有強烈視覺沖擊的那種,價格你定。”
安歌見到終于有人欣賞他的畫,萬分臭屁地笑了,擡了擡下巴,頗為驕矜地說:“那可難說,我還有別的活兒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時畫好。”
顧煙杪哼了一聲,涼涼點破:“你都賣畫了,不就是缺錢嗎?”
安歌見顧煙杪真是一點面子不給,只會拆臺,便也給臺階就下,很是順勢地将眼神調節成微微失落的情緒,然後嘆了口氣:“确實生活所迫。”
顧煙杪想起上回鎮南王提及的舊事,奇怪地問他:“生活所迫倒不至于吧?你師父那麽厲害,你怎麽還因為錢發愁?”
于是他又重新強調一次:“因為我在做重要的事情,沒精力搞別的,別的事兒也沒意思。”
見他說得隐晦,顧煙杪也懶得再追問下去。
她只在思忖,既然之前安歌能交給鎮南王優質的武器圖,那跟他搞好關系,指不定能再改進一下軍用裝備——畢竟這日後萬金難求的青藤甲,竟是他現在就淘汰的産品。
反正安歌現在缺錢,而顧煙杪也大方,在該花錢的地方絕不吝啬,各取所需。
雙方簽了書契後,顧煙杪便将定金給了他。
安歌見她性子爽利,不僅欣賞他偉大的畫作,給銀子也并不拖沓,一時間心情極好。
于是他大發慈悲地拿出一套外硬內軟的小甲送給她:“這是上一代的護心甲,比青藤甲要硬不少,你穿可能有點大,也不舒服,但防禦力會更好。”
這可是大禮!
護心甲,顧名思義,這個年代保住心髒便是多撿一條命啊!
顧煙杪歡天喜地地接過,還在琢磨這怎麽穿,安歌就已經樂颠颠地捧着銀子告退了。
從安歌進屋到離開,餘不夜一直在旁邊安靜地看着,并不發表任何意見。
此時見到她擺弄這青藤甲,卻忽然出聲:“郡主拍下軟甲,可是要送人?”
顧煙杪聞言微怔,擡頭看向餘不夜,點點頭坦誠道:“正是,哥哥在京城不易,多防範些也是好的。”
鎮南王世子在京城過不了好日子,這是共識,她根本不用解釋。
餘不夜沉吟許久,終于鼓起勇氣似的,低聲開口道:“可否麻煩郡主一件事?”
顧煙杪見她恬靜的面容上有難得的微紅,心下猜到些許,欣然問道:“我們之間談什麽麻煩,有什麽能幫上忙,只管說便是。”
“郡主可替我捎帶這茶葉香囊給世子?”
她最終戰勝了遲疑,拿出了一方木盒,慢慢地推到顧煙杪面前,“上回答應給世子做的,一直到最近才完工。”
從冬日一直做到夏天,可見是多珍重的禮物。、
顧煙杪驀然想起那一幕。
去年元宵節的深夜,潇潇雪落的大樹下,顧寒崧悵然的身影與餘不夜滾燙的淚水。
她心有不忍,隐忍半晌,最終還是勸道:“姐姐可知我們家……朝不保夕,生意是生意,姻親是姻親,餘家愛重姐姐,斷然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我明白。”
提及此事,餘不夜的笑容也淡了,但聲音卻依舊穩定清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我無法做主,只是……”
餘不夜滿眼都是難言的苦衷,張張嘴卻好似啞然,片刻後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松懈了心房後坦誠道:“說出來不怕郡主笑話,與世子的初見過後,我心裏就再也裝不下別人了。”
“我心裏是很感激郡主的。”她的聲音如煙雲缥缈,慢慢地柔和起來,“因為曾經的我,從未想過能夠與世子相識相知,他本人也半分沒有辱沒我對他的敬仰。”
“他——”她似乎在搜腸刮肚尋找一個合适的形容詞,但思緒翩然而過,卻只能落在一個單薄卻好似滿溢出所有情誼的字,“他很好,很好。”
或許餘不夜只是想要給自己多年的少女心思一個交代罷了。
顧煙杪将木盒收下,用力抱了抱餘不夜,安慰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畢竟她的身份在這裏,無論說什麽,都不妥當。
“郡主不必替我擔心,我自有分寸。”餘不夜承情,輕輕握住她的手。
顧煙杪覺得胸口有酸脹的感覺。
她一直覺得餘不夜是典型的水鄉女子,溫柔好似月色溶溶,連說話都是輕言軟語。
而此刻,餘不夜卻有別樣的韌勁與堅強。
餘不夜明明清楚自己與世子的未來無望,卻依然選擇堅持。
這已經超過了小女兒的盈盈情态,甚至涉及了生死。
然而,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堅持不懈,還是執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