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玄将軍一生戎馬倥偬, 既能威震三軍,也能治小兒夜啼。

如此一員猛将,在收到鎮南王字字啼血的密信時, 竟然也免不得感慨一回。

他思來想去, 與夫人徹夜深談,見她回憶到傷心處垂淚不已, 摸摸她的脊背安撫道:“若是二小子不願意,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左右不過一個小姑娘,難道還保不住了?”

玄夫人正做此想,夫妻倆人商量妥了,便尋了個閑時,溜達到小兒子玄燭的院子裏。

玄燭正在院裏練劍, 騰身斬劈時, 劍氣劃落周邊樹木新生的枝葉, 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

他見到父母親從門口走來,便收劍行禮。

玄将軍擺擺手, 示意他無需拘謹:“有事嗎?沒事來陪你老爹喝兩杯。”

跟在他們身後的仆下從善如流地搬來三桌席面。

玄燭早就習慣了父母親的先斬後奏,對此并不驚訝。

他看看天色, 也差不多到了吃晚膳的時間, 便也應了。

席面兒是饕餮樓的珍品, 仆從依次将菜上好了, 從金絲烤鴨、桂花魚、烤羊肉片, 到蜜餞櫻桃、金絲酥雀,好不豐盛。

然而玄将軍夫婦都有些食不知味, 心裏有事兒, 連吃飯也不香。

玄燭嘗了幾口羊肉片, 擡眸看出了父母的欲言又止,便将筷子放在碗面兒上,正襟危坐道:“爹娘,有話直說吧,是否有棘手的任務需要我去?”

“沒有沒有,你才回來沒多久呢。”玄夫人趕緊擺手。

“那,這般鄭重地找我,是有何事呢?”他更加不解了。

玄夫人斟酌片刻,首先開了口:“兒子啊,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之前一直在邊關有戰事,倒也是沒辦法,但現在萬事平定,你是否有想法,早點成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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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為了這事兒。

玄燭聞言,思忖片刻,認真地說:“目前沒有成婚的想法。”

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幾乎将這話題當成讨論戰術一般。

玄夫人應了一聲,退一步又問:“那你可有心儀的姑娘家?”

玄将軍菜沒吃兩口,耳朵卻一直捕捉着兩人說話,聽到他們已經說到這兒了,立馬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小子,你之前見鎮南王家的郡主,覺得她如何呢?”

玄夫人在桌下踹他一腳,一雙美目狠狠瞪他:哪有這麽直接的?!

于是她轉臉對兒子和善一笑,過猶不及地補充一句:“娘見你們關系挺不錯,常年通信呢,也就在北地最緊張的時候斷了聯系。”

玄将軍被夫人警告,微微有些慫,點頭找補道:“對對,她還送你護心甲。”

玄燭揚眉,實在不懂父母為何突然提到顧煙杪。

但他斟酌過後,一板一眼地回答問題:“郡主聰穎機靈,品性端直。”

這話滴水不漏,也聽不出他是喜不喜歡。

但一聽這話,玄夫人立刻喜上眉梢,無他,做母親的實在太了解兒子了,就玄燭這個連太子都照揍的狗脾氣,能從他嘴裏聽到正常的表揚的話,說明已經是很滿意了。

不久前,玄夫人在為大兒子玄晖挑媳婦時,也聊八卦似的曾問過玄燭的意見,畢竟她看人的視角是以長輩看小輩,問玄燭也是想從他這裏,打聽打聽同齡人之間的看法。

然而,她失敗了,因為玄燭的評價基本上都是“一般”和“還行”。

多幾個字的只有一句“記不清是哪個”。

聽君一席話,仿佛沒有聽。

任憑玄燭少年英才的美名在京城如何遠揚,玄夫人都對玄燭不報任何希望了。

這種眼裏沒人的直男一輩子找不到媳婦兒都大有可能。

所以,能讓他精準的評價一番顧煙杪的性格,已經是他離女孩兒最近的一步了。

“兒砸,或許,你對郡主,有沒有一點點,傾慕呢?”

玄夫人滿懷希冀地看向玄燭,這兩個小孩兒也不是沒有相處過,勉強能沾一點青梅竹馬的關系,若是互有好感,這事兒能成的幾率也比較大。

玄燭聞言,極為難得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仿佛聽到了什麽千古奇聞:“你們竟然想和鎮南王府結親?”

知道兒子的顧慮,玄将軍開口解釋:“原本這種大事,應該是一家人都在的時候再說。但是你哥哥現在在邊關帶兵,一時之間也沒辦法趕回京城,我跟你娘想想,還是先與你商量為好。”

他因為常年板着臉,就算是打商量,聽着也像是下命令。

玄燭瞧他一眼,依然不明所以,但配合着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或許你也曾聽說,鎮南王是廢太子。當今這個位置,是從他手裏搶過來的。”

談及國事,玄将軍也嚴肅了起來:“曾經的玄家也算是廢太子系,但彼時瀕臨式微,無足輕重,我們家這一系更是旁支,這才在新皇的屠戮中茍活了下來,彼時我尚年幼,所以也算是與舊主一同蟄伏起來,這些年未有大事,從不聯系。”

“物是人非,當年的同僚,或許如今早已叛變,然而玄家能保住血脈,到我掌兵出征,與先皇與廢太子曾經的庇護脫不開幹系,玄家就算另尋明主,但舊人托孤一事,也是拒絕不了的。”

玄燭聽到此處,警覺地問:“托孤?”

玄将軍擺手,示意他把心放到肚子裏:“這只是鎮南王信中用詞,十幾年來,當今與謝家緊咬鎮南王不放,他懷疑自己與長子未有幾年可活,但禍不及出嫁女,能夠保住郡主的或許只有我們家。”

他的語氣微頓,不露痕跡地看夫人一眼,果然見到她的笑容因為提及舊事而漸漸淡了下去:“況且,我玄家本就有愧于先王妃。”

“所以,爹娘想問問你對郡主是何看法,若覺得她是良人,我們也能先悄悄定個親,不必大張旗鼓,畢竟郡主還沒到年紀呢。”

玄夫人強打精神道,“若你不應,爹娘就準備認郡主做幹女兒,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性命,方不負所托。”

玄燭被突如其來的舊事糊了一臉,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恍然想起上回去南川之前父親意味不明的話,原來長輩之間還有這層關系。

想到鎮南王的坎坷半生,他難免有些唏噓。

就算只見過鎮南王寥寥數次,也能看出來他是個明治善理、勤于政事的藩王,哪怕魏安帝一毛不拔,他也将貧困的南川發展成如今繁華的模樣。

只是皇家争鬥從來都血流如注屍橫遍野,就算鎮南王在極力避免,卻仍是入地無門。

當年魏安帝沒有直接清除後顧之憂,難說這是有意養虎還是無意為之。

畢竟先皇走得急,當今從攝政王到篡位,位置也沒有坐得很穩,否則,玄家也不會得此機會立下赫赫戰功——說到底,這是新皇的一步棋罷了。

他是要告訴玄家,你的榮耀是我給的,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扶得起你,你便要成為我的左膀右臂,否則我亦能讓玄家萬劫不複。

整個大魏,怕是沒有比京城更加燈火輝煌車水馬龍的地方了。

可權力中心也是最動蕩的地方,看似繁盛,卻暗流洶湧。

他不喜歡,或者說,不習慣。

玄燭之前從未想過成親之事,或許因為京城貴女身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驕矜,他每次從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回來,看着她們一片胭脂水粉的熱鬧,總覺得自己身處在另一個世界。

她們微笑着臉紅着向他搭讪,談論浪漫與哲學,他卻總是答不上話。

京城裏總流傳着他傲氣冷淡的傳言,然而他從未看不起她們,只是單純不知說什麽好,便幹脆不說了,反正他有自己的堅持。

保衛邊疆,同樣也保衛了女孩子們不知苦處的笑臉,這便很好。

但顧煙杪跟京城貴女們,好似有些不一樣。

然而他沒深想過這個問題。

玄燭的眼前浮現那日顧煙杪身着楓色襦裙,伸出手去接檐廊滴落的水珠的惬意模樣,以及後來她頭破血流卻凝亮狠厲的雙眼。

清甜嬌柔的外表下,竟是一柄凜冽的利劍。

他沉默又沉默,然後慢慢問道:“若我答應,爹娘打算何時與鎮南王府定親?”

既然是鎮南王寫信與父親商量此事,想必她也應該早就答應。

既然她都不介意了,他若是表現得遲疑,是不是太無君子風度?

玄将軍與夫人對視一眼,他們沒想到玄燭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已經隐隐有應下的趨勢。

——怕是仍不懂男女之事,覺得救人一命,并無大礙吧?

畢竟他都救她兩次了,多一次也不多。

雖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這是一輩子的事兒,孩子們兩情相悅才好呀。

玄将軍皺着眉頭斜眼看玄燭,總覺得一本正經的小兒子,腦袋上冒着騰騰的傻氣。

于是他問:“小子,你知道與郡主成親,意味着什麽嗎?”

玄燭看他爹,也覺得莫名其妙,反問道:“我們家還需要聯姻借勢嗎?”

玄将軍服氣了:“行吧。”

小兒子說得也沒錯。

往好了說,玄家已經站得足夠高,娶誰都一樣。

往壞了說,玄家一直處在風口浪尖,再與大家族聯姻,擺明了是洗幹淨了脖子往魏安帝刀下伸。

這位魏安帝,不見得與玄家有多深厚的感情,翻起臉來應該比當年奪權還快。

玄夫人撫掌嘆道:“也罷,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倒不是今日就要有答複。總之鎮南王尚且年輕力壯,世子也少年英才,短期內應該不會出什麽事,若你同意了,待郡主及笄後,咱們就把親事定下來。”

玄燭點點頭,一如既往平靜地點點頭:“好。”

此時心裏卻在想,正好寫完了回信,這次可以多準備點禮物一同寄給她。

話都說開了,玄将軍也就胃口大開,多吃了幾口肉。

但轉念一想,還是覺得需要對兒子耳提面命幾句:“小子,你要明白,鎮南王與我們家淵源頗深,雖然不在明面,萬一日後他們家有個好歹,我們幫扶不了,你也不要因此看輕郡主。”

“這倒是,南川偏僻,當今又從不給鎮南王半點好處,他們能撐起一方已是不易,若是郡主真嫁來,就算嫁妝不豐,你也不能多說半個字。”玄夫人也幫腔了幾句。

玄燭左右看看父母,終究還是沒說出,她有錢到你們無法想象。

上回,你們出門游歷,贊不絕口的浮生記就是顧煙杪的産業。

住的連鎖客棧也有她的投資,買回來的新棉布料,也是南川所出。

算了,顧煙杪既然要悶聲發大財,他就只能為她保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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