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煙杪近日忙的都是京城浮生記分店的事情。
畢竟京城的分店并不如其他分店好開, 不說遍地是官員,那也得罪不起人,所以, 就是在商業街選址也非易事。
等最先頭的事情解決好了, 還得前前後後的給街坊鄰居打好招呼,給這些店主客氣地送孝敬或送禮——怎知背後東家是哪家貴人?
所以, 該交好的交好,該防的防, 零零總總的事情不少。
不過顧煙杪都是遠程指導,她一直未作為浮生記老板露面,萬事都是由徐掌櫃代勞。
徐掌櫃先去京城一步,打通人脈關系,這些都是他做熟了的事兒, 顧煙杪也放心, 若有別的難題, 再報給她定奪。
于是,浮生記京城總店就在一個大雪初霁的日子裏開張了。
如同任何一家分店開張時的習慣, 店裏各種打折送禮搞活動,還有餘氏講師一如既往的茶道小課堂也很精彩。
從掌櫃到迎賓, 皆是喜氣盈腮, 熱熱鬧鬧慶足了三日。
好些貴族少爺小姐聽聞浮生記開張, 也都跑來看個熱鬧。
他們消息門路都比普通人廣些, 自然曉得這是火爆南方的茶樓, 更有甚者以往在別地游玩時便去過其他分店,皆是好評如潮。
大魏民風開放, 少有男女大防之說, 年輕一輩的男男女女都能相伴出游。
這一日, 幾位交好的朋友相約來到浮生記,由面容姣好的迎賓娘子行禮後引了進去,帶着他們來到早就定好的雅間。
張家二小姐與同伴們一路走來,好奇地四下張望欣賞。
整個茶樓都布置都十分雅致大氣,木質窗戶極大,冬日的陽光灑進來,令人暖洋洋的,雅間裏也有燃燒的銀絲炭,若是此時再喝一杯熱茶,可真是舒服得很。
浮生記的二樓都是雅間,沒有客人的房間都敞着門,張家二小姐好奇地探頭進去瞧了瞧,每間的布置裝飾竟然都是不同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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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梅蘭竹菊、文房四寶、琴棋書畫,甚至有動物園和仙妖主題,可真是稀奇古怪。
待客人們入座後,立刻有茶娘子帶着茶單來請客人過目,輕聲細語地介紹着自家的招牌。
還貼心地問了各自的忌口與身體狀況,針對不同的人,分別推薦了幾款不錯的茶,衆人都對這賓至如歸的服務非常滿意。
待茶娘子将衆人要求記下,退出雅間準備茶與茶點去後,張二才笑着說:“這裏是不錯,可見雲姐姐所言非虛。”
雲姑娘聽了,得意洋洋地笑了:“上回去南川時,我就帶着姐妹們去過了,她們可都說,再沒有更好的了。”
旁邊的少年揶揄道:“嫂子,不知道的以為浮生記是你開的呢,這般做推銷。”
“說的也是!不知這東家願不願意合作啊,銀子不是問題。”雲姑娘聽了,明顯很動心,但轉頭一想,又發愁了,“但東家也不像是缺銀子的樣子,我得想想別的路子。”
“你這種對事三分鐘熱度的性子,別腦袋一熱就真去找東家了。”男人顯然對于自家妻子的秉性十分清楚,“真要合作,你也得拿出本事和誠意來。”
雲姑娘很不服氣:“我怎麽沒有本事了?”
年輕的小夫妻吵吵鬧鬧,但在旁人看來就是秀恩愛罷了。
張二有些羨慕地看了雲姑娘一眼,又注意到旁邊的少年,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的好心情頓時淡了幾分,只能禮貌地對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視線錯開,轉移至窗外,出神地看着街道上經過的馬車。
張二很明白雲姑娘夫妻倆約她出來的目的,但她仍舊心有不甘。
她覺得自己值得更好的親事,畢竟心悅之人也高高在上。
此時街道上傳來吆喝聲,張二尋聲看去,正看見一挺拔男子縱馬款款而過,他身着不凡,不難猜出身份非富即貴。
這正是張二芳心暗許之人。
大皇子妃。
這是她一遍又一遍幻想的位置,是他身邊的位置!
她想得幾近瘋魔,寫下的每首情詩裏都有他的名字,但她卻不敢說,只能在偷偷陶醉後,一把火燒了那些逾矩的紙張。
這只是她一個人的秘密,有時候,張二難過地想,遠遠的看着他英武的背影也好,他雖然不屬于自己,也不屬于任何一個女人。
然而,近日她聽說,皇家有意在幾家閨秀中挑選大皇子妃。
這消息,幾乎壓垮了她,痛苦與嫉妒在她心中翻滾,卻只能強行壓下去。
那些閨秀們的出身與禮儀都比她好,甚至連此時坐在她身邊的雲姑娘都在她之上。
張二的父親,不過是詹士府大學士。
他是正正經經的太子系,自然不能讓她進大皇子府。
心裏帶着濃稠的愛慕與傷感,張二遙遙地看着大皇子離開的背影,面帶愁色。
片刻後,她才恍然若覺,坐在對面的少年面色難掩失望。
此時,茶娘子終于泡好了茶,躬身為張二敬上。
張二正好垂眸致謝,卻在接過茶盞時,手心裏卻驀然多了一卷紙張!
她忽然緊張,心髒砰砰跳。
張二擡眸看向茶娘子,女人仍是一派恭順的模樣,好似方才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直到回到張府,匆匆見過爹娘,張二躲進閨房,才展開那早就攥皺了的紙張。
打第一眼她就皺了皺眉,這字兒也寫得太醜了吧?
就像是一個慣用右手的人,頭一回用左手寫字,連毛筆都握不明白,寫的字七扭八歪,若是給別人看,大抵會被當成是幼童随手即丢的塗鴉。
但她仔細看了看,終是明白了這紙條背後之人意欲何為——她要用她所知道的情報,去換取一個實現夢想的可能。
張二按照紙張上的要求,在看完後,丢進了爐子裏燒毀。
自己則坐在窗邊,捂着瘋狂心動的胸口,細細地思索起來……她自诩不是個笨的,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能在京城開店經營,又能毫無顧忌地找到她,背後的東家怕也是上位者。
那麽,究竟值不值得小小地冒個險呢?
顧煙杪此行去京城,因是為魏安帝賀壽,自要擺郡主儀仗。
立冬一早,她便起床梳妝,頭戴七翟冠,身着金繡翟紋鞠衣與金繡雲霞翟紋的霞帔,明媚端莊,光彩照人。
然後,她頗為艱難地上了馬車。
這規制講究的冠服實在層層疊疊無窮無盡也,她如今簡直像個包裹嚴謹的大粽子!
顧煙杪習慣了輕便衣着,閑時多穿男裝在外奔波,現在實在感覺被封印了。
不過幸好,只用出發的第一日與進京時需要這番排場,浩浩蕩蕩的隊伍前行緩慢,旅途自然漫長,若天天如此這般,顧煙杪可真是要悶死了。
馬車颠簸,她躺在塌上生無可戀,心裏實在癢癢,只想跳下車去騎馬。
然而,冬日寒風蕭瑟,周嬷嬷很怕她被吹病了耽誤事兒,嚴令禁止她四處撒野。
并且一路上,顧煙杪還要時時處理事情,并不得閑。
馬車俨然成為了移動辦公室,她在無可避免的晃晃悠悠中,面色蒼白地聽着手下的彙報:“這裏是收集出來的雲清姑娘與雲家的十六份資料,請郡主明察。”
她一目十行地掃完內容,沉吟片刻後,有條不紊地吩咐後續工作內容。
然後她揮了揮手,讓人退下,自己坐在原處閉目養神。
說實話,顧煙杪仍有些暈車,這會兒卻只能忍着,周嬷嬷在停車休整的時候,給她送了吃食來,見她沒吃幾口,勸也勸不動,只能嘆氣。
顧煙杪蜷在塌上的軟被裏,病恹恹地撒嬌:“嬷嬷給我講講京城的事情吧,随便講什麽都行,皇祖母與父王的舊事也可以。”
“嬷嬷沒什麽見識,哪兒講得好京城之事?不過舊事倒是可以給郡主說說。”周嬷嬷嘴上說着,将被子往上掩了掩,“先皇後是個再心善不過的人了,奴是先皇後的娘家雲家的家生子,先皇後出嫁後,我們一并陪嫁到了東宮。”
顧煙杪問:“可是兵部侍郎雲家?”
“正是。”周嬷嬷點頭。
“出自雲家的先皇後因攝政王郁郁而終,而後皇位換人,雲家不僅并未受到牽連,還出了個兵部侍郎?”顧煙杪笑笑,“倒是有意思。”
周嬷嬷在後宮浸了半生,自然明白顧煙杪的言下之意,便解釋道:“他們雖同出雲家,雲大人卻是先皇後庶弟。”
顧煙杪恍然大悟,轉而又思考起那日餘不夜的來信。
看來雲清主動與餘不夜交好,也只是因為她這“兵部尚書嫡孫女”以及“未來太子妃”的身份,這人倒是一脈相承的牆頭草,見到有權有勢的便順杆爬,倒不知原先多麽奉承吳黎呢。
再加上方才看過浮生記收集來的多處資料,雲家确實是實打實的太子系,連雲清都嫁的是謝家,可見兩家關系堅固。
說不定,日後吳尚書退位,便是雲大人晉升之時。
休整過後,馬車晃晃悠悠地,又開始朝前方進發,顧煙杪閉着眼假寐,心裏卻在思索,該如何瓦解雲家與太子之間的堡壘呢?
她想得深了,眉頭也皺了起來,自己卻未意識到。
周嬷嬷仍坐在顧煙杪身邊守着,見她這般,也不說什麽,溫暖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與臉頰,而後待她如同對嬰兒幼崽一般,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唱起多年前哄廢太子睡覺時的歌謠,安撫與寵愛的意味盡顯。
僅僅這一個舉動,顧煙杪差點都要濕了眼睛。
活了兩世,她都未曾感受過母愛,父兄再親近,終究也隔了性別。
聽着周嬷嬷輕柔的緩歌,抑抑揚揚,顧煙杪竟然就這樣慢慢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