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馬車在寬闊的路上行了半刻中, 忽然停了下來。
顧煙杪不知發生何事,正想探個頭出窗戶瞧瞧,突然想到這是在京城, 硬生生給忍下來了, 同沉香說:“去看看怎麽了?”
沉香應了一聲,利落地去探尋一圈。
人還沒回來呢, 顧煙杪就聽到有人在她的馬車窗戶上輕巧地敲了敲,喊她名字的聲音清清冷冷:“杪兒。”
顧煙杪心下立馬迸出喜悅, 趕緊撩開簾子打開窗,便見到騎在黑色駿馬上的玄燭。
他一身玄色錦衣,穿戴着堂堂銀甲,尊貴傲然的模樣如同一柄華貴的利劍,冷峭的眉眼銳利如狼, 颦蹙之間毫不掩飾自己的鋒芒。
而這威風凜凜的将軍此刻卻垂眸看着她, 唇邊是淡淡的笑意。
“玄小将軍真是英姿飒爽!英武不凡!”顧煙杪笑吟吟地探出頭同他說話, 随即又搖搖頭道,“不對呀, 我該改口了,玄小侯爺。”
當年平定北地的功績, 讓玄燭一戰封侯。
前幾回相遇, 他們見得匆忙, 顧煙杪情緒又不大穩定, 完全沒想起來這事兒。
此番再看他, 更是覺得玄燭意氣風發,瑩瑩的月色在玄燭的銀甲上流淌, 明亮至極。
她情不自禁地又探出一些, 小半個身子都探到外面:“好久不見, 你從哪兒來呀?”
自從那日玄燭将顧煙杪帶出山裏,回京城後便有緊急任務,多日不曾出現,恰逢她那時難得地吐露心扉,他有點擔心顧煙杪會因此誤會他。
但見她這放飛自我的模樣,确實是相熟之人才能這般放肆,心下不禁也松快些許。
見她險些從從馬車上跌下來,玄燭趕緊伸手,穩穩地扶住她了的胳膊,才回答道:“陛下派我剿匪去了,天南府一處占地為王的山匪,我順利完成任務,剛陛見回來。”
“可真厲害!”顧煙杪非常捧場地小海豹式鼓掌,“若總要出這種危險任務,一定注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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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糟心事太多,顧煙杪忽然見到玄燭,心裏的愉悅全都湧在眼裏星星點點地閃爍,她又伸手摸摸銀甲,疑惑地問道:“天寒地凍,你怎麽穿這麽少?铠甲也涼絲絲呢,你不冷嗎?”
“不冷。”玄燭依然言簡意赅,語氣平靜。
他擡頭看看天色好似又要下雪,忽然興之所至,垂眸問道:“想不想騎馬?”
“想!”顧煙杪雙眸一亮,毫不猶豫地回答,而後才後知後覺地問,“……我可以嗎?”
周嬷嬷要是知道了,非是要恨鐵不成鋼地說她許久的。
倒不是京城不讓貴女騎馬,只是世人對大家閨秀總有這樣那樣的标準,周嬷嬷雖不認為這就是對的,但是在這種時候,越少被人抓她的把柄越好。
玄燭見她貪玩又怕被家長抓到的猶猶豫豫的模樣,着實很有意思,一雙大眼睛滴溜轉,好像在暗中觀察周圍有沒有人偷窺。
他自己下了馬,轉身瞧一眼已經探出半個身子的顧煙杪,而後輕巧地握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從馬車窗戶裏抱了出來。
僅僅使了一個巧力,又動作利落地将她放在了馬背上。
顧煙杪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要尖叫,趕緊捂住了嘴,卻在穩穩當當坐好後,後知後覺地想,這麽暧昧的事情,怎麽被玄燭做得像搬個物件兒?
轉頭看他一臉正氣凜然,沒有半分的旖旎心思,讓她更加肯定了,這人完全就是圖方便。
也正常,早些年,顧煙杪還被他當麻袋甩呢,今日當箱子搬又能如何?
這麽尋思着,顧煙杪也不糾結了。
她反而嘻嘻笑起來:“看來玄将軍的鑽空子大法,與我一般厲害。”
“郡主謬贊。”
玄燭也與她開着玩笑,自己走上前去牽起黑馬的缰繩,又對一旁滿臉寫着磕到了磕到了的沉香說:“把郡主鬥篷拿來,夜裏風大。”
沉香趕緊将顧煙杪的雪白狐裘從馬車裏拿了出來,披在了她背上。
顧煙杪騎着高大沉穩的黑色駿馬,一身正紅灑金的衣裙,光彩奪目,背上卻又披着純白的狐裘,好似肩上覆着一層柔軟的雪。
此時天上飄起雪花,她擡眸看着微微泛紅的夜空,伸手去接梨花花瓣似的落雪,整個人如同雪般澄澈。
玄燭靜靜地看着她,目光好似有些移不開。
今日他未戴兜鍪,束起的黑發也漸漸染了白,他卻毫無所覺。
“京城好似常常夜裏下雪。”顧煙杪感嘆一番,低頭看玄燭,下意識便露出一個笑容,眼裏亮晶晶,“北地也是如此麽?”
玄燭驟然回神,并未露出分毫異狀,只牽着缰繩,慢慢往前走着,輕緩地回答她道:“北地下雪不分日夜,積雪厚時,沒過半腰。”
“喔,我還沒見過那麽大的雪呢。”顧煙杪在馬上搖搖晃晃,伸手撫摸黑馬黑亮的鬃毛,看得出來這匹馬是玄燭心頭好,打理得極好。
“以後有機會,帶你去北地看看天地廣闊蒼茫。”玄燭難得有這般耐心說話,“比起京城的金鑲玉裹,我确實更喜歡北地,生活雖然粗簡些,卻更自由随心。”
他頓了頓,偏頭看向顧煙杪:“年後我想去一趟北地。”
上回顧煙杪想起北地的災情,在與顧寒崧商量後,打着預知夢的由頭,寫信給玄燭隐晦地說了此事,畢竟玄燭常年在北地生活,對那裏的感情深厚。
兄妹倆還提了不少防災的建議,顧煙杪冥思苦想回憶起不少相關內容,将自己記得的情節都寫了下來。
可畢竟過去太久,而且也不是很重要的戲份,細節早已模糊。
但是就算如此,也能挽救不少民衆。
“我明白,若我提前得知南川有難,也難以放心。”顧煙杪了然于心地點頭,咬着嘴唇思索還有沒有遺漏的情節沒有說,想想又問道:“五日後便是年了,你什麽時候動身?”
“大概在陛下萬壽之後。”玄燭說,“近年了,又是陛下壽辰,祭天祭祖禮少不了要大辦的,世子與你八成要忙得很,所以趁着還沒到時間,家父家母請你們擇日來府中做客。”
為了避免她誤會,玄燭補充了一句:“請帖早就送至世子府了。”
自從顧煙杪到京城後,給各處走的新年禮也不少,但本人并未親至。
這并非她自持高貴,只是不想讓多疑的魏安帝誤會世子府在四處拉攏人心罷了。
所以她給将軍府的那份也沒超出規制,只不過親自修書一封,随禮送去,解釋道初入京城不好大張旗鼓,便先不上門拜訪。
誰知将軍府竟直接送了請帖來,光明正大得實在讓人動容。
“該是我們前去拜會的,只是最近……”
顧煙杪不免愧疚,近日她在京城簡直是招搖過市臭名昭著,怎麽好這個時候去接觸玄家?
就算知道玄将軍與鎮南王有舊,也是不好給人招禍的——但是,兵部尚書府是太子系,自然是能拖下水就拖下水。
既然将軍府有請,顧煙杪忙不疊應了,而後竟然難得地有點緊張起來:“你父母嚴厲麽?”
她向來被鎮南王斥責不着調,實在是怕玄将軍夫婦覺得她輕浮莽撞。
“父親較為嚴厲,母親性子……比較随和,你日後與她相處,不必過于拘泥于繁冗禮節。”玄燭腦海裏浮現他親娘那張藏不住想要八卦的臉,實在說不出一句端莊。
畢竟将軍夫人本身性子就熱烈,在軍營裏呆久了,也染上潇灑飒爽的脾性,與京城裏那些雍容的貴婦實在不大相似。
當初聽說顧煙杪到了京城,沒有來将軍府拜訪,玄夫人大失所望,但也能理解其中難處。
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她便抓着玄燭問:“郡主長得什麽模樣?”
玄燭思索一陣,點點頭說:“挺好看。”
将軍夫人有點着急:“我是讓你描述一下有多好看。”
玄燭憋了半天,難得顯出一絲腼腆來,悶聲說:“不就是彎眉毛,杏仁眼,櫻桃嘴。”
将軍夫人見他此番模樣,甚至還能精準地說出形容詞,實在是開了眼界!
于是她絲毫不顧兒子單薄的面子,撫掌大笑道:“原來二郎也會有害羞的一天!”
顧煙杪聽他這般言辭,放下一半的心。
兩人這般緩步走着,也已經到了苑林坊,四周深灰色的高牆沉默而氣勢非常,他們連說話的聲音都輕了不少。
直到世子府大門口,先回來的沉香往手心呵了口熱氣,左右踱步,仍在等着顧煙杪。
而顧煙杪這會兒仍在馬上,因顧及着身上華麗卻繁雜的裙擺,半晌也找不到一個優雅的下馬姿勢,頗有些為難。
玄燭二話沒說,再次直接搬箱子似的,将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可這次,顧煙杪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注意力便瞬時歪到別的地方去了。
她環着玄燭的脖頸,驟然近距離的接觸,讓她聞到了他身上混着冰雪的暗暗檀香味,以及銀甲生冷的氣息。
顧煙杪微微擡眸,看到的是他清冷的側臉。
目光微微下移,是堅毅的下颌線,再往下,便是突出的喉結……
流暢的線條沒入玄色的衣領。
他的衣領上沾着片片雪花,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拍開。
可有一朵潔白的雪花實在太調皮,拍了幾次也固執地不肯離開。
她便湊得近了些,鼓起腮幫子,對着雪花輕輕吹了口氣。
雪花是吹掉了,顧煙杪下意識露出個笑臉,擡頭便對上玄燭目光如井的深黑雙眸。
她雖然已經落地,他卻沒有放開她,仍保持着擁她在懷的姿勢,低頭認真看着她精雕細琢的眉眼,距離相近得呼吸相融。
那眼神,顧煙杪熟悉那眼神——是狼盯住了獵物後,用目光緊緊銜住,不允許她有分毫想要掙紮退卻的念頭。
玄燭向來冷靜自持,鮮少會露出這般具有攻擊性與占有欲的神态。
顧煙杪被忽如其來的暧昧氣氛沖擊得心都顫抖了起來。
一瞬間呼吸幾近停止。
也只有這時候,顧煙杪才驟然知曉武将身材的挺拔修長,氣勢也卓絕,平日裏嚣張跋扈的郡主,此時竟然被壓得有些瑟縮。
她有點慌,不久前手刃太子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不行啊,她怎麽能這麽慫?自己可是在現代世界生活過的女人,見過的帥哥不知凡幾,怎能因玄燭一個誘惑的眼神便失了方寸?!
“你怎麽了?”顧煙杪鼓足勇氣想要質問,結果一出聲音卻好似在撒嬌,她理直氣壯地仰頭,準備好好占一回玄燭的便宜,“你若是……”
誰知下一瞬,他低沉的聲音伴着熱烈的氣息,輕輕巧巧地落在她的耳畔,便引起她一陣戰栗,好似後脖頸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他說:“母親問我,郡主有多美?我自然要好好看一看,才能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