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轉眼便到了梅花宴的日子。

一大早, 周嬷嬷就将顧煙杪從被窩裏挖出來,開始給她精心地梳妝打扮,閨秀們百花齊放的日子, 總不能跌了面兒。

顧煙杪揣着手爐, 縮成一只鹌鹑似的,在梳妝鏡前打瞌睡。

她今日梳了朝雲近香髻, 別了金花簪與玉釵,身穿鵝黃色的半袖披襖, 裙子下擺寬大繁複,整個人像一株盛放的鵝黃色月季——好吧,有點兒蔫巴的月季。

周嬷嬷給她細致地畫眉,抹上嬌豔的口脂,又在她額間描了花钿。

轉眼間, 顧煙杪整張面容便生動起來。

“郡主天生麗質, 不用上太濃烈的顏色便能很好看。”周嬷嬷滿意地端詳她的作品, 情不自禁地開始誇誇。

顧煙杪乖巧地笑笑,親人都對她有迷之濾鏡, 自家孩子當然是怎麽看怎麽好。

父王固執地覺得她是天才,哥哥自從得知她會做預知夢, 便認為她多少帶點玄學大師的天分, 水玉水蘭相當佩服她的商業頭腦, 而周嬷嬷則堅定認為, 她是大魏第一美人。

哎, 這叫她怎麽好意思呢!嘿嘿。

待用過早膳,顧寒崧給顧煙杪披上雪白的狐裘鬥篷, 送她出門。

他在京城行事低調, 向來不去這種聚會。

更何況這次餘不夜也收到邀請, 他就更應該避一避。

“不用送了,李相府就在對門兒,走着就能去。”

“你莫要惹事就好。”顧寒崧揪着她千叮咛萬囑咐,“你才來京城幾天,名聲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槍打出頭鳥,知不知道?”

剛說完這話,他又自責起來,語氣也軟下來:“當然,有理的時候,也不能傻傻地被欺負,有什麽事兒哥哥替你兜着呢,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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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我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我成熟了,穩重了,是一個嶄新的我了……”

“行了別說了,你趕緊走吧。”他見她念繞口令似的,趕緊打斷妹妹亂七八糟的白爛話,“早去早回!莫貪玩了。”

顧煙杪跟他擺擺手,帶着沉香往外走去。

沒走兩步,就看見正在前方等她的餘不夜。

餘不夜身穿黛色立領大袖披風,衣擺皆是朵朵綻放的幽蘭,配上她端莊穩重的儀态,說不出的空靈優雅。

“姐姐,久等了!”顧煙杪親密地挽着餘不夜的胳膊,“今日早膳有百合糯米粥,可太好吃了,我吃了三碗!這才遲了。”

“不打緊,你吃飽才是大事。”

餘不夜依然笑吟吟的,目光不露痕跡地流連過世子府已然緊閉上的大門,喉間哽着淡淡的失落。

她按下心頭情緒,溫柔的目光轉而落在顧煙杪臉上,壓低聲音提醒道:“上回的事兒可把吳黎氣狠了,雖然家裏嚴令禁止她再招惹你,但這幾日她可沒閑着,憋着壞想要整你呢。”

“既有嚴令,應該不會鬧得太過分。”顧煙杪不大當回事,“況且也不是在她自家。”

交談片刻,兩人抵達李相府大門口,已是熱鬧得門庭若市。

迎賓的丫鬟将她們引進園子,走過精巧的沿廊,繞過假山流水,踏過橫跨水域的小橋,終于柳暗花明,抵達李相府的待客花園。

待客區在梅花林裏面,場地頗大,仆從們早已擺好了黃花梨嵌大理石桌案,男女各列一道,中間搭了個木臺,大抵是之後讓各家才子閨秀展示才藝用的。

雖說座次随意,可終歸是身份有別,誰也不敢在皇室人員或是權臣面前掙這個面子。

顧煙杪與餘不夜先去與李相夫人打招呼,互相見禮後,才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對方來。

李相夫人是個周身透着雍容華貴氣質的貴婦人,一舉一動仿佛是尺子量過的矜持不茍,看着慈和溫雅,眉目卻極有氣勢,讓人一看就知道她不好糊弄。

“夫人這園子着實氣派,一路上我可瞧得目不轉睛,這可是仿的蘇氏園林?兜兜轉轉廊腰缦回,才發現這一處別有洞天!”顧煙杪向來是說慣場面話的,嘴又甜得很,眉開眼笑的模樣很讨長輩喜歡。

李相夫人聞言還沒接話兒呢,便聽到不遠處噗嗤一片的笑聲。

幾人轉眸看去,竟是吳黎與她的跟班堂妹吳娅。

笑出聲的是吳娅,而吳黎則是緊緊盯着顧煙杪,絲毫不遮掩眼底的怨怼。

她仍記恨着顧煙杪那一記耳光,把她的尊嚴踩得粉碎,以及後來的狀告大理寺——吳黎雖自信大理寺不會把她怎麽樣,但這荒唐事兒實在讓她在京城貴族圈顏面大失。

況且,她現在身後還跟着個大理寺來的尾巴。

前幾日顧煙杪狀告吳黎大不敬,這事兒可大可小,彈性十足,只能等陛下來做決定,但指令尚未下來,大理寺卿眼觀鼻鼻觀心,只能互不得罪,雖不緝拿吳黎,也派了人随行監視着她,避免逃跑。

“可說是沒見識的南蠻子呢,一座花園便能讓她這般誇贊。”吳娅掩唇而笑,毫不避諱地嘲笑顧煙杪的凡才淺識。

吳黎也冷哼一聲道:“我要是她,根本沒臉說出來。”

“哎,姐姐,我們要溫柔一點。”吳娅滿面春風地明褒暗貶,“可別再說玻璃心的郡主了,小心她又去大理寺告你大不敬哦!”

這話諷刺意味太強,周圍有人也低聲哄笑了起來。

就事論事,京城權貴們聽聞顧煙杪狀告尚書府,第一反應是“鎮南郡主是誰?”第二反應是“她是瘋了還是腦子有病?”莫名其妙的,非要與太子作對?

總而言之,大多數人都不看好這位不自量力的郡主。

顧煙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以對于嘲笑她狂妄自大的言論并不放在心上,甚至為了更貼近人設,頗有閑心地問吳娅:“你誰啊?上回在尚書府沒見過你。”

吳娅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怎麽就沒見過呢?她存在感就這麽低麽?不過仔細想想,那日尚書府的鬧劇中,她就是一圍觀群衆,就算有心想替吳黎說情,卻根本沒她說話的份兒。

她頓了一順,又開口道:“我……”

餘不夜生怕她又要出言不遜,趕緊打斷了話頭,搶先朝李相夫人行禮賠不是:“夫人,我家姐妹前些日子自覺受了委屈,其中道理尚未想明白,今日才出言無狀,擾了夫人的聚會,還請夫人寬恕,家中日後定會多多約束她們。”

聞此白蓮言論,顧煙杪都要給她點贊,論如何精準戳吳黎的肺葉子,還得看餘不夜。

“吳清清,該受約束的是你才對,你還記得自己姓吳嗎?天天擺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樣子吃裏扒外,顯得自己獨有千秋是吧?”吳黎聞言忽然笑了,美麗的臉卻因過于用力而顯得有些猙獰,“她顧煙杪是給了你多少好處啊,讓你這麽死心塌地地抹黑自家?”

餘不夜皺眉還想說什麽,卻被顧煙杪拽住了,微微搖了搖頭。

吳黎說完後,拽着吳娅徑自入座了。

經過餘不夜時,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回眸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多管閑事!”

餘不夜實在無法,嘆口氣後,再次轉身朝李相夫人賠不是。

李相夫人早便聽說過吳黎飛揚跋扈的名聲,見她這般放肆,心生不喜,卻也不想将此事鬧大,只安撫餘不夜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此事與你無關。”

又親熱地拉了顧煙杪的手,贊了好些話,借着兩家相近為由頭,讓她有事沒事就來李相府坐坐,喝杯茶聊聊天都是好的。

衆人雖不知李相夫人為何會給顧煙杪做臉,但見狀也不好再跟着嘲笑她了,左右也與自家無關,便順着話頭說了幾句和氣生財的話,瞅着時機便轉開了話題。

既是無傷大雅的小小鬧劇,自然也沒必要上綱上線。

李相夫人見客人差不多到齊,也都互相見過禮了,便招呼着衆人入座,随着她拍拍手,丫鬟們魚貫而入,訓練有素地給各位上茶與點心。

“這茶名為焦耳,是京城新開的茶館浮生記所出,我頭一回喝呀,就喜歡得不得了,這次便做主請大家都一同嘗嘗。”李相夫人言笑晏晏地介紹道,“當然,也只能嘗嘗了,聽店主說,這批陳茶是他收藏多年的存貨,有價無市,我出再多價錢,也只買來這麽點呢。”

“不過你們也要注意了,這茶與平日裏的清茶有所不同,焦味兒深厚,吃不慣也是正常,若是要換別的茶,我這裏也是盡有的,只管吩咐丫鬟便是。”

為了給李相夫人面子,大家就算不喜這味兒,也要淺嘗後稱贊一二。

“夫人真是好眼光,這茶口味焦香,确實很特別。”

“浮生記呀,我也去過!其實不止好茶,糖水也是極好喝的,給你們推薦一款蓮花湯圓,那湯汁兒都是熬了幾個時辰的酒釀,又濃又香!”

“那裏的服務也不錯,我上回去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茶娘子問我喜不喜歡小貓咪,我說喜歡呀,她便抱了一只大胖橘來,陪我一道兒喝茶呢。”

聽着他們這番誇贊,顧煙杪低頭抿唇而笑。

明明方才還在用鄙夷的眼神打量她,現在又把浮生記誇上天,若是有一天他們知道了浮生記是她開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

兀自想着,還有點小小的得意呢。

衆人喝茶吃着點心,李相夫人便提議道,想要大展身手的上臺表演便可,挑戰随意,按照舊例來便是。

總而言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大家在不失和氣的前提下,去贏得李相夫人的彩頭。

對于這些規則,顧煙杪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畢竟琴詩書畫都跟她毫無關聯……她安生當觀衆便好了,喝着茶兒啃着點心,還能看貴族公子小姐們的演出,看着看着,逐漸地品出了一絲年末聯歡晚會的味道來。

年會,從古到今,永不過時。

顧煙杪的欣賞水平很有限,狐貍嘴裏也吐不出象牙,與餘不夜對于表演的讨論,大多基于最本質的誇贊。

比如“這個曲子挺好聽,像那個什麽高山流水,彈琴的公子手指真好看!”,“哇,小姐姐畫的小狗崽,真是栩栩如生,好像啊!”,和“公子舞劍可真是落落潇灑!我回頭也學學。”

此時在臺上翩翩而舞的是吳黎。

她一身紅裙,如同一朵豔麗的牡丹在皚皚雪景中粲然地綻放。就算是顧煙杪,也不得不說,原女主就是原女主,還是有資本在的。

“天呢,她還能在空中劈叉,好高難度啊。”顧煙杪實誠地贊嘆道。

別說吳黎聽得要炸,連餘不夜另一邊坐着的雲清都受不了了。

顧煙杪跟餘不夜讨論是竊竊私語,但無奈雲清離得太近,想裝聽不見都不行。

她雖然看不上顧煙杪,但是面兒上與餘不夜交好,所以一開始忍着,是為了給餘不夜幾分面子。

這會兒雲清卻實在忍不住了,轉頭質問她:“郡主,你在南川是從未上過學嗎?王爺沒有給你請西席先生,教教你琴詩書畫嗎?”

顧煙杪聞言咳嗽一聲,摸摸鼻子,眼神微妙。

這當然有了,但那都是穿越前的事情了,雖然還有點記憶,好歹也過了幾十年,誰記得這麽清楚?

她本就不知怎麽解釋,正好此時有丫鬟前來換新一輪的茶點,就幹脆不接這話茬兒了。

顧煙杪的沉默,讓雲清以為她是自慚形穢了。

她也不好諷刺得太多,只能輕蔑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王爺愛重郡主,在南川時向來都是帶在身邊,親自撫養教學。”誰知餘不夜卻替她開口了,言語中沒有回怼的意思,僅僅是笑吟吟地解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郡主的才學并非一定要體現在琴詩書畫上。”

雲清未想到餘不夜會幫她說話,還想開口反駁時,卻被旁邊忽然一臉嚴肅的顧煙杪搶過了話頭:“抱歉打斷,不夜姐姐,你來看一眼。”

餘不夜禮貌地對憋悶的雲清點點頭,轉而看向顧煙杪。

待她稍稍附身做出傾聽狀,顧煙杪這才用确保雲清聽不到的音量輕聲說:“新上的茶水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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