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顧家兄妹倆讨論一番安歌的事兒, 并肩溜達回了方才待客的前廳。

大眼瞪小眼片刻後,兩人同時想起來剛剛好像還吵架呢,被安歌一攪和, 都有些氣不起來了。

顧煙杪難得會對親人有情緒, 但想想這事兒已經被她攪黃了,自覺不好再矯情, 于是偷偷瞄哥哥一眼,勉勉強強地說:“算了, 不吵了,我原諒你了!”

顧寒崧沒忍住,偏頭笑了:“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那也成啊。”她有些混不吝地往空中抛一顆桂花糖,又用嘴接住,嘎嘣咬碎, 有些口齒不清地說, “主要玄家得謝謝我, 免于接手我這個拖累。”

就是心裏不怎麽舒服。

畢竟她之前覺得,玄燭是因為對她有好感, 才接近她。

這下才知道,人家是因為父命難違, 以為成親一事兒板上釘釘, 雖然不至于到“施舍”這個地步, 可按照玄燭這種頗有些英雄情結的人, 自然而然地會将她劃拉成了“自己人”, 甭管有沒有萌發愛情的小苗苗,今後也會盡力罩着她。

但顧煙杪不行, 她既不想拖累玄家, 也不想讓玄燭收她做小弟——這婚成的有什麽意思?跟睡上下鋪的兄弟有什麽不同?

那些畫小花花還噴香水的信箋、比起以往來層出不窮的禮物, 雪夜無聲的親近,以及昨日他對她僭越的容忍與縱容……當時覺得猝不及防,如今想來卻都有跡可循。

原來全是早有預謀。

她還未将心口莫名的憋屈感理順,或許是因為大喜大悲導致的情緒起伏太大。

顧煙杪非常明白自己見到玄燭便會綻放笑容背後的含義。

從十一歲開始,玄燭便将她從深淵救出過許多次——各種意義上的深淵。

她不想同他只當朋友。

胡思亂想中,她還憶起了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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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中,玄燭雖然是吳黎的白月光,兩人卻一直沒什麽交集。

直到北地災情愈發嚴重,玄燭被魏安帝派去支援,吳黎則是因為無法忍受家中多了一個吳清清,鬧過後便直接離家出走,趁着紛亂,混進了玄燭北上的軍隊。

吳黎與玄燭此後的種種劇情,便是緣起北地。

一個女扮男裝的嬌小姐,在一幫糙漢子中尤為格格不入,很快便被認了出來。

玄燭因為見過吳黎,知其身份,便也沒有為難她,想着尋幾個兵士送她回京城便是,誰知她死活不肯走,只說這難以前行的大雪天,上路便會要了她的命。

玄燭無法,便暫時将她留在軍營。

既然被認出來了,吳黎便恢複了女兒身,嬌嬌俏俏地在軍營裏做些雜活兒,天天跟在玄燭後面看他工作。

就算玄燭冷漠至極,毫不憐香惜玉,吳黎氣過幾回後也無可奈何。

畢竟想要在這裏呆着,還得看玄燭臉色,沒必要跟他起龃龉。

更何況,這可是玄燭啊,她的白月光。

特別是他們之間隔了一個身份尊貴的太子,她知道自己将作他人婦,更顯得這份珍稀的少女心思酸澀又深刻。

如此,經過吳黎“處處幫忙”的救災行動後,玄燭對她倒也另眼相待,雖然不至于太子那般情根深種,也能當成聊天談笑的朋友相處。

顧煙杪撐着腮幫子想到這些劇情,頓時心亂如麻,吃糖的胃口都沒了。

怎麽回事啊?

大魏邊疆如此廣闊,魏安帝為何就把吳黎流放到北地?

她勤勤懇懇刷了這麽多年的好感度,難道明年年初他一見吳黎就清零了啊。

見顧煙杪仍是悶悶不樂,顧寒崧抱着胳膊問她原因,聽了她一通亂七八糟的描述後,好氣又好笑道:“不嫁的也是你,吃醋的也是你,真是有毛病。”

她被罵得無言以對,頗有些惱羞成怒,兇巴巴道:“我只是不想碰瓷兒,又沒說不喜歡他!等我們大獲成功後,我親自去玄家求娶!……不是,把他追到手!我要他親口承認喜歡我,而不是被按頭結親!”

“行了行了,別醋了。”顧寒崧伸手摸摸她的腦瓜,安撫道,“押送犯人的自有手下,玄燭應該見不到她才是……诶?”

他好似抓住細微的線索,轉念一想:“對啊,吳家必會求到玄燭頭上。”

顧寒崧腦子很快,立馬通曉了其中關竅:“這未嘗不是一個牽制吳家的辦法。”

雖然,一個吳黎,分量應該不夠,不過至少有了一點眉目。

就知道哥哥會這麽說,真是一字不差。

顧寒崧真是完全的政治腦子,體會不了她糾結的少女心。

于是顧煙杪無語地嘆口氣,無可奈何地順着他的話題繼續問道:“那也是玄家牽制吳家,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顧寒崧瞧着她,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端正的臉上萬分難得地露出一絲奸詐:“你又如何能确定,撇開結親一事不談,玄家就真的與我們做不成同路人?”

顧煙杪足足愣了三秒鐘。

然後張牙舞爪地沖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惡聲惡氣地說:“顧寒崧我警告你!!!你再有事情瞞着我!!!我現在就弄死你丫的!!!”

顧寒崧眼疾手快按住暴走的妹妹,趕緊解釋道:“根本沒來得及說好吧!誰知道你在書房外偷聽,只聽最後一句話啊?前面說了那麽多,你是一個字都沒聽見?”

顧煙杪拍桌怒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他整理好被小霸王弄亂的衣領,這才不緊不慢地斂了開玩笑的神色,輕聲說道:“原本确實沒有這個計劃……可今日聽玄将軍所言,魏安帝怕是對玄家忌憚已久,有心徐徐除之。”

僅這一句話,顧煙杪就悟了。

早在南川的時候,鎮南王就此事與她讨論過。

她也認為玄家功高蓋主,必會引起魏安帝的不滿。

但就算再不滿,也不至于玄家前腳剛打完勝仗,後腳就把全家順杆全撸下來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吶。

結果在聽了顧寒崧大體說了玄家的近況後,她難免有兔死狐悲的嗟嘆。

鎮南王的身份是原罪便也罷了,玄家竟是因為立下汗馬功勞?

何其諷刺。

不過,顧煙杪真誠地感慨,魏安帝才是純正的頭鐵莽漢啊,這番操作一般人做不來,按照他糖豆那麽大的心眼子,應該忍玄家很久了。

畢竟他的兒子們都不太争氣,撐不起這麽重的責任,若是哪天他沒了,江山傾覆也只在一時,他必須要屠盡所有對皇位有野心與實力的人,為太子鋪路。

“或許早在大皇子被俘,玄燭卻一戰封侯時,魏安帝就心懷芥蒂了。”

顧寒崧平靜地搖搖頭道:“不止,若按照你今日所說,他們給玄家下套借刀殺人,那麽對玄家的不滿,只會更早。”

“那緣何還要讓玄家戍邊?甚至到如今,已經賞無可賞。”

“或許是捧殺?”

兩人一時讨論不出個所以然,這件事情只能暫且壓後。

目前更棘手的事情是魏安帝即将對顧煙杪的處罰——原以為無論如何玄家都能将她保住,現在只能另謀出路。

她并沒有疑惑多久,因為很快,魏安帝就給出了足夠的明示。

彼時,日子已經不知不覺到了除夕,顧煙杪的生辰與先王妃的祭日。

這一天,從皇室到民間,皆是繁忙,家家戶戶忙着除塵、清洗與灑掃,又貼年畫與窗花,大街小巷無不熱鬧。

皇宮內也是衆人忙碌得後腳跟打後腦勺。

這天皇帝要宴請皇室親戚、重臣與其家屬,臣子自然穿戴好朝服,早早地就來向帝後請安。

自太子受傷後,謝皇後這是首次出現在衆人面前。

雖然她盛裝出席,但大家都能看出,謝皇後面容都憔悴許多,瘦了一圈不說,臉頰都微微凹陷,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鸷。

這段時間謝皇後經歷的是摧心肝的痛,每每看到太子齊腕而斷的手,她就心痛欲死,恨不得将那兇手抽筋拔骨。

然而今日,太子并未出席。

甚至連太子的座位都沒有擺,帝後下首的位置,屬于他們另一個嫡子——三皇子。

他穿了皇子的青衣冕服,龍盤于肩,不同于平日裏常服流連大街小巷的模樣,此時的他頗為器宇軒昂。

魏安帝雖說是宣皇室衆人來觐見,但他得位不正,殺戮太多,如今剩下的正經親戚也沒幾人。除了已經成年的大皇子與三皇子,大多是仍處于幼年的皇子公主,論身份再往後就是鎮南王世子與郡主了。

顧寒崧與顧煙杪今日衣冠與禮儀一絲不茍,存在感低到透明,只希望帝後念着今日繁忙,不要找他們麻煩便好。

他們在殿前行完大禮後,魏安帝估摸着也想着趕緊結束這流程,按規矩給了賞賜,寒暄幾句,甚至還道:“朕聽聞今日是郡主生辰,賞賜加倍。”

魏安帝記得她的生辰,這讓顧煙杪脊背發涼。

但顧煙杪仍然不動聲色,跪下磕頭謝過賞賜後,便要與顧寒崧一道退至旁邊落座。

結果一直沉默不語的謝皇後卻忽然出聲:“鎮南郡主,原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這麽好的日子,本宮也有賞賜給你。”

顧煙杪預感不妙,只好找個托詞:“煙杪已得陛下厚賞,怎敢多拿?”

“陛下是陛下的,本宮是本宮的,給你就拿着。”謝皇後笑得狡谲,優雅地一揮手,便有宮女雙手捧着頗為貴重的玉器錦緞與琳琅首飾上前,候在顧煙杪身旁,等她領賞。

謝皇後皮笑肉不笑地說:“說起來,你也能稱呼本宮一聲皇叔祖母,長輩給你賞賜,還不趕緊跪下謝恩?”

按照祖制與禮儀規矩,這倒沒有任何問題。

哪怕顧煙杪此時心裏已經懸起千萬分的警惕,猶豫一瞬後,卻只能按照接魏安帝賞賜那般,跪下謝恩。

她一板正經地行禮,嘴上道謝,還沒站起來呢,結果又聽見謝皇後道:“本宮這兒別的不多,就是金玉珍寶最多,今日本宮見你歡喜,這些全都賞給你,給你一件,你就磕足三個響頭,可好?”

謝皇後指了指宮女捧着的那些珍奇,語氣愉悅:“就方才這些,你還欠着本宮幾十個呢,趕緊開始吧,耽誤大家的時間可不好。”

聞言,顧煙杪也端不住假笑了,這麽折辱人,謝皇後可真不怕折壽啊?

她面色微沉,擡眸直視着謝皇後。

謝皇後見她這不服氣的樣子就高興,正要繼續催促,卻見顧煙杪不僅沒有俯身,而是直接站起來了,拍了拍膝蓋不存在的塵土。

顧煙杪這般逾矩,謝皇後也沒有立即生氣,唇邊的笑意甚至更深了。

她不慌不忙地問道:“怎麽?鎮南郡主不給本宮這個面子?”

未等顧煙杪回答,謝皇後又提高聲音呵道:“鎮南郡主可知,長者賜不可辭,還不快快跪下磕頭?本宮不叫你起來,就給本宮跪個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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