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煙杪可不知道玄燭為她守口如瓶, 只覺得這次玄燭送來的禮物着實好多。
竟然整整裝了兩大箱子。
她挑挑揀揀,拿出幾塊雪白的上品毛皮,無一根雜毛。
信上說是他去年在北地冬日獵得, 送給她做鬥篷。
還有不少異族的飾品, 都是打了勝仗後,從北戎與邊境小城處搜刮來的物品。
玄燭知道她好奇心豐盛, 對外面世界奇奇怪怪的事情期盼已久,于是不厭其煩地一一寫下飾品的來歷與故事, 給她瞧着也能當個消遣。
他極有耐心,做這種事情也絕不嫌麻煩,一筆一劃都穩重得很。
顧煙杪大受感動,同樣也看得津津有味,玄燭用詞謹慎, 文筆卻不失風趣, 她不禁覺得, 他在北地的經歷若是寫成游記,應該也很有意思。
她坐在涼亭的石凳上, 看小冊子看得正起勁兒,但轉念一想, 竟是沒舍得一口氣看完, 這作睡前讀物多好啊, 每天看一章, 心滿意足地入睡。
于是把小冊子收起來了, 準備放在床頭,說不定還能辟邪。
直到最後, 顧煙杪才拆了顧寒崧的信。
可她慢慢讀下來, 唇角含着的笑容卻逐漸淡了下去。
顧寒崧的來信中說了一件大事。
明年年初是魏安帝五十大壽, 又在過年期間,理所當然地要大辦。
按照祖制,各地藩王皆要進京賀壽,但這麽多年來,魏安帝卻從來沒讓鎮南王回過京城。
以往這般,也就罷了,可今年,魏安帝卻讓鎮南王留在南川,召顧煙杪代父前去京城。
Advertisement
不過,魏安帝并未下聖旨,只是跟顧寒崧提了一下,讓他去說。
顧煙杪看了信,腦子裏警鈴大作,一連冒了好幾個危險的想法。
——魏安帝既然沒有将此事搬到明面上來,其中必有貓膩。
她思考半晌,最終還是認為,魏安帝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但他留着鎮南王還有用,于是決定先扣下鎮南王的兩個親子,以此進行威逼利誘。
想到這裏,顧煙杪坐不住了,屁股着火一樣就往主院蹿去找鎮南王了。
“父王!父王!”
顧煙杪一溜小跑,微涼的秋風将她的額發與裙擺吹起,露出一張明淨的臉龐。
鎮南王見到她這樣子就頭疼地扶住額頭。
到底怎麽回事?早些年她還乖巧些,怎麽長大了反而愈發沒規矩,在王府裏跟個小霸王似的,誰也管不住她。
他佯怒道:“你都快十六歲了,好好走路會不會?冒冒失失的是要上天?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顧煙杪很想說:“那還不都是父王慣出來的。”
但她現在比較惜命,實在不敢這樣去摸老虎胡須。
不過,別的法子還可以用呀。
顧煙杪跑到鎮南王面前,萬分熟練地撲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說:“父王!魏安帝召我去京城,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鎮南王聞言微微皺眉,意識到确實不是小事,反而鎮定下來。
他安安穩穩坐到椅子上,才一揚下巴道:“慢慢講來。”
她連忙将顧寒崧的信給鎮南王看過一遍,鎮南王沉吟片刻,手指敲敲桌面,說道:“你且去吧,說不定是我們關心則亂。”
他解釋道:“前幾個月謝家之事,雖然這門親事作罷,到底是堕了皇家面子,訓狗都得一巴掌一個甜棗兒呢,魏安帝怕是想當着謝家面,給我們賣個好兒。”
鎮南王所言不無道理,顧煙杪聞言也冷靜不少,想了想說:“也行,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反正去幾日就回來了。”
“頭一回去京城,可以多玩幾天,反正萬事有你哥哥呢。”鎮南王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你這坐不住的性子得注意,雖然咱不怕事兒,但也決不能惹是生非。”
“我好得很,也就在父王跟前兒這樣,誰讓父王最疼我呢?”
顧煙杪甜言蜜語說得順溜極了,一句話便讓鎮南王眉開眼笑。
見鎮南王情緒這般松快,顧煙杪心裏細細琢磨着,他看上去好似真的不太擔心,莫非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正懷疑着,鎮南王就起身展開紙筆,刷刷刷寫了一份名單給她。
“如果真的有問題,找他們就行,都是我曾在東宮的舊部,還有你哥哥在京城這麽多年裏滲透的暗線,基本都是核心人員。”他吹了吹紙張上未幹的墨跡,“背下來,然後把紙燒了。”
顧煙杪眼睛都瞪大了,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行啊父王,原來你和哥哥在朝中安插了這麽多勢力,深藏不露啊!”
實在想不通,都這樣了,他到底是怎麽造反失敗的?
她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慢慢的心裏也有了計較。
原來是有些個蛀蟲,早就倒戈到了太子陣營。
既然如此,這次去京城倒是有事做了。
“父王對這些人透露了多少?”顧煙杪問道。
她倒覺得鎮南王的性子,未到絕路,絕不會輕易對他們交付所有信任。
果不其然,鎮南王說:“諱莫如深。”
“未到必要時,求人不如求己。”他嘆口氣,覺得兒女都是債,特別是這個豬突猛進的小女兒:“你去賀壽,帶太多侍衛也不好,暗衛就多安排一些。”
顧煙杪也嘆氣:“知道了,我現在就向上天乞求,謝家最好趁着魏安帝壽宴時,搞點事情出來,錯過這個好時機,再等下個不知道要多久。”
鎮南王瞥她一眼,哼了一聲:“就你聰明。”
“你哥哥信上說,為了不讓你去京城丢人,給你找了個教養嬷嬷,現在在何處?”鎮南王将信紙疊好,還給了顧煙杪。
顧煙杪立馬不幹了,理直氣壯地說:“什麽叫不讓我丢人?哥哥明明寫的是宮中繁文缛節過重,怕我不适應!”
“但我還沒來得及見嬷嬷呢,剛看了信就過來了。”她轉頭喊了仆從來,讓他們去将京城來的教養嬷嬷請進書房來說話。
當周嬷嬷出現在鎮南王父女面前時,鎮南王着實愣了一瞬。
眼睜睜看着她緩緩行禮又站直了身子,微微笑了笑:“王爺,好久不見。”
鎮南王實在未曾想過,顧寒崧會找來周嬷嬷。
她曾是先皇後,也就是鎮南王的生母身邊伺候的丫鬟,在他年紀尚小時,照顧過他一陣子,早年間自然十分熟悉且親近。
在魏安帝還是攝政王時,先皇後也郁郁而終,當時鎮南王根基不深,唯一能做的也是保住了先皇後身邊這些丫鬟嬷嬷不被陪葬,而是散到宮裏各院做普通宮女了。
只是兜兜轉轉幾十年,當年的小周姐姐也成了周嬷嬷,又重新回到了小主子身邊,即将照顧他的女兒。
鎮南王一時想起紛亂的舊事,難免有些感懷。
幼年在皇宮中的二三事,竟好似已經是上輩子了。
周嬷嬷眼裏全是淚,重新跪下要對鎮南王行大禮:“王爺救命之恩,奴将舍命相報。”
鎮南王扶起她,說:“有勞周嬷嬷,當年看顧我,現在又要照顧郡主。”
“是奴的福分。”周嬷嬷笑了笑,看向顧煙杪的眼神裏全是慈愛,“王爺把世子教得很好,郡主長在王爺身邊,自然更好。”
鎮南王聞言搖搖頭,難得露出很郁悶的樣子:“周嬷嬷可要拘着她些,這孩子跟世子性子完全反着來,是我們太縱容她了。”
顧煙杪一聽,臉都白了。
她以前看小說電視劇裏,教養嬷嬷教起規矩來都很嚴苛很可怕呢。
這幾年來,她總覺得重活一世是賺到,于是洗心革面,萬事都由着性子來,想做什麽都放手去做,早忘了以前的謹小慎微。
但在跟周嬷嬷相處了月餘後,顧煙杪才逐漸放下心來,也嘗到了甜頭。
她早前因為做生意,身邊十分缺人,卻又對不熟悉的人不敢重用。
最早跟着她的大丫鬟水玉水蘭都被抓壯丁去做大掌櫃了,現在伺候她起居的丫鬟剛來不久,年紀輕輕,很多事自然沒有水玉水蘭辦得妥帖。
但周嬷嬷來了,不僅照顧顧煙杪又仔細又精心,衣食住行皆井井有條,讓顧煙杪忙于商務時,不必費心任何生活上的瑣事。
而且周嬷嬷調理丫鬟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得好,整個望舒院在她的整頓下,每人各司其職,也不再有躲懶兒的仆從——顧煙杪因為生意多在外奔波,自家院裏難免會有疏漏。
不愧是曾經能得到皇後信任、照顧太子的奇女子!
顧煙杪已經被周嬷嬷折服,這治家的霹靂手段,她得學習幾輩子才趕得上啊?于是內心已經将她封為管家中的戰鬥機。
只要一想到周嬷嬷來了之後有多省心,顧煙杪在學習禮儀規矩的時候就乖巧了許多,頂多累點兒,可這都不算什麽大事兒。
由此一來,周嬷嬷反而覺得鎮南王說辭有誤。
據她這些時日觀察郡主,只覺得她性子活潑爛漫,長相又伶俐讨喜,雖然活泛了些,但規矩也是不差的,比起她在京城看到的貴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鎮南王見狀,也逐漸放下了心。
有周嬷嬷幫襯,顧煙杪此去京城更能穩妥幾分。
但他的心情完全不似對顧煙杪表露出來的那般輕松,不僅不輕松,反而還異常沉重。
看着面露天真純善的小女兒,心有不忍,比起同齡人來說,她已經足夠聰明謹慎,但她此時仍然不知,自己即将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麽。
那是一個帝國的皇帝。
思及此處,鎮南王的胸腔總有一股帶着烈火的沖動。
他想說:“杪兒,別去了。”
他曾多次暢想,若他再回到京城,必然是軍隊鐵蹄壓進之時。
然而現在,仍未到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