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吳黎痛苦地用手遮住臉, 眼淚湧出如河流奔騰。

可是鹹澀的淚水流過臉上的疙瘩風團時,徒增熱辣的痛意。

在大家的竊竊私語中,她已經根本沒有擡頭的勇氣, 美貌于她而言至為重要, 可今日卻在觀者如雲的情況下,整張臉紅腫得像個豬頭。

更別提剛才她還跳了如此驚才絕豔的舞蹈, 然而別人只會記得她這張醜态畢露的臉。

“她跳起舞來可真是婀娜妩媚,可惜是個醜八怪。”

有些心善的人不忍再看, 別過頭去時,還想着讓李相夫人趕緊去請大夫來。

但坐在她身邊的人好似怕這風團會傳染,趕緊跳起來拉開距離。

遠處的觀衆嘀咕着,也不敢再動桌上的茶點,誰知道有沒有問題?

而此時, 吳黎就是再遲鈍, 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 她是喝了茶後,身上才開始發癢。

——她給顧煙杪的藥茶, 被掉包了!

思及此處,吳黎猛然站起來, 不可置信地盯着顧煙杪, 通紅的雙目襯着滿臉疙瘩風團的樣子, 着實慘不忍睹。

她連聲音都好似是從喉嚨間擠出來, 咬牙切齒地問:“是你, 對不對?”

而此時站在臺上的顧煙杪滿臉莫名其妙地說:“什麽是我?”

她知曉吳黎的言下之意,卻仍然覺得荒謬無稽。

分明是吳黎想要對她下黑手, 自讨苦吃後卻仍能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若喝下藥茶的是顧煙杪, 吳黎必是要将她堵在臺上好一通嘲諷, 讓所有人都來看看她丢人掙紮的模樣。

吳黎憤怒得渾身發抖,很想痛罵面前滿臉虛僞的顧煙杪,但氣急攻心時話都說不清楚,便直接捂臉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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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娅作為吳黎的貼心小幫手,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立刻拍案而起,指着顧煙杪罵道:“好啊!你是不是給姐姐下藥了?”

顧煙杪平靜地反問:“自己丢人了,就要把我拖下水?”

吳娅想起來了:“就是你!剛才姐姐在臺上時,你從我身後經過,一定是那時候下的藥。”

“證據呢?你看見了我往她杯子裏下藥了?是藥水還是藥粉?還是膏體?藥是什麽顏色?劑量有多少?我用什麽裝的藥?是盒子還是油紙包?旁邊都是人,怎麽就你看見了?別人都沒看見?”

顧煙杪半點沒在怕,抱着胳膊嗤笑着,雅痞得很,就差嘴裏叼根草了。

“宴會上人來人往,你身後經過那麽多人,有去更衣的貴女,傳信兒的小厮,以及上菜上茶的丫鬟,粗略數數便有百十個人,你怎就将這罪名扣我頭上?”

“你一手戲法玩得出神入化,我怎知你何時換了茶?”吳娅方才才欣賞過顧煙杪的隔空取物,準備一口咬死,諒她也解釋不清!

顧煙杪卻立馬抓住她言語漏洞:“換茶?你方才說的分明是下藥,這時怎又變成了換茶?莫非……是你們想害別人,卻不知何時藥茶被換了回來?吳黎才誤喝了?”

“你!你這是信口雌黃!”吳娅被她戳中心事,顯然有些慌張,“沒有證據,少亂說話!”

顧煙杪笑呵呵道:“禮尚往來罷了。”

一番口舌之争,誰也沒占得好處,作為東家的李相夫人此時必要出來主持,她在看見吳黎的窘迫時,便遣了丫鬟去請李相府的大夫,此時已經到了。

然而吳黎卻一直在失聲痛哭,她實在有苦說不出。

這藥是她從外面郎中處買來的,人家鐵板釘釘地保證了,藥效極快,還查不出來,怎麽診斷都是普通的瘾疹風團,燥熱之氣襲肌膚而發,一般來說,只要好好用上幾日內外服的藥,就會好了。

但若是能好,她至于哭那麽慘嗎?

這可不是普通的藥,正常情況下風團和疙瘩确實能治愈,可是用藥導致的情況,就算治好了也會留下醜陋的疤痕啊!

原本的計劃該有多好……這藥效如此強勁,她僅僅喝了一口就成了這幅模樣,若是喝了三口的顧煙杪,這會兒怕是已經皮膚潰爛,淪為京城笑柄了吧。

李相夫人為給大家求個安心,讓大夫直接在此處給吳黎診看,畢竟衆客所用茶點皆是相同,片刻後大夫的診斷也不出所料,只說她可能是觸碰了起風團的物品,例如花粉。

大家吃的都一樣,就她起了風團,那麽就不太可能是食物的質量問題了。

既然如此,這一場鬧劇也即将謝幕,衆人都有些意猶未盡與幸災樂禍。

方才幾人吵架的信息量頗大,若顧煙杪所說為真,那麽吳黎在表演完後非要顧煙杪上臺,這行為就很可疑了。

結果卻自食苦果,顏面盡失,也算是罪有應得。

吳黎已經在梅花宴待不下去了,吳娅問李相夫人借了幕籬,給她戴上,而後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中,準備扶着她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此時,花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個小厮跑來向李相夫人彙報,在得到首肯後,一隊官兵從外處湧進來,為首之人正是大理寺卿。

在見到大理寺卿那張剛正無私的臉後,顧煙杪眉毛一揚,唇角微微勾起。

看來,吳黎今日是走不了了。

畢竟是梅花宴,大理寺卿也不好直接硬來。

禮貌地同大家互相見禮後,他才說明此次來意——鎮南郡主狀告吳家養女一案的審理迫在眉睫,請顧煙杪與吳黎移步大理寺公堂。

顧煙杪行得正坐得直,聞言便從人群中坦然走出來,同李相夫人行禮告罪,今日迫不得已要早退了,下回得閑再來給夫人變戲法玩兒。

李相夫人自然不會阻止,卻仍是招呼她過去,将那夜明珠送給她了。

顧煙杪笑得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把李相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不知為何,李相夫人總給她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總不可能是夜明珠加持的吧?

顧煙杪眉開眼笑,吳黎卻情不自禁地驚慌失措。

大理寺卿帶着官兵來,本就代表着某種态度——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來了,他們怕嫌犯跑了,所以有官兵才好抓人。

顧煙杪是告狀的人,抓的肯定不是她,那必然就是吳黎了。

吳黎此時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對,整個人如遭雷擊,陛下竟然不打算輕饒她?!

她的猜想立馬得到了證實。

随着大理寺卿的一聲令下,他身後的官兵便沖上前去,打算迅速押制住她。

吳黎潸然淚下,憤然推開官兵:“不要碰我!”

“太子知道此事嗎?”吳黎尖叫道,“我問你們,太子知道此事嗎?!”

官兵們無視她的控訴,迅速将她的雙臂反剪到身後,她剛戴好的幕籬在碰撞中掉落在地,昔日的美人再一次地露出了破損而猙獰的面容。

吳黎仍在歇斯底裏地掙紮着:“放開我!不要碰我!太子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的餘光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看戲的三皇子,立馬朝他喊道:“三殿下!三殿下!救救我!那日是顧煙杪打了我,卻惡人先告狀,我不能認罪!救救我啊!”

三皇子遠遠瞧着她,面露猶豫。

魏安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又不是太子,為何要為了她去反抗父皇?

雖然三皇子與其他人一樣,對于魏安帝這般态度都很意外,顧煙杪可是鎮南王之女,進京後一直肆意張狂地在觸怒魏安帝的紅線上反複橫跳,卻每次都能安然無恙。

可真是奇也怪哉。

“這都能行?吳黎可是太子未婚妻啊,竟然踢到鐵板,而且三皇子竟然也不幫她。”

“就是,這女的可太邪門兒了,倒打一耙卻能成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你不可否認,人家就是皇室出身啊?告吳黎大不敬也沒錯。”

在衆人的議論紛紛中,吳黎眼睜睜地看着遲疑的三皇子緩緩偏過了頭。

她的眼神慢慢變得絕望,而後被官兵們從後方用布條封了嘴。

很快,大理寺卿帶着他的屬下們,以及顧煙杪與吳黎,還有作為證人被傳喚的餘不夜,一同離開了梅花宴這片豐盛的瓜田。

大理寺公堂。

原告被告都已在列,該傳喚的證人都也到齊。

吳家人見了吳黎這副模樣,先是好一通的哭天搶地。

吳大奶奶都快厥過去了,她寶貝女兒出門還是個嬌豔美人兒,怎麽現在變成了個大豬頭。

大理寺卿一拍驚堂木,響亮的聲音将所有人的聲音都敲平了。

一時間,公堂內落針可聞。

他将顧煙杪的訴狀拿出,朗聲念了一遍,而後問吳黎:“你可認罪?”

吳黎跪在地上,越聽越委屈,還帶着萬分的不服氣,大聲說:“臣女不認!”

大理寺卿見狀似是早有預料,于是不疾不徐地傳了吳家證人來——所幸那日吳黎是在大庭廣衆下撒潑,那麽多雙眼睛瞧着,也不怕她死鴨子嘴硬。

偏生那日圍觀的女眷們,多多少少都曾在吳黎手裏吃過虧,此時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她們不僅繪聲繪色地将那日吳黎的暴言複述一遍,還有意無意地将平日裏她刁難別人的事情一嘴帶過,至于有沒有添油加醋,那便是見仁見智了。

吳黎跪在地上,越聽臉色越差,連風團都要擠作一團。

而顧煙杪則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戲,時而感嘆道,吳黎這到底的罪過多少人,才能落得這般下場,但凡她平日與人為善些,也不至于在最艱難的時候,被自家人打落水狗似的攻擊。

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大理寺卿認真走完了證人們自陳的流程。

當然,行這一步,只是方便于之後判罪的合理,真正有決定權的,唯魏安帝一人。

罪證确鑿後,他又朗聲道:“罪犯吳黎,身為平民庶人,生養在尚書府,不念親恩,品性驕傲自滿,對吳家嫡女失禮在先,繼而沖撞鎮南郡主,無視禮法,诽謗皇室,治大不敬罪。然,念在吳尚書功勳卓絕,惠及子孫,遂吳黎免于斬首,叛流放北地!”

大理寺卿轉頭,眉目铮然地問吳黎:“你可認罪?!”

按照大魏刑罰,流放已經是大不敬罪中最輕的懲罰,畢竟鎮南郡主也沒那麽尊貴。

不過吳黎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流放也就跟死刑沒區別了。

魏安帝自然有無與倫比的私心,見不得個庶民坐上太子妃寶座。

便由此借着顧煙杪的名頭處置了吳黎,盼着她死了最好,省得太子總跟個跟屁蟲一樣去讨個民女歡心,真真兒是跌份跌到家。

吳黎并沒有看大理寺卿,也沒有看身後直接昏過去的吳大奶奶,而是直直地跪在原地,轉頭死死盯着顧煙杪。

那雙高高腫起的眼睛,仿佛恨得要滴出血來。

顧煙杪平靜地聽候大理寺卿的宣判,而後她察覺到吳黎怨毒的眼神,便轉眸看向她,心如止水地與她對視。

吳黎見她仍是那副神清骨秀的模樣,真是恨得牙癢癢。

吳黎被兩個官兵押解着帶下去,經過顧煙杪的身邊時,她停住腳步,壓低聲音說:“你以為你贏了麽?”

顧煙杪平靜地垂眸道:“上回你未能殺我,這便是回禮。”

吳黎咬緊了牙根,一字一句地對顧煙杪說:“總有一日,我要你要跪下來求我。”

顧煙杪聞言彎起唇角,嫣然含笑的眸子裏卻盡是冬日料峭的寒風。

她冷聲道:“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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