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魏皇宮的禦書房內。
魏安帝不久前又被謝皇後發作一通, 正心煩意亂着,于是打算臨摹大師墨寶,企圖讓自己恢複心平靜氣。
此時探子來報, 今日鎮南王世子與郡主前去玄将軍府拜訪, 下晌時世子與玄燭比武,玄燭勝。
或許因此, 玄将軍贈世子狼牙槍作為面上補償。
魏安帝冷哼一聲,道:“這個玄燭, 向來不給皇家任何面子。”
連太子面都不給,怎麽可能會給區區鎮南王世子放水,白賠了他老爹一杆銀槍。
思及太子,魏安帝難免又回想起方才與謝皇後的争執,一時分神, 墨汁順着筆尖滴落, 泅濕宣紙, 毀了他的作品。
近日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鎮南郡主來到京城,頗為氣勢洶洶, 短短數日內便名聲大噪。
太子遇襲一事,雖然并無切實證據, 卻與她有脫不開的關系, 此事暫且懸而未決, 她又将吳黎狀告大理寺, 将太子未來岳家打個沒臉。
謝皇後咬牙切齒, 想直接把顧煙杪皮扒了。
但魏安帝明顯與謝皇後不是完全的一條心,兩人因此事吵翻了天。
太子受傷, 他雖然十分惱恨, 下定決心不會放過顧煙杪, 且等她再蹦跶兩日。
但更多的時間,他還是在思慮易儲一事,
早年間竹語道長說太子并無此等貴命,他将信将疑,也未曾與人提及此事。
借着同為嫡子的由頭,他将三皇子抱來與太子一同教導,畢竟有年齡差擺在這裏,大家只當是魏安帝疼寵幼兒罷了。
往後的時光,雖然他盡心将太子培養成才,但心裏始終恒更着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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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子殘疾,應了當年的預言,倒讓他懸了十幾年的心放下了。
只不過……該如何完美地解決這件事情呢?
這日,安歌在世子府待了許久。
三人密談到到夕陽西下,将将入夜之時,他才匆匆從世子府出來,要趕緊趕回天聖宮。
兄妹倆送客至大門,兩人遙遙地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面色也逐漸從朋友間相處的任達不拘,變成了略帶防備的探究思索。
顧煙杪抱着胳膊,右手摸着下巴,慢條斯理道:“若他不能為我所用……”
顧寒崧雙手背在身後,不緊不慢地接上:“……那便留不得了。”
安歌此人,實在太危險了。
“他若是大魏子民該多好。”顧煙杪可惜地嘆氣,“多好的羊,我還想多薅些毛呢。”
顧寒崧睨她一眼,不以為意道:“你倒是膽子大,他如此神機妙算,怎會讓你得了便宜?”
“雙贏也是贏,我與安歌一直都是友好合作的關系,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朋友,只是互相都不大信任,隐患太大了。”顧煙杪聳聳肩,回憶道,“也不知是否幼年經歷影響,他好似完全不相信全然交付的情誼,你看他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只信自己。”
“是的,他更相信錢貨兩訖的‘交易’,明碼标價會讓他更有安全感。”顧寒崧贊同地點頭,“否則今日他哪會那麽快松口,肯定要狠敲咱們一筆的。”
為了讓顧寒崧與顧煙杪對于他外族身份守口如瓶,安歌貢獻了他原本要用來置換別的好處的消息。畢竟此事若是暴露,魏安帝怕是要第一個追殺他。
他回不得西涼,大魏王土也無處藏身,更何況,他不想連累竹語道長與天聖宮。
顧煙杪與安歌相識五六年,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兩相交鋒時處于弱勢。今日他透露秘事時也乖覺得很,仿佛是誠心實意地與他們商量對策,離投誠只有一步之遙。
而這一步,他卻永遠不會跨出去。
顧煙杪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表面上說着漂亮話的安歌,腦袋裏已經準備好了一百種方法回擊——亦或是增加籌碼。
畢竟那是安歌,絕無可能被人拿捏,哪怕對方是與他熟識已久的顧煙杪。
跟他相處真的好累。顧煙杪筋疲力盡地想,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看似親近平和,卻套着一層又一層的厚殼,這輩子怕是不可能有人讓他卸下心防坦誠以待了。
這麽一個矛盾精彩的人物,原作裏為何從未提及?
顧煙杪陷入沉思,絞盡腦汁地回憶原作中可能出現的蛛絲馬跡,半晌仍是一無所獲。
她整理零碎的信息——原作确實提及了西涼最終為女王執政,也有只言片語講到天聖宮竹語道長,但他的徒弟們卻是一個都沒有出現過。
行吧,比炮灰鎮南王府還不得原作者青眼。
“今夜派人回南川查查,他所言是否屬實。”顧寒崧已經在根據安歌的消息部署後續,“若他所說為真,那邊再準備下一步,看看如何能将圖紙拿到手。”
他向來沉穩,計劃亦是循序漸進。
“不必探查,容易打草驚蛇。”顧煙杪冷靜地反駁,“早前玄燭接了秘密任務,潛入南川調查卻無果,所查的大抵就是安歌說的事情了,那時候餘家老爺子怕是已經察覺,直接就搬出餘家,住到山裏去了,我們如今也實在不好逼他,萬一他一時想不開,得不償失。”
也就是那時,玄燭在執行任務的途中偶然遇到顧煙杪被拐,若非如此,她是否有命活到今日都難說。
顧寒崧聞言一嘆,深以為然,随即說道:“也好,我們如今在風口浪尖處,若是讓魏安帝的人先一步查到,餘老爺子怕是難以獨活。此事暫且放一放,待商量好了對策,且時機成熟時,再徐徐圖之。”
時至今日,顧煙杪才恍然明白,為何當初她用郡主身份遞帖子,都見不到餘老爺子——他根本就不會與任何皇室人員有任何沾染。
畢竟誰能想到,盤踞在南川多年的世家貴族餘家,竟然與前朝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能夠在曾經改朝換代的戰亂中茍活下來,又轉而發展商業,成功地割開自家與朝堂的牽連,這樣的世家,實力本就不可小觑。
那麽,要獲得餘家,或者說僅僅是餘老爺子的信任,需要用什麽來交換呢?
而另一邊的安歌,此時已經距離世子府很遠了。
安歌為了不引人注目,并未騎馬坐車,而是潛藏進夜色,輕功而行。
一如顧煙杪了解他一樣,他也非常了解顧煙杪。
當他們兩人處在不平等的狀态中,弱勢方的第一想法就是殺了對方。
正如顧煙杪的預測,此時的他心中已經有了無數讓兄妹倆閉嘴的想法。
包括但不限于借刀殺人,親自殺人,或者趁其不備抓住他們的某個軟肋以此威脅,貢獻更多消息或者技能增加自己的可信度與價值——不行,這條絕對不行,大爺的,真是被她奴役慣了,他怎能有這種想法?
安歌頭一回因為自己的身世而煩躁。
他不明白為何命運如此弄人,成長在大魏皇廟的道士,竟然是西涼王子。他真的對王位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所有對王位有意的人都将惡意傾注在他身上。
這麽多年,他接到過無數西涼大臣的示好,許諾繼位後他将得到一切,美化至高無上的權力,他通通都沒有理會,甚至躲到靜元的山裏搞研究去了,可他們還是不放過他。
阿依暮也給他寫過信,讓他滾得越遠越好,否則姐弟倆見面之際就是他的死期。
親族都如此,他怎敢奢求肝膽相照的朋友。
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過,煩躁歸煩躁,安歌自信能獨自處理好這些身外之事,畢竟他自诩百年一遇的天才!
于是天才安歌一時興起,在經過春苔街的時候,決定繞到某個燒餅鋪子去,給師父帶幾個他最喜歡的香噴噴的芝麻燒餅。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時,加班加到渾身酸痛的美人愛好者三皇子殿下,正準備去春苔街喝花酒。
三皇子在馬車裏輕輕撩起簾子的那一剎那,見到了他終生不忘的美麗女子——霜雪之神。
只見霜雪之神利落地從袖口掏出一張寫着“來三個燒餅”的字條遞給老板,傾國傾城的容顏在燒餅攤蒸騰起的氤氲熱氣中忽隐忽現,仿若伸手就會消失。
那畫面太美好,浪漫得好似一場絕美的夢境。
僅僅一瞬間,三皇子完完全全地理解了太子對吳黎不可捉摸的一往情深。
他怔怔地捂住胸口……
啊,這,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不知所起嗎?
安歌将銅板交給老板,轉身便隐入了紛紛擾擾的人群中。
三皇子立馬遣侍衛跟上,可霜雪女神仿佛就是特地下凡來買燒餅的神明一般,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三皇子見狀,并沒有怪罪武力值差安歌一大截的侍衛,只是頗有些悵然若失。
此番神跡,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再見。
但是,今夜他能遇見她,便是命中注定!
因為這一個小小插曲,三皇子連夜裏喝花酒都沒心思,見誰都忍不住要比較。
可無論是誰,都比不上那驚鴻一瞥的驚豔,搞得他興致缺缺,早早回府了。
回府後,酒至微醺的他并沒有歇息,而是到了書房,展開一幅空白畫卷,構思許久,打算将這完美的一瞬間,細致地畫下來。
這是他自認風雅的習慣,只要見到他鐘愛的美人,必會用畫筆描摹,留作紀念。
別人的書房或許都挂的是山水畫,只有三皇子的書房,挂着的全是美人圖。
曾經甚至興起過一陣小小的美人圖熱潮,貴女們以自己的畫像能被挂在三皇子書房為殊榮,只不過這種比法還是太過主觀,裁判只有三皇子一人,所以仍是沒掀起太大風浪。
三房子伏案廢寝忘食地畫着,待最後一筆完成後,他滿意的眼神流連在畫中人上,先是幕籬後若隐若現的迷離桃花眼,而後是纖薄高挑的身材,再是給銅板時優柔的手指。
——只不過,将燒餅鋪隐去了。
仙女怎麽會吃燒餅,不可能的,仙女只喝仙露。
如果安歌看到這幅畫像,他一定會陷入沉思,這畫跟自己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他會稱之為“基于現實的半幻想作品”。
而顧煙杪與他不一樣,她若是看了,只會直接說:“诶?這不是阿依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