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鎮南王接過了那份文件, 垂眸一目十行地看過。

上面記錄了東宮詹士府主簿榮家落馬的詳情,主簿入獄候斬,子女皆充為奴。

顧煙杪記得, 年前榮家公子得知魏安帝有意賜婚于他。

他不願意做郡馬, 便随意買兇,想要暗中殺了她——瞧瞧謝家做的好榜樣。

當時她自己雖然拼了命反抗, 但仍然掙脫不了綁匪的魔爪,是玄燭最後不惜暴露自己正在調查秘辛, 伸手拉了她一把,才免于慘死野外。

作為朋友,玄燭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仁至義盡。

當時他也并沒有給顧煙杪任何的承諾,所以她根本沒想到, 玄燭回京後, 竟然直接出手收拾了榮家。

當然, 他并沒有冤枉好人,只不過早就捏着榮家的錯處, 此時才告發罷了。

在京城想要自保,誰都得學會未雨綢缪, 他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卻也不會讓朋友被欺負了去。

除了這份大禮, 玄燭還送了她一盒藥膏。

據說是北地難得的神藥, 對于祛疤有奇效, 千金難得。

她摸摸額頭上的疤痕,确實還有印記, 平日裏都是用胭脂水粉蓋掉。

但作為一個女孩子, 終歸是不想破了相。

用藥的注意事項, 玄燭寫得清清楚楚。

顧煙杪看着信紙上工整的字跡,好似又看到玄燭坐在燈下認真寫字的模樣。

原書裏總是寫他如何高冷疏離,可真正接觸了,她卻覺得玄燭是個極為細心體貼的男子,普通朋友也難想到這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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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王翻看完着文件,将其遞給顧寒崧翻閱,自己則是沉吟片刻,才出聲道:“看來,我們又欠了玄家一個人情。”

“确實,我都不知道怎麽還好了。”

顧煙杪雖發愁,看了一眼腳邊乖巧坐着的狼崽,又想起正事兒來,“對了,玄燭給我的來信中說,我前些年寄給他的護心甲質量上佳,我想簡化後普及給整個顧家軍使用,但我和安歌在用料上還未做決定,軍中是否有精于此技之人?我要找他咨詢。”

“有自然是有,到時候我讓他去找你。”鎮南王對這種事答應得很快,而後又多問了一句,“玄燭是否有給你反饋,那護心甲大抵是替他擋了多少傷害?”

顧煙杪點頭,在這方面玄燭非常嚴謹:“他都附圖說明了。那套護心甲已經損壞了,所以我又給他寄了更新換代的軟甲,比之前那套好。”

父子倆聞言,對視一眼。

他們當然知道這軟甲珍貴得很,顧煙杪手上一共就三套,給了父親與哥哥,最後一套竟然給玄燭了。

于是兩人再次看向顧煙杪時,眼裏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顧煙杪莫名其妙:“幹什麽這樣看我?”

“無事。”鎮南王假假地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咱們還是先用膳吧,今日父王特地吩咐廚下做了杪兒最愛的烤羊腿和玉米瑤柱羹。”

顧煙杪的思緒立刻被帶走了:“我要上回李嬷嬷調的蘸醬。”

顧寒崧看她這傻樣兒,實在忍俊不禁,撐着額頭悶悶地笑,肩膀一聳一聳。

顧煙杪覺得他真是有毛病,這有什麽好笑的?遂白他一眼,坐到位置上耐心地等羊腿子,大度地不跟他計較。

鎮南王看着他們的眉眼官司,只淡淡地笑。

不知不覺,兒女竟然也到了要議親的時候了,顧寒崧的婚事或許不盡人意,但顧煙杪還是有機會嫁得一個好人家。

顧煙杪已經過了十五歲,下巴逐漸顯出尖俏,越來越有清麗少女的模樣……也越來越像早逝的先王妃。

鎮南王透過女兒的面容看到愛妻年輕的模樣,神色也變得懷念。

先王妃在年輕時期也是活潑張揚的性子,完全沒有被閨秀禮儀所束縛,尤愛吃肉,啃着香噴噴羊腿時一臉滿足,同現在吃的一嘴油的顧煙杪一模一樣。

顧煙杪吃得不亦樂乎,一擡頭卻被鎮南王的眼神吓到了,“父王,你怎麽了?”

鎮南王自知失态,卻也只是溫和笑笑,目光落在她身邊同樣在大快朵頤吃肉的狼崽,随意問道:“這狼有名字了嗎?”

“有的,叫寒酥,父王你看它這毛,像不像冰雪未消?”

冰雪未消。

鎮南王斂起眼中情緒,當年先王妃就是在冰雪未消之時離開他的。

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

仿佛只過了幾個瞬間,他就老成這副模樣了。

接風宴上,顧煙杪帶着寒酥飽餐一頓,摸着肚皮回到了望舒院。

水蘭仍在浮生記忙着,水玉則是在涼亭裏點着燈做繡活兒,見到顧煙杪回來,便放了手中帕子,站起來迎她:“郡主,怎麽沒穿披風?小心着涼。”

“無事,我不冷,倒是你,天晚了就不要做繡活兒了,眼睛要緊。”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顧煙杪早就把她倆當姐妹心腹,見了生殺再見親人,更是覺得心裏熨帖。

水玉笑着應了,又問道:“下午郡主拆了玄公子的信便跑了,還有一堆禮物等着收揀呢。”

顧煙杪想起這回事兒,有些麻爪。

她轉頭看着院子裏堆成小山似的禮物,大多都是從京城送來的。

魏安帝下聖旨要謝家姑娘嫁過來,就算大家都知道雙方不情願,但畢竟年前魏安帝因為此時龍顏大怒,緊接着顧寒崧又打了勝仗,功不可沒。

大家聞到了味兒,趕緊趁着這機會給魏安帝做面子呢。

顧煙杪猶豫片刻,上前将餘不夜的禮物挑出來,剩下的看也不看,揮揮手道:“其他的登記入庫吧,有問題再跟我說,左右都是些挑不出錯兒的物什。”

水玉應了,指揮着下人開始搬東西。

顧煙杪坐在涼亭下拆禮物。

餘不夜送了一堆京城買的有意思的小東西,算不上貴重,卻都是她們以前聊天時提到過的,南方比較少見,也不知她挑了多久才收集好。

餘不夜給她的印象向來很美好。

其實顧煙杪知道她在尚書府必然過得艱難又委屈,原女主吳黎是個驕傲不羁的性子,跟太子那臭脾氣簡直天生一對,怎麽可能乖乖給餘不夜讓位?

餘不夜對于吳黎來說,簡直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後快,此時卻又動不得她,所以有事沒事就要給她使絆子,搓搓她的“銳氣”,讓她不要再同自己争。

顧煙杪知道這些,是因為看過原作。

然而餘不夜的信中,對于自己的處境只字未提,典型的報喜不報憂。

她說尚書夫婦對她很好,衣食住行都很妥帖,吳黎有的她都有,并沒有厚此薄彼。

顧煙杪看得只想嘆氣,什麽叫吳黎有的她都有?

那本就是只屬于餘不夜一人的位置。

近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推着她往前走,若是猶豫一步,很可能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她掰着手指頭算,最遲年末,浮生記必須要開到京城,必須。

雖然那意味着更加兇險的未來,但是她早已沒有退路。

堅定的信念讓顧煙杪工作狂的一面再次燃燒了起來,早出晚歸地處理工作事宜,并且抓着水玉水蘭徐掌櫃龐掌櫃瘋狂開會,甚至還會對顧寒崧抓壯丁,讓他一起幹活兒。

因為這次戰事,顧寒崧在南川一直呆到清明過了才回京城。

若是說在京城的時候,他因為身份問題不得不深居簡出,那麽身在南川,他就是因為身份問題,分身乏術。

不知是有意無意,鎮南王和顧煙杪總覺得他是家裏最閑的一個,有什麽新活兒都讓他去學去幹,軍事,政務,商戰,早起貪黑,披星戴月,長八條胳膊都忙不過來。

一個月下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爹媽親生的,累得要死要活。

但顧寒崧整個人的氣質與年前的死氣沉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似經過這次對西涼的戰役,以及後來忙得不可開交的一段時間,他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

顧煙杪很欣慰,人果然是要靠成就感活下去的動物啊!

于是她壓着哥哥出謀劃策時,那點愧疚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常年在京城的顧寒崧,終于見識到了顧煙杪做生意時的雷霆手段,以及對屬下的嚴厲,連寒酥都堅持不住,每日在她腳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目前他對于她最大的感想就是:幸好她是我妹妹,不是我東家。

以往他不涉及此事,所以她在面對他時,仍表現出幼時那般純淨嬌憨,小鹿一樣潮濕的眼睛裏是完全的信任與親近,讓人情不自禁升起保護欲。

但現在,他看她熟稔地與合作方商談時老練的模樣,八面玲珑推杯換盞,實在讓人小瞧不得,她的成長速度實在叫人驚嘆。

不知不覺,日子就過了清明,顧寒崧又要回京城了。

或許念着之後要很久才能相見,顧煙杪收起了資本家的魔鬼面目,露出了難得的溫情,又開啓了三年一度的絮叨模式,牽着他的手囑咐個不停,又是塞吃的又是塞銀票。

顧寒崧看得直樂,好似她才是姐姐。

她又回頭叮囑小厮,藥品新衣糕點,都帶齊了嗎?以及到了京城給各家的備禮。

小厮連連應下,玩笑似的感嘆道:“郡主真是萬事面面俱到,真是搶了奴的活兒呀。”

萬事俱備,顧寒崧的馬車緩緩啓動,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他在車內晃晃悠悠,側耳傾聽外面的馬蹄聲——顧煙杪一早整裝待發,騎着馬一路跟在後面,怕是放心不下他。

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了許久,顧寒崧終于舍不得了,撩開簾子朝後看去。

顧煙杪穿着杏色的圓領袍,長發盤成發髻,別了一枚玉簪,吊兒郎當地騎在馬上,面目閑散地看着四周的風景,嘴裏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顧寒崧微微皺眉,這場景好像跟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看到他探出頭,顧煙杪對上他的視線,咧嘴笑了笑,舉起手臂揮了揮手:“哥哥,前方路口我要轉道了!”

聽她一說,他才知道,原來她的浮生記已經開到雲商府,此番是要去挑選合眼緣的茶樓,順便投資點別的宅子鋪子。

原來根本不是為了送他。

一腔的感動之情就此被澆滅。

顧寒崧幽幽看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把頭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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