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晚一點, 你就會被侍衛抓住。”安歌見她仍執迷不悟,莫名地有點生氣。

他明白顧煙杪對太子的恨意,可這根本不是最佳決策, 甚至可以說是最蠢的辦法!

安歌認識顧煙杪這些年, 自然知道她是個多麽聰明的姑娘,年紀輕輕, 卻從不做虧本的生意——這種圓滑之人,怎會選擇與太子玉石俱焚?!

都說沖動是魔鬼, 今兒他可算開了眼。

只不過,安歌知道昨夜她受的打擊有多大,所以見到她這般模樣,半晌還是不忍心說更嚴厲的話。

顧煙杪此時仍有些恍惚,擡頭靜靜地看着白雪飄落, 黑發染上一層白霜, 喃喃道:“他們一家子, 囚禁我的父親,殺了我的母親, 欺辱我的哥哥,多次暗殺我。”

她轉頭看安歌, 眼神凄迷:“事已至此, 我要殺了他, 同歸于盡又如何?”

安歌看着她, 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自可一時沖動, 與太子同歸于盡,仇是報了, 但你父兄又該如何?”

一句話, 終于讓顧煙杪的理智回籠不少。

她的眼睛逐漸有了別的情緒, 不再那樣死氣沉沉。

可比起方才,現在的她好似更加痛不堪忍。

那雙總是笑眼彎彎的杏仁眼,浮起一層又一層容易破碎的懵懂與茫然。

安歌回首看了看身後,似有若無地聽見追兵的聲音。

他重新攏了攏顧煙杪的鬥篷,沉下心來勸她:“我先把你送出去,好嗎?此地不宜久留,有什麽事情,我們之後再說。”

顧煙杪心神疲憊,側耳聽見寂靜的山谷裏隐隐傳來的人聲。

她也知道,自己狀态不好,不能再拖累安歌,于是只默默低頭,讓安歌給她罩上了鬥篷的大大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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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們不遠處傳來一道冷肅的男聲:“把她交給我。”

安歌猛然回頭,寒意四起!

他已經許久未曾有這種感覺,這人離得那樣近,他卻一無所覺?!

“你是誰?”

安歌皺眉,認為來者不善,下意識将顧煙杪擋在身後。

那人依然語氣不愉,幾乎是冷冷地命令道:“我說,把她交給我。”

戰鬥幾乎要一觸即發。

兀自沉寂半晌的顧煙杪恍然回神,認出了那聲音,便趕緊伸手将鬥篷拉下來,探出個腦袋,視線越過安歌,朝那邊看去。

她輕輕喊:“玄燭。”

安歌聽到這名字,這才知曉了面前這位玉面羅剎的身份。

雖然,他仍然想要拒絕,卻驀然意識到此時的險境。

他遲疑地想,顧煙杪闖下此等大禍,自然不能留在這裏,讓玄燭帶她走,确實更好。

而對面的玄燭則是一如既往的身穿利落黑袍,面容清俊而冷漠,背負長劍。

從白骨露野的戰場上走出來的将領,周身皆是肅殺之意,無形的威壓讓安歌少見的處于高度警覺的狀态。

玄燭不再關注安歌,而是轉眼看向顧煙杪,霎時間面目便柔和許多,聲音也放緩了。

他低聲哄道:“杪兒,到我這邊來。”

顧煙杪聞言眼瞳微顫,聽話地朝他走了兩步。

而玄燭仿佛沒有耐心再等待,徑自大跨步地走上前,拉好顧煙杪的鬥篷後,一把抱起她,轉身便腳尖輕點枝桠,迅速離去。

安歌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消失的背影,目眦欲裂,有種難以言明的挫敗感萦繞在心頭。

但最終,他在追兵趕上來之前,輕盈地施展輕功,轉瞬便離開了此地。

玄燭在山間找到了他的馬,将她抱上去後,反複确認她是否有受重傷。

在得知答案後,他才放心地翻身上馬。

嘶吼着的北風席卷而來,一時間天地蒼茫,飛沙走石。

被積雪覆蓋的雪白山路中,玄燭騎着馬,雙臂護着懷裏被巨大鬥篷裹起來的顧煙杪。

上次在雨中這般走着的時候,她雖身負重傷,仍記着玄燭潔癖,不愛與人親近,是以盡力離得遠些,不讓自己衣服上的髒污沾染到他。

而這次,她卻若無所覺地軟軟靠在他的胸膛前,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玄燭明白,她定不是故意。

顧煙杪向來一顆玲珑心,雖然性子沖動了些,但與人交往時讨巧又體貼。

今日這般狼狽,定是自顧不暇,難以想到此處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他似乎已經習慣了……

從出生到現在,近他身的姑娘唯她一個,未來又是要定親的關系,別人自然不能跟她相比。

眼前的能見度逐漸降低,前路艱難,無法繼續前行。

玄燭就近找到一處能夠暫時藏身的山洞,帶她走進去後,又反身出來清理來時的痕跡。

顧煙杪先時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收拾顧宜修時腎上腺素瘋狂燃燒,後來在玄燭的馬上時又靠着他的身體,一直都沒覺得如何冷。

現在獨自窩在山洞裏,才後知後覺溫度很低,整個人凍得直哆嗦。

她将鬥篷脫下,把冷冽的雪花抖落,以免打濕衣服。

沒了鬥篷的遮蔽,她霎時間聞到了自己身上濃重的血腥氣,甚至因為從山上滾落,衣擺也已經被雪浸透,潮濕的地方顯出更深的顏色。

這時玄燭從洞口走了進來,抱着一捆微濕的枯枝,費了很大勁才勉強點着,明亮的火光騰起,一下子照亮昏暗的洞穴,還有顧煙杪蒼白的側臉。

暖意逐漸散開,慢慢驅散着食人骨髓的寒冷。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顧煙杪就蹲在火堆旁邊,看着玄燭腳不沾地地忙活。

她現在腦子放空,什麽都沒想,視線就随着他的動作,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動。

等到玄燭終于在顧煙杪旁邊坐下來時,她也跟着偏了頭,清水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玄燭并不躲避,坦然而認真地注視她。

卻莫名想到,以前母親抱來玩兒的幼貓,也是視線緊緊跟随着動态物體,一刻不放。

顧煙杪對上玄燭平靜無波的眼神,跳動的火光映照在他黑玉棋子似的眸子裏,好似夜空裏絢爛的煙火。

盯了玄燭半晌,她終于開口:“謝謝你,來找我。”

玄燭聞言挑起左眉,面露不解。

顧煙杪緩了一瞬,有些失落地垂下頭,悶悶地說道:“我真是個災星,每次都拖累你,這一次為了報複顧宜修,也拖累了安歌。”

“這很好,說明你足夠幸運,命不該絕。”玄燭難得有閑心開玩笑。

顧煙杪知道,他不過是想讓她好受點,可她張張嘴,仍是覺得啞口無言。

玄燭見她失魂落魄,竟然稱呼自己為災星?這還是自信爆棚不可一世的鎮南郡主嗎?

雖然這麽多年她确實倒黴事情不少,可哪次不是在極短時間內就恢複活力四射?好像天底下就沒有能讓她傷春悲秋超過一刻鐘的事情。

所以,今日她這番模樣,可真是不同尋常。

他不知她發生何事,便耐心地勸慰道:“你可知戰場上刀劍無眼,幸運也是一種本事,能夠活下來,已經是贏家。”

他向來說話沉穩,語氣篤定,好似萬事都在掌控之中,沒有什麽值得他焦慮憂愁。

這份從容總能讓與他對話的人慢慢被安撫,感受到安全。

可顧煙杪卻搖搖頭,輕聲說:“我把太子的右手斬掉了。”

玄燭聞言依然四平八穩,眉毛都沒抖一下,點點頭道:“他殺你一回,你也殺他一回。”

顧煙杪擡眸朝他看去,她不信玄燭想不到這意味着什麽。

玄燭卻又細細問她:“可有留下證據?”

于是她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說了。

就算太子昏迷沒聽到她說的那句話,光憑着斬手指這一帶有“懲罰與複仇”意味的行為,就明擺着是顧寒崧一系要尋他麻煩,暴露得太明顯了。

顧宜修與顧寒崧之間的剁手指之仇,最初顧煙杪還是從玄燭這裏知曉。

所以,他很能理解她的做法,雖然确實沖動了些。

聽完這事兒後,他略微思忖,緩緩說道:“你這最後與他說的一句話,倒是意味深長。”

顧煙杪疑惑:“何出此言?”

“讓這件事變了性質。”玄燭解釋道,“你的原話是‘你再也做不了太子了’,本意是想直接殺了他,可他如今雖然只斷了一只手,卻着實做不了太子了。”

一般來說,在平安盛世,皇子中身有殘疾者,無法登上大位。

若是顧煙杪沒有暴露身份,單純只是作為一個刺客來說,背後主家八成是要拉顧宜修下馬的奪嫡對手。

要真如此,刺殺的人選可太多了,甭管是大皇子還是顧寒崧,或是魏安帝後宮那些不安分的嫔妃,個個兒都不安好心。

玄燭繼續剝繭抽絲地分析:“而且,在顧宜修兄弟幾人中,只有三皇子詳細地知曉此事,若是能讓他們兄弟反目,就再好不過。”

顧煙杪脫口而出:“怎麽可能?他們可是嫡親兄弟。”

關系深厚到甚至能交付江山。

但在玄燭的帶動與啓發下,她暫時撇開負面情緒,生鏽的腦子開始轉了起來,琢磨起這件事情的可能性。

按照人性的陰暗面,三皇子一直活在太子的陰影下,分明是嫡皇子卻無法觸碰寶座,難免會生異心。

況且原作中顧宜修不想做皇帝了,皇家謝家竟然能立馬推了三皇子上去。

這事兒細想,難免有些蹊跷,或許這些心思複雜的人本就做的是兩手準備,怕的就是太子有個萬一,朝堂不穩可是大事。

三皇子或許并非對皇位毫不動心。

而且,從原作後半部分的描寫看來,他很有治國才能,無疑比他的傻子長兄優秀許多,那麽,他如何能甘居人下,連一争的機會都放棄呢?

原作中,顧宜修為了吳黎才将皇位讓出,可若是沒有讓呢?

作為影子的三皇子,真的會安然接受做一個毫無作為的閑散王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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